191.離開
“小姐,飛機馬上就要着陸,請您繫好安全帶。 ”美麗的空姐微笑着提醒說道。
葉星辰愣愣地點頭,低頭繫上了安全帶,並接過了空姐遞過的薄荷糖,含入嘴裡。
很快,她感受到了飛機有一些顛簸,耳膜也傳來一陣刺痛,嘴裡的薄荷糖微微緩解了那份不適。
順利着陸後,飛機緩緩停在停機坪上,稍作停留,機艙‘門’徐徐打開,旅客們紛紛下機。
葉星辰茫茫然地跟着人羣往外走,嬌小的身影晃動着,宛若一縷遊魂。
走出通道,雙腳真正地落到了地面,她卻依然有些找不到方向。
機場大廳的中央,用來裝飾的鮮‘花’開得一簇一簇,‘花’香四溢。
她不禁想起,前幾天她和樓犀帶着思思,在這裡駐足停留的情形,小丫頭對那一朵朵的鮮‘花’喜歡得緊,甚至要伸手去摘,他們則告訴她,那是公物,不可以破壞,小丫頭乖乖地點頭。
美好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可此刻擡眸,她的身邊只有陌生的旅客徐徐走過。
心底突然又生出一抹傷感,擡步出了機場,肩膀上只有一個隨身的包,形單影隻。
從北京回到雲川,氣溫明顯升高了許多,她的大衣挽在手上,衣服下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她不是這麼孤單。
外面,機場巴士停在那裡,她買了票,上車後,隨意挑了個座位坐下。
很快,巴士上就坐滿了人,車‘門’關閉,車子朝着市區駛去。
此刻時間已經是晚上,機場周邊幾乎沒有什麼建築,車窗外一片漆黑。
隨着車子前行,到達一站又一站,距離市區越來越近,城市的霓虹閃爍。
夜涼如水,疲憊的乘客們絡繹下車,各自回家。
可是,她要去哪兒呢?
樓犀和思思都不在,嬈嬈也不在,她唯一能去找的人只有小舅,可是她又不想去找他,小舅已經承受了太多,她不想再讓他爲她感到難過。
一站又一站,最後巴士抵達了終點。
“小姐,到終點了!”司機提醒着她說道。
葉星辰驀地回神,驚覺車上不知何時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連忙拿起包包,狼狽地下車。
太過匆忙,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幸而及時扶住了旁邊的椅背,才倖免於難。
下了車,對面街道的建築物幾許熟悉,又幾許陌生,定下心神看了看,才辨別出來,這裡距離軍區醫院不太遠。
腳步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軍區醫院的大樓,燈火通明,大樓頂端的紅十字,遠遠地就給人一股溫暖的感覺。
到了醫院,走廊裡安安靜靜的。
‘春’節期間,醫院很人‘性’化,特意給她這樣的新人放假的機會,一樓的公告板上,滾動着今夜各科值班醫生的名字,全部都是前輩,除了——景颯。
葉星辰微微一怔。
景颯‘春’節都沒有回北京,或許,是因爲工作;或許,是因爲不想讓媽媽回去後傷懷;或許,是她不願意去樓家拜年,不願意接受大家的同情與呵護,更不願意面對她和樓犀。
電梯“叮”的一聲響,電梯‘門’徐徐向兩側劃開,裡面的人看到她,也同樣是一愣。
景颯秀眉微蹙,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葉星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支吾不言,只是那蒼白的臉‘色’,泄‘露’了全部的心事。
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然會跟着景颯上了頂樓,到了她的辦公室。
一杯熱茶,冒着嫋嫋的熱氣,氤氳着她的視線,杯子握在手中,帶來幾許溫暖。
景颯沒有再跟她說話,不知道是不屑,還是不想,亦或者是不忍心。
她坐回辦公桌後,低頭整理着剛剛巡視病房後的資料,徑自忙碌。
葉星辰也是默默不語,眼睛卻不自覺地注意到辦公桌的一角擺着一大疊文件,全部都是醫生們去美國紐約大學醫學中心深造的申請。
美國……
她的心湖再次一顫。
西點軍校也是在紐約州的。
那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呢?
