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悠揚深遠,彷彿是從遂古之初,跨越時間長河而來。
天地陰沉了下來,九天之上,風雲雷霆匯聚,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充斥着每一寸空間。
鐘聲入耳,祁無敵心靈越發澄澈,現實總的一切開始變得虛幻,變得不可捉摸,他的思緒恍若倒轉了時空,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一個雪夜。
“老師,活着究竟是爲了什麼?!”
淵陽界極北的冰原,狂風帶着暴雪,彷彿要將天地間的一切摧毀,風雪之中搖搖欲墜的小木屋裡,篝火噼啪作響,散發着暖意,驅散了黑暗中寒冷。
祁無敵坐在篝火旁,用稚嫩的聲音發問,三個月前,他的村莊被吳國的軍隊屠殺,只有十三歲的他僥倖活了下來。
不過,祁無敵心中沒有悲痛,他天生便沒有感情,或者說感情很淡漠,世上很少,或者說改變沒有能讓他產生情緒波動的事情。
祁無敵對面,盤坐着一個裹着獸皮,皮膚黝黑鬚發皆白,臉上滿是皺紋的老人,老者的腰有些佝僂,但他的眼睛卻極其明亮,其中彷彿蘊藏着無限的光。
老人便是祁無敵的老師,三個月前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祁無敵,並帶着祁無敵翻過了九座山,越過了五座湖,一片海,來到了這人跡罕至的極北雪原。
這裡是生命的禁區,就連最抗寒的雪熊,也不敢深入,不過老人卻是輕易的帶着祁無敵來到了這裡,老人身上,有種神秘的力量,讓着雪原的酷寒,不敢靠近。
老人聽見祁無敵的問題,微微一笑,心中很滿意,並道:“一般人活着便是爲了活着,生存是人的本能,沒有理由!”
“那,那些不一般的人呢?!”祁無敵問。
老者笑道:“那些不一般的人,不甘心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他們智慧太高,將一切都想了個明白,單純的活着,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繼續活下去,於是,他們衍生出了夢想,衍生出了追求,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那些人爲自己編織出了一個不可望亦不可即的夢!”
“那老師,你是不是一般人?!”
祁無敵目光與老者相對,流露出一種探索。
“我不是!”
老者搖頭。
“我是一個幽靈,一個失敗的幽靈,已經不能算人!”
“老師你敗過?!”
祁無敵有些不敢相信,三個月的相處,他知道眼前的老人就是故事裡仙魔,帶着不可思議的神通。
就算是強大的吳國鐵騎,也擋不住老人的一隻手,他難以想象,老人竟然會敗。
“我曾經是人,是人就有弱點,所以我敗了,當時我就知道,人是有極限的,於是我索性不做人了,可惜,縱使這樣,我也沒贏!”
老人的話語之中,帶着追憶,帶着慨然,說話的時候,老人揭開了篝火上的陶罐,一股肉香自罐中傳出,不過祁無敵卻沒有半點波動,肉體的飢餓感並不能影響到他。
“老師,你敗給了誰?!”
祁無敵繼續問道,他從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比如吃飯,他吃飯,不是因爲飢餓,而是因爲不吃會死,僅此而已。
“我敗給了天!”
老人突然擡首,目光中爆發出無限的神采,與此同時,天地之間,陡然雷霆大作,但下一瞬,一切戛然而止。
面對突生的異象,祁無敵沒有半點畏懼,他繼續問道:“什麼是天?!”
“什麼都是天!”
“包括我們?!”
“包括我們!”
“我們就是天,怎麼能勝過天?!”
“我們不是天,我們還有心,只有沒了心,纔是天!”
“天看得到麼?!”
“閉上眼睛,就能看見!”
老人說着,伸手點在了祁無敵的眉心,祁無敵閉上眼,頓時“見”到了一個與衆不同的世界。
無窮無盡的絲線跨越時空,彼此糾纏,世界上所有的東西身上都有絲線,只有老人身上沒有。
“這些線,就是天?!”
祁無敵問。
“這些線不是天,沒有線的地方纔是天,線是命運,天不可見,可見者,只有命運,大到星辰轉動,小到生死離別,緣起緣滅,都由此而生!”
“老師,你身上沒有線,你是不是天?!”
“我不是天,我是鬼,我心中還有情,只能與天齊平,不能勝之!”
“天該如何勝?!”
“天道無情,想要勝之,只有比天更無情,犧牲一切可犧牲之物,以一切爲棋子,與天博弈,唯有如此,纔有一線勝之希望!”
“決定了,我要勝天!”
祁無敵突然說道。
老人訝然,問:“爲何?!”
“老師你沒勝!”
祁無敵道。
“好!好!好!”
老人突然大笑,隨即卻是道:“你若因我沒勝,而要勝,註定無法勝,想要勝天,唯有因你!”
“我們身在天地之間,本身便是天地的一部分,唯有心例外,這是超越天地生滅,大道輪迴之物,唯有自心而發的力量,可以與天博弈!”
