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萬年,由於右心浸在忘川水裡,心智傷得很深。每每前一刻還記得的事,轉瞬便要忘了,若是硬想,便會心痛牽連着頭痛不止。是以和他相識的頭一萬年,是我記性最差的一萬年。
師兄們同我講,有個如花似玉的少年郎天天趴在梵音殿我廂房那處的牆頭看我,估計是瞧上我了。我跑過去,發現果真有人臥在牆頭,一雙明媚跳脫的桃花眼直直盯着我看。那時候我活了七萬歲,還沒有遇到一個能瞧上我的人,於是我耐不住怒放的心花衝他笑,笑着笑着就覺得鼻涕怎麼吸也吸不住,低頭一看時候,前襟已經被鼻血染了一大片了。那一次我印象很深,因爲他看到我這幅模樣後直勾勾從牆頭掉了下去。
可是,我花了一萬年時間,也沒記得住他名字是什麼。
所以,若計較起我同他真正認識的時候,便是四萬年前罷。
大病初癒的我自告奮勇跟着大師兄去打仗,師父倒是並不擔心我,認爲我出去散散心也是極好的一事。倒是大師兄,死活覺得我是個累贅。於是我把內火統統引到心窩處,憋了幾口氣讓鼻血呼啦啦流出來,頂着鼻子下面兩道洶涌血注同大師兄歡歡心心道:“大師兄大師兄,我有這本事可以幫你嚇唬敵人啊!嚇得敵人分分鐘丟盔棄甲抱頭鼠竄,不用耗你一兵一卒啊!”
大師兄哆嗦了一下,轉念覺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於是便把我拎去打仗。
大師兄說此次打仗的對手是魔族的老大,相傳這老大十分兇殘,一個人單挑東海兩萬蝦兵蟹將。大師兄講到這處時候,狠狠灌了兩壇狀元紅,又說:“但是他照着當年的長訣天尊還差了一些。”
彼時我還不曉得長訣天尊何許人物,於是問他誰是長訣,他便愣愣望了我一眼,言辭閃爍轉了話鋒又開始談這魔族老大。他說這老大也是有種,幹掉了人家兩萬將士竟然還不跑,現在還守東海邊上嘚瑟,着實欠揍的很,於是天帝派了他去收拾那很有種又很嘚瑟的混賬。說到這裡他又灌了兩壇,覺得不過癮,遂又狠狠灌了十七八壇。然後抱着一個盛酒的大缸喚了幾聲“阿雲”之後,拎着我踉踉蹌蹌地去外面點兵。
那時候阿雲還是大師兄的心上人,如今已成了他娘子、懷了他的娃崽子了。大師兄每次點兵打仗時候總要喝個九分醉,這個九分醉別人不大能分辨出來,我卻是每次都能認得準,只要他開始抱着大缸喊“阿雲”時候,他便已經是九分醉了。這一習性十幾萬年了都沒變過。是以本神君記得清楚。
九分醉的大師兄指着一排楊樹豪氣沖天,挨個喊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跟老子去打仗!”喊完後頭也不轉就往前走。
到了東海邊上,只見遙遙東海之濱,有個如花似玉的少年郎正往一張大鍋裡投海蝦,那股蔚然而起的海鮮火鍋味兒惹得我肚子響了一聲。大師兄不愧是東荒戰神,絲毫不受這美味的影響,反而風姿凜凜,闊步上前,海風呼嘯之中,赤暝刀橫空而出伴着驚天動地一聲怒吼:“原來就是你這混賬!老子帶人來收拾你了!”我頓悟,這個曾經掉下牆頭的少年郎就是那魔族的老大了。
怒吼聲被海風吹散,可是身後卻久久沒有附和之聲。海風吹得大師兄清醒了幾分,他終於回頭,目光深遠,盯着我看了好半天,眉毛跳了幾跳,兩頰的肉哆嗦了幾哆嗦,良久才咬牙切齒地蹦出三個字:“天兵呢?!”
我擡袖子抹了把被海鮮火鍋味兒誘出來的鼻涕,搖搖頭:“沒有天兵。你點了一排楊樹,我扛不動便作罷,自己跟你來了。”怕大師兄擔憂,我又補了一句,“大師兄放心,小九我定能祝你一臂之力。”
大師兄的鼻孔張了幾張,目眶欲裂,眼珠子似要竄出來。此時,我們已經站在那傳說中十分兇殘十分有種又十分嘚瑟的魔族老大旁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