她真想去看看。
察覺到自己的神往,葉星辰驀地回神,視線一偏,落到那些申請的旁邊,是另外一份文件。
標題是——駐藏某部醫院開展‘春’節愛心巡診活動。
西藏……
心湖的‘波’動更爲劇烈。
“想去?”辦公桌對面,景颯的問詢聲忽然響起。
葉星辰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徐徐擡眸,對上景颯的視線。
輕輕點了點頭,卻是堅定。
景颯微微挑眉,像是訝然,又像是理解,麗容不變,又低下頭去整理病例,“拿份表格去填,明天早上給我。”
葉星辰沒有遲疑,放下了茶杯,‘抽’了一張表格,離開。
景颯沒有理會,徹夜工作到天明,直到第二天早上,葉星辰拿着填好的表格和行李,再次出現在辦公室。
看着她遞‘交’的表格,景颯美麗的臉龐上出現了十分愕然的表情,像是不敢置信,“你……要去西藏?”
這個通知下達好幾天了,醫院裡沒有一個人報名,大過年的,誰願意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條件又那麼惡劣。
相反,大家都對去美國趨之若鶩。
怎麼她……
葉星辰淡淡地笑,十分平靜,“我隨時可以出發。”
景颯愣愣地半天沒有說話,葉星辰乾脆自己拿起辦公桌上的印章,蓋下。
‘門’關上,景颯卻還是久久不能回神,只覺心中五味陳雜。
雖然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叫她刮目相看。
好半天后,終於回神,連忙拿起手機,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樓犀……”
葉星辰離開醫院後,直奔機場,飛往西藏。
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想去美國不假,可是她不能去,去美國要三年,她不能離開那麼久,不然對樓犀,對思思,都太不負責任了。
她獨自回到雲川,只是想要靜一靜,她不能隨便出走,更不能隨便出國。
而且,去美國她只能去感受他當年在西點軍校的遺憾,而去西藏,她能思考他們的未來。
當年樓蕊曾爲了他去西藏,那麼現在,她也可以。
不是非要跟誰比較,對於他的過去,她無法抹去,但是她希望自己可以給他增添新的記憶,希望那片雪域高原,可以淨化她內心的‘陰’霾,讓她可以靜一靜,再靜一靜,靜到等她回來的時候,可以做到真正的釋然。
飛機起飛,小窗口上,映出一張恬靜動人的臉龐。
日喀則,西藏第二大城市,地處西藏的西南部,藏語意爲“水土‘肥’美的莊園”,是一座古老的城市,距今已有600多年的歷史。
葉星辰腳下踩着厚厚的冰雪,不敢置信自己已經是身處海拔3800多米的高原上了。
天公作美,天氣晴朗,放目遠去,一片壯闊的美景。
以珠穆朗瑪峰爲首的冰峰雪山,風景秀麗的原始森林帶,‘交’相輝映的神山、聖湖、草原,充滿神秘與傳奇‘色’彩的名寺古剎,獨具特‘色’的後藏人文風習……都帶給她深深的震撼。
身處這樣純淨的雪域高原,彷彿世間的一切煩惱都會忘卻,天空那麼高遠,山峰那麼雄偉,而人類,在這裡顯得那麼渺小。
真的好美!
只是,她跟來到這裡的大部分人一樣,有了明顯的高原反應,頭暈眼‘花’,全身乏力。
坐着當地的小巴士,晃晃悠悠地到了駐藏某部醫院,規模不大,醫護人員也不多,院長是漢族人,親自接待了她。
第一批醫療小分隊已經於‘春’節前出發了,她是第二批,十餘名醫護人員要到江孜縣下屬的幾個鄉鎮去進行愛心巡診活動,爲村民們免費體檢,並配發常用‘藥’品。
院長還特意準備了米麪和白糖等物品,想要給村裡的貧困戶送去,將人民子弟兵的深情厚誼傳遞到駐地羣衆心中。
葉星辰一下子想到了多傑的母親,心裡充滿了酸澀,卻又同時充滿了力量,這一趟,她沒有白來!
人的潛力彷彿是不可估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內心忽然強大起來,渾身充滿了鬥志,高原反應竟忽然也不那麼強烈了,幫着院長將各種物品搬上了車。
巡診小組每到一處都受到了羣衆的熱烈歡迎。
一位老人拉着葉星辰的手深情地說,“雖說我只有一個孩子,可你們這羣兵兒兵‘女’惦記、關心着我的健康,真是有福氣了。”
他翹着大拇指說,“解放軍呀咕嘟,金珠瑪米呀咕嘟”。
葉星辰聽不懂藏語,可是看到老人真誠的笑容,心裡充滿了溫暖。
可一擡頭,天氣卻忽然轉‘陰’了,院長根據經驗說道,“要下雪了!”