“自心而發的力量?!”
“智慧,勇氣,毅力,唯有這三物屬於人,否則縱使你一念可生滅星辰,依舊在天之下,就如那些傀儡般的神靈!”
“你既然想勝,我就幫你勝,可以給你智慧,但勇氣與毅力,卻是他人給不了的東西!”
“天地之間有大恐怖,想要獲得足以與天爭鋒的勇氣與毅力,你需要獨自穿過這片雪原,跨越九山五湖一海,一路前行,你不能遲疑,不能退卻,你需要直面最真實的天地!”
“跑起來吧,從現在開始,你會變成鬼,不會生,也不會死,前路註定孤寂,你不能停下,否則你變不回人!”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若是改變主意,我會變成什麼?!”
祁無敵問,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老人既然找到他,自然有其目的,祁無敵雖然只有十三歲,但他生而不凡,特別是跟着老人的這三個月,學到了很多東西,智慧改變不能以常理度之。
“你若改變主意,未來你會成爲神,衆神之王,統御諸神!”老者淡淡的說道,彷彿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神王依舊在天之下,也在老師之下!”
祁無敵搖頭,他曾聽老人講述,自然知道諸神爲何物,神王又爲何物,那是天的爪牙,爲命運所掌控,不敢有絲毫違逆。
明亮的篝火在這一刻熄滅,老者的身影也在這一刻消失,風雪之中,原本屹立不倒的木屋,在這一刻好像失去了支撐其存在的力量,轟然倒塌。
狂風夾着冰粒向着祁無敵打來,生疼,但卻無法對祁無敵造成真正的損傷,他變成了鬼,不會死,但卻能感受到痛苦。
祁無敵跑了起來,原本他只想想吳國復仇,但當他見到了真實的世界,看見了命運,看見了天,那些許仇恨,在他心中已經不算什麼。
勝天之念,在祁無敵心中如野草般瘋長,要麼不做,要麼做到最好,這是他的驕傲,至於能否成功,那並不重要!
他本性裡,便是一個渴求勝利的人,世上能勘破虛幻見到天者不少,有人見到天,心生畏懼,擔憂天威浩蕩;有人見到天,心生喜悅,妄想合道;只有祁無敵,在見到天的瞬間,便想勝之!
“當你經過七重的孤獨,才能成爲真正的強者!我們的世界,也由此而生!”
感受着世界給予的痛苦,蒼茫天地之間滋生的孤獨,祁無敵大步向前,老者曾經說過的話,在他的心中迴盪,勝天還太過遙遠,他先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成爲真正的強者!
九山五湖一海,便是整個天下,這是一條尋心路,唯有無敵的心靈才能駕馭無敵的力量,祁無敵,要在這條路上,找到自己的無敵之心。
……
“國師大人,時辰到了!”
一陣溫潤的聲音,將祁無敵的意念,拉回了現實。
是的,時辰到了,他逆改天命,妄想以人道統天,以人勝天,終於引來了諸神的征伐。
諸神成於命運,亦畏懼命運,命運可以讓他們成神,也可以將他們打落塵埃,故以他們不敢有半點違逆。
而今,命運要諸神摧毀人道再造世間,諸神便出手了。
諸神讓他自裁,可保留人類文明火種,他知道,諸神是畏懼他的力量,不願與他戰鬥,他可以逃,但逃不是跑,逃就意味着他輸了,輸給了天,他可以死,但不能輸。
九天之上風雷激盪,天穹在顫抖,大地在震動,一尊尊神邸的法身顯化於天地之間,手持神器,面目威嚴,但卻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們在顫抖,顫抖的不是他們的身體,而是他們的心,他們是神,但卻不是真正的強者,面對力量更強,足以抹殺他們的存在,依舊會心神畏懼。
縱使有命運的力量加持,讓他們足以將祁無敵鎮壓,也依舊如此!
螻蟻獲得了老虎的力量也依舊是螻蟻,不會變成老虎,他們獲得了超越神的力量,也依舊是神,並非更高的存在。
“祁無敵,上路吧!”
爲首的神靈怒斥,頗有種色厲內茬的意味。
一件件強大的神器綻放光輝,爆發神能,鎖死每一寸虛空,一尊尊強大的神靈,與天地萬道共鳴,使得天地之間,掀起滔天的異象。
龍鳳、神魔、火焰、狂風、冰雹……,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皆在這一刻顯化,天高地闊,在這一刻,竟無祁無敵的容身之處。
“天該如何勝?!”
面對諸神圍殺的危局,祁無敵心中沒有半點懼意,反而開始思索勝天之事。
老人給了他智慧,他也在直面天地真實之間,獲得了足夠的勇氣與毅力,但縱使如此,他也只能於天齊平,無法勝之。
他不願相老人一樣變成鬼,因爲一旦變成鬼就意味着,他再無勝天的機會,能勝天的只有人,有些路,一旦踏出,便無法回頭。
“祁無敵,你該上路了!”
“難道你要食言?!”
爲首的神靈再次怒斥,與此同時,恐怖的災難,開始在世界各地上演,洪水、冰雹、天火、流星、地震,神靈的力量,帶來了毀滅一切的天災,開始摧毀一切人存在的痕跡。
弱小的人類在天災之中紛紛死亡,這時神的力量,人在其面前,脆弱如螻蟻!
“聒噪!”
祁無敵隨意一指,虛空粉碎,一條條秩序神則,大道紋理化作齏粉,爲首的神靈眉心直接被洞穿,若非有命運的力量守護,他依然被祁無敵這一指毀滅。
“你……”
爲首的神靈,又驚又怒,但卻不敢繼續說下去。
在爲首的神靈示意之下,所有的神靈紛紛出手了,在命運的加持下,他們手中的神器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威能。
天崩地裂,時空堙滅,地火風水重演,祁無敵負手而立,萬法不侵,一件件神器爆發出來的浩瀚神威,甚至無法吹起他的衣角。
這是祁無敵的法,他締造人道,合於人道,想要殺他,必須先毀滅整個人道。
大地在毀滅,屬於人的痕跡被抹去,入道的力量急速衰退。
見此情景,祁無敵悠悠一嘆,道:“天地棋盤!”
剎那之間,不可思議的神力從他體內涌出,世界開始扭曲變化,最後化作一方抽象的棋盤,祁無敵執黑子先行。
尋常的棋盤是縱橫一十九,但這裡的棋盤卻是縱橫三十三,這是天地棋盤,乃是與天博弈之物,天地爲棋盤,衆生爲棋子,棋局變化,便是命運。
原本以祁無敵的神通,不可能將天拉入棋盤,但如今,諸神攜命運而來,卻給了他機會,當棋盤擺出,棋子已落,這一局,天不下,也得下。
只不過,祁無敵並沒有半點贏的把握,他現在的智慧還不足以勝天,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已別無他路。
“啪!”
祁無敵揮袖,落下一指,頓時棋盤之上陰陽五行變化,大道玄機莫測,竟有種天地開闢的味道。
恍恍惚惚之中,一隻潔白的玉手從虛無之中伸出,亦是落下一子。
是天出手了,棋盤與棋子不過是一種形式,玉手也並非真正的天,只不過是在祁無敵天地棋盤神通之下的具現化,內裡是人心與天心的碰撞,智慧、勇氣與毅力的博弈。
一子接着一子,祁無敵與天下的極快,但漸漸地,祁無敵開始不支了,人終究是有極限的,而天心無窮,根本不是人可以匹敵。
但就在這時,祁無敵身後的濃霧突然開始翻滾,一個老人從濃霧之中走出,最後與祁無敵融爲一體。
這個老人正是祁無敵的老師,得了老人的幫助,祁無敵智慧倍增,但隨着棋局的進行,祁無敵依舊越發艱難。
好在,濃霧之中,又有一個又一個智慧通天的存在走出,將自己的智慧送給了祁無敵,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友女,曾經無一不是一代人傑,也曾逆天而上,但最後卻全部敗於天手。
但他們的逆天戰魂卻並未隕滅,而是躲藏了起來,等待着機會,如今機會終於到了,他們不準備繼續等下去。
世界上沒有第二個天地棋局,錯過了這次機會,也許就在無與天博弈的機會。
得一尊尊戰魂之助,祁無敵頓時挽回了局勢,但最後祁無敵卻突然停下來了,縱橫三十三的棋盤,而他的棋子,也沒了!
細數棋局,黑棋多白棋半子,是他贏了,但實際上卻是他輸了,因爲他執黑先行,要除去一子,縱使得古往今來,一切逆天戰魂之助,他依舊輸了。
棋局開始虛幻,他作爲失敗者,要麼就此隕滅,要麼化作一個鬼,從此苟延殘喘。
他不甘,都走到了這一步,但卻依舊是這個結局。
“難道真無半點希望?!”
祁無敵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語。
“不,我還有一顆棋子!”
就在這時,祁無敵突然擡首,眼中綻放精芒。
黑色的道火從祁無敵身上燃起,將祁無敵吞沒,祁無敵的一切被熔鍊,最後化作了一顆黑色的棋子,落在了棋盤上。
剎那之間,棋盤大放光華,虛空之中,潔白的玉手隕滅,而真實的天地,一尊尊神靈開始凋零,他們的身軀開始破碎,神力開始乾涸。
而命運的網,更是在這一刻分崩離析,不過天卻依舊存在,新的命運法網,重新構建,新的神靈,也開始重新孕育。
“一二三四……”
不可探知之地,一個老人從濃霧之中走出,細數棋局上的棋子。
“怎麼樣?!”
老人旁邊,有虛影問道。
老人深吸一口氣,道:“勝天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