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氣之後,馬風還是半推半就收下了顧鯤的借款。
似乎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把錢藏好之後的馬風,只能沒話找話地跟顧鯤聊起投資之道,以及關於互聯網產業的見解。
其實吧,剛纔他倆就乾貨交流的意見,已經交流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馬風,很多問題自己也還沒想明白呢,實在說不出什麼名言警句。
但是,出於情商的考慮,如果剛收完錢就直接散席,倒顯得馬風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要錢似的,那多丟人?
所以硬着頭皮也得稍微多聊聊再收場。
馬風搜腸刮肚了半天,擠出一個半是捧哏半是真心求教的問題:
“阿鯤,你剛纔說到的那句‘風險投資投的是人,而不是生意’。乍一聽有違經營之道啊。但我也知道,西雅圖那邊,硅谷那邊,還真有不少投資人是這麼幹的……這是爲什麼呢?”
顧鯤前世對互聯網產業也不算很瞭解。他只是知道如何把互聯網跟文旅產業娛樂產業相結合,因爲那纔是他前世的本行。
不過,畢竟多了20年的見識閱歷,把一些後世已經屬於業內小嘍囉都懂的基本常識拿出來剖析一下,也足夠應付如今的馬風了。
顧鯤斟酌了一下用詞,伸出一根筷子,蘸着酒在桌上一邊比劃一邊指點江山:
“爲什麼要投人而不是投生意呢?因爲互聯網風投,一定要認準人,認準創業者。創業者這個人靠譜了,風險投資客纔有可能最終分潤到經營的好處。肯跟你一條心,風險投資客纔有希望贏得豐厚的回報。
如果創業者人品不行,跟你每天心裡鬧憋屈,哪怕他的生意再成功,投資者也是有可能爲人做嫁、白忙一場的。
因爲互聯網公司的核心競爭力,是一種虛無縹緲、無法被法律保護和執行的東西,創始人有的是辦法將其轉移走。”
“轉移?怎麼轉移?”馬風顯然還沒想過這麼卑鄙的問題。
顧鯤一揮手:“很簡單,這麼說吧,就拿現在大洋國最火的網景公司舉例子,網景你知道吧?”
馬風連忙點頭:“知道知道,他們已經火了一年多了,做全球第一款互聯網通用瀏覽器的,隨時可能上市,到時候漲幾倍十幾倍都有可能。可惜現在沒關係的人都買不到原始股了,不然我推薦你投資他們。”
顧鯤:“知道就好說了,那你覺得,網景公司目前最大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是根據《專利法》、《著作權法》、《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保護條例》等等法律,所能圈定具象保護的專利、軟件著作權等知識產權麼?”
馬風有些不解:“難道不是嗎?知識產權很重要的,我們這些年喊知識產權,喊科教興國,不都是認準了高科技含量的重要性麼?”
顧鯤笑了:“高科技當然重要,但問題在於,應用層面的互聯網公司,沒那麼高科技。
根據《計算機軟件著作權保護條例》,軟件的代碼表述是受法律保護的,而軟件的算法、設計思想和理念,法律是不保護的。
所以其他公司完全可以寫一個跟網景原版一行代碼都不重樣、完全不侵權的新瀏覽器出來——這種情況下,網景依然可以牛逼,可以火幾年,你覺得它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
馬風徹底有些懵逼:“是……是什麼?都不是知識產權了,還有什麼?”
顧鯤:“是用戶量,是用戶習慣!用戶是跟着用慣了的產品走的,當然,也不是完全不會背叛,這裡面要看用戶的重新學習和遷移成本有多高。但說‘忠誠用戶最值錢’,我覺得是沒錯的。
所以,我才說風險投資要投人,投資者絕對不要想着壓榨創業者、壓榨到利益最大化,那樣是沒有好下場的。投資者不可能天天盯着介入公司經營,而創業者是天天在努力的。
就憑這裡面的信息不對稱,在把創業者逼急了的情況下,足以給創業者充分的機會多寫一款毫不侵權、但功能完全一樣的新產品,把自己家的舊產品廢了、然後把用戶量轉移到新產品去。”
顧鯤這番話,着實轟開了一個腦洞的新世界。
就像歷史上,爲什麼2008年前後,另一位小馬哥的騰雲公司的股價,停滯了一兩年不漲——因爲當時業界都懷疑,小馬哥希望弄一家新殼子的公司,搞一個叫微信的東西,把QQ的用戶羣都遷移過去,然後把QQ廢掉。
那樣的話,MIH之類的騰雲大股東的利益,就會被甩開了,他們只能守着一個過氣的殼子吃屁。
只是後來證明了上述猜測只是謠言,微信並沒有在QQ之外另行拆殼