青藏高原複雜多樣的地形地貌,形成了獨特的高原氣候,當地的人說,這裡是“十里不同天”,“一天有四季”。
這一晚,葉星辰和同行的醫護人員只得在當地住下,等雪後再走,因爲距離下一個鄉鎮還有很遠,他們若是冒雪前行的話,中途會很危險。
夜裡很冷,她沒有脫衣服,直接渾身打渾身,哆嗦着躺進了被窩,很累,再加上高原反應很難受,卻怎麼都睡不着。
翻來覆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我很好,勿念。
收信人是樓犀。
輕輕點了發送鍵,可短信卻發送失敗。
她仔細一看,這才發現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心裡變得更爲焦灼。
她知道他肯定很擔心,而她因爲他的擔心而擔心。
同一時間,樓犀正在前往西藏的火車上。
他接到景颯的電話時,正在從北京趕往雲川,因爲那一日已經再沒有航班從北京飛雲川,而他一秒鐘都等不及,乾脆乘火車返回。
眼看着還有幾站就抵達雲川,他卻忽然接到了景颯的電話,她告訴他,星辰去了西藏。
他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星辰內心的煎熬,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揪住,擰成一團,痛不‘欲’生的滋味從腳底躥升,蔓延至了全身。
可他片刻都不敢耽誤,連忙在一個陌生的小車站下了車,瘋了似的奔去售票窗口,買了另外一列火車的票,前往西藏。
‘春’運期間,任何車票都很難買,他憑藉着軍人證纔買到一張,雖然是站票,但他也知足了,只要能立即去西藏,去見星辰,去告訴她關於車禍的最終真相,他就是爬,也要爬去!
進藏鐵路,已經比前些年好太多,但他仍舊是覺得慢,恨不得自己能立即長出一雙翅膀來,飛向那海拔四千米的高原。
車廂里人很多,很擁擠,他不禁想,現在星辰是在哪兒呢,她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
傻瓜!
讓他心疼的傻瓜!
一夜渾渾噩噩,葉星辰在天亮後,早早地就醒了。
她和幾名同事住在村民的家裡,勤勞的主人,一大早就起‘牀’了,用青稞做了糌粑。
葉星辰手捧一塊糌粑,慢慢地吃着,心想他當年也應該吃過吧。
“葉醫生,怎麼吃這麼慢,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同桌的院長關心地問道。
葉星辰驀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
很快就吃完了早餐,而外面的雪已經停了,醫護人員準備離開。
下一個鄉鎮很遠,院長說,至少要走三四個小時。
他們片刻不敢耽誤,收拾好了後立即出發,十幾個人,分乘兩輛車子,前往下一個鄉鎮。
路途很遠,爲了避免無聊,醫護人員們各自有所準備,有拿雜誌看的,有戴耳機聽歌的,葉星辰再次掏出手機,依然沒有信號。
不得不承認,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車子顛顛簸簸,開了一個多小時,才走了四十公里不到,因爲纔剛剛下過雪,路十分難走,車子上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葉星辰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精’神有些疲憊,睏意漸漸襲來。
可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時候,車子忽然一個距離的震顫,然後司機緊急剎車,“吱”的一聲,在雪地上摩擦出尖銳卻又奇怪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車上的人都醒了。
司機眯了眯眼,語氣沉重地說了兩個字,“雪崩。”
什麼?雪崩?
衆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葉星辰也連忙往窗外看去,瞬間倒‘抽’一口冷氣。
她前面的那一輛車,陷入了大雪坑裡,整個車身有80%都被雪壓住了,而路旁的雪山上,無情的雪塊仍舊陸陸續續地往下滑落,想要將底下的車子完全吞沒。
陷入雪坑的車子無法再動,裡面的人也不敢動,因爲沒有人知道那山上更大的雪塊什麼時候會更迅猛地壓下來,稍有不慎,連車帶人就都會被雪塊吞沒。
看到前面的那輛車,葉星辰就可想而知,她所在的這一輛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司機搖了搖頭,通知大家說道,“我們現在只能等待救援。”
車上的人全部沉默,眼睜睜瞧着車窗的部分被越來越多的雪覆蓋,到最後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外面。
而一旦擋風玻璃被壓碎,他們所有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經驗老道的司機給出了倒計時,他們最多能撐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內救援車要是不到,他們就全完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死亡步步‘逼’近。
葉星辰下意識地握緊了手機,雖然知道沒有信號,但她還是用顫抖的手指,編輯出一條短信出來,寫下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