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返軍營
初秋的下午,陽光依舊熱烈,曬得人半點賞景的心情也無,放眼望去一派塵土飛揚,哪還有“蕭蕭遠樹流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的意境。
聶唯安在硬座車廂裡憋屈了三十多個小時,又跟着入伍的新兵坐着綠皮軍卡在山路上顛簸了小半天,傍晚的時候,總算到達了西南營區。
巨大的91迷彩背囊被砰的從車廂裡扔出,聶唯安一手拎着急救箱,一手撐着車廂尾門,嗖地擰腰飛出,瀟灑地穩穩落地。
“謝了!”聶唯安並指於眉前一飛,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拎起沉重的大行囊往背上一甩,在營區門口登記例行檢查後,便徑直往裡走去。
這處軍營是個綜合性營區,路面修得十分平整寬敞,跟外面山林崎嶇的石子路簡直是天壤之別。
聶唯安一路走來,遇到的人無不對她行注目禮,女兵本來就少見,更何況越往裡走,越是軍營重要地區,女兵就更是寥寥無幾。
每路過門哨,聶唯安就隨便擡手亮亮證件,腳步不停,全程竟然無人上前阻攔。
聶唯安心知肚明,女兵在部隊具有特殊性,即便是個小列兵,估計也能暢通無阻地進入軍區。
秋燥無風,聶唯安揹着十幾公斤重的行囊,手裡提着白色急救箱,上面的紅十字標誌已經有點褪色,走了這麼久,高幫軍靴依然踏出沉穩的步子,不急不緩,勻速前行。
一直走到日薄西山,聶唯安才終於到達目的地——中國人民解放軍6軍某集團某西南營區特戰旅華南利刃特種大隊。
門口警通衛總算不再是擺設,敬了一禮,便示意聶唯安出示身份憑證。
聶唯安將全部證件交上去,等着他們覈查,很快就被放行了。
“隊長!”聶唯安瞄了眼警通衛的肩章,笑了笑道,“請問陳上校在哪裡?”
“直走5oo米右拐,走到第三個岔路口左拐,就是陳隊的辦公室。”
聶唯安道了謝,拎起行囊進了特種大隊的門。
右拐後,車道就消失了,道路兩邊是障礙訓練場,呼喝聲頓停,全場人都不約而同停止了訓練。
聶唯安滿面風塵,嫌熱脫掉了外套,只穿着迷彩背心,肥大的迷彩褲扎進高筒軍靴裡,裸露在外的肌膚被陽光曬得泛紅,一路走過,引得所有人頻頻回頭。
聶唯安仿若未覺,徑自找到陳大隊長的院子,在門口警衛員通報後,進了辦公室。
陳大隊長一身軍裝筆挺,年過四十風采依舊,見到進來的人,立馬收斂了滿身氣勢,笑容和善,像個威嚴卻不失親切的普通長輩。
聶唯安放下行囊,立正敬禮:“軍區總醫院胸外科主治聶唯安報道!”
陳隊回了禮,笑眯眯地指了指椅子道:“快坐吧,一路過來,辛苦你了!”
聶唯安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道:“不算什麼,中途還搭了一段車……陳叔叔身體怎麼樣?”
“哎,老樣子!”陳隊笑呵呵地問,“你爸爸呢?聶老哥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聶唯安立馬笑容淡薄,涼涼地回答,“不然也不能把我送進這裡!”
“哈哈哈哈……”陳隊笑着搖頭,“你這丫頭,幾年不見更厲害了!老聶就是倔……算了,你既然人都來了,就好好幹,以後會有前途的!你是小聶帶大的,也上過戰場,算是烈士家屬,部隊會照顧你的!”
聶唯安眼神微黯,峻容道:“謝謝,不過我不需要部隊差別對待!”
陳隊笑着起身,從櫃子裡抱出一摞衣服:“你呀……脾氣跟小聶一樣!這是你的,我提前幫你領來了!這一路也辛苦,來日方長,你先去衛生所好好休息吧!”
“是!”
聶唯安接過衣服,最上面是嶄新的肩章,金燦燦的兩槓一星不由讓她微微一愣。
聶唯安不安地擡起頭,欲言又止,卻對上陳隊堅定的笑眼,心下喟嘆,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
陳隊的警衛員將聶唯安送到衛生所,特種大隊原來的衛生兵馮醫生請了產假,她便頂了她的崗位。
聶唯安是最後一個來衛生所報道的,條件艱苦,野戰醫院沒人願意來,駐紮在這塊兒的急救人員加上她也就三個。
聶唯安剛放下東西,裡面就匆匆跑出來兩個人。
一身迷彩的嬌滴滴小姑娘留着齊耳短髮,臂章上繡着紅十字,嫩蔥似的,眨巴着大眼驚訝地看着自己。
聶唯安微微一笑:“小雪,你怎麼會來這兒?”
魏雪忽然大叫一聲,衝上來一個熊抱,尖聲笑道:“啊啊啊,安姐!我可算找到親人了吶——”
聶唯安忍無可忍,將她從身上撕開,對後面出來的人尷尬笑笑。
那人綠軍裝外面套了乾淨的白大褂,標準的寸板頭,比魏雪還白淨,細不伶仃一條,若不是個子擺在那兒,聶唯安幾乎要以爲他是個女兵!
那人被聶唯安直直的目光看得臉色微紅,忸怩了片刻,伸出白嫩的手,細聲細氣地開口:“你、你好……我是創傷科的住院醫師,我、我叫宋庭玉!”
聶唯安:“……”
聶唯安只覺得天雷陣陣,這破地方沒啥人也就算了,居然只有一個嬌弱的姑娘,一個比姑娘還嬌弱的娘炮……她果然不是聶阜豐親生的!
聶唯安欲哭無淚,難怪陳隊那麼大方幫她申請到少校軍銜……尼瑪她現在走還來不來得及!
魏雪不耐煩地衝宋庭玉揮手:“哎呀小玉你去後頭忙你的,我和姐姐有話說!”
宋庭玉靦腆一笑,弱柳扶風地飄走了。
魏雪笑嘻嘻地幫聶唯安規整東西:“姐,咱回頭再收拾吧,我先帶你去食堂吃飯!餓了吧?這地兒別看窮山惡水的環境差點,炊事班的水平外面大廚都比不上!”
聶唯安自然餓了,火車上就沒吃多少,又走了那麼長山路,聞言洗了把臉,就跟着魏雪往食堂走去。
魏雪讓聶唯安先坐下休息,自己跑去打飯窗口,這會兒特種兵們還在訓練,食堂裡吃飯的人十分少,只斜對面一桌有個人吃完了在看報紙。
魏雪嘴巴甜,又是個嬌俏的小姑娘,在這羣荷爾蒙旺盛的大兵中很混得開,看見她來,炊事班班長親自擼了袖子掌勺,開了小竈,很快弄出三菜一湯。
魏雪又端來兩大碗白米飯,將筷子遞給聶唯安:“姐,吃吧!”
聶唯安也不客氣,端起湯碗喝了一半下去,風殘雲卷地吃了起來。
魏雪不怎麼餓,扒了半碗飯就飽了,等聶唯安吃得差不多,纔開口八卦:“我聽我哥說你要來部隊,還以爲你會去野戰醫院,沒想到直接來了衛生所……姐,你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聶唯安抹了把嘴,不答反問:“那你呢,魏哲怎麼捨得讓你來這兒受罪?”
魏雪呵呵一笑:“咱總院沒意思,太風平浪靜了,一羣人閒的沒事淨瞎折騰!而且……姐,我來這兒,也是爲了找個二十四孝好老公的啊,你看……”
“等等!”聶唯安以爲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地問,“你剛剛說,找什麼?”
魏雪雙手捧臉,小臉紅撲撲的,滿眼少女夢幻:“你沒聽過嗎?這年頭好男人都當兵去了!特種大隊裡的又是兵王中的兵王,那肯定全是好男人中的極品啊!你剛走過來沒看見嗎,那麼多兵哥們……多麼氣概非凡!多麼有男人味!一看就讓人覺得可靠!”
聶唯安瞬間無語,再次覺得自己不是親生的……這他孃的狗屎衛生所,除了娘炮就是傻缺!
聶唯安不得不敲醒她:“研究顯示,男子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會分泌大量的雄性荷爾蒙,而常年直面危險會讓激素水平遠高於同齡男性平均值,這正是他們氣概非凡、魅力十足的重要原因。”
魏雪眨了眨眼,腦袋一歪:“所以?”
“所以你何必那麼麻煩!路上隨便拉回家一男人,每天捶他個半死,保證他霸氣側漏,男人味十足!”
“那怎麼一樣?”魏雪搖了搖頭,不敢苟同,“這裡的兵哥們在部隊多年,學的最透徹的就是洗衣做飯和絕對服從命令!這纔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聶唯安嘆息:“知道什麼叫兵痞嗎小姑娘?那些老兵油子……哪是那麼好相與的!再說你要喜歡當兵的,野戰醫院也能見到啊,何必來這衛生所遭罪!”
魏雪不以爲然,神神秘秘地湊近了說:“嘿嘿,其實我來這兒,主要是爲了瞻仰大帥的!”
“大帥?”聶唯安皺眉,“榮譽牆上有元帥級別的?”
“呸呸呸,人沒死,好好活着呢!”魏雪嘿嘿笑道,“是外號叫‘大帥’,特勤分隊中隊長!”
話音一落,斜對面飯桌上一陣悉索,聶唯安掃了眼,那人翻了一頁報紙,換了個姿勢,斜倚着桌子,耳朵朝向這邊,報紙遮住大半張臉。
“他怎麼了?”
魏雪立馬滔滔不絕地八卦:“元帥少校戰功赫赫,才二十多歲就立了一等功,前不久軍事演習中又拿了第一……因爲在任務中受了傷去醫院,我小姐妹說他長得一表人才,英武非常,可恨我居然沒見到,所以我就申請來這兒啦!”
聶唯安嗤笑:“就爲這兒,你就跑這地兒……小雪啊,你不知道麼,但凡名字裡帶‘帥’的,長得都不帥!我看你還是別抱那麼大希望了!搞不好對方三角眼塌鼻子……”
“討厭啊!”魏雪不高興地撅起了嘴,“那姐你是爲什麼來這兒的?”
聶唯安筷子一頓,夾了最後一片肉慢悠悠吃了,纔不鹹不淡地道:“啊,體驗生活!”
斜對桌的人終於放下了報紙,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膚色偏黑,濃眉如鐵筆勾畫,凌厲非常。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精光閃爍,如長夜疾電,讓人不敢直視。高挺的鼻樑,堅毅的下巴……無一不讓人感到悍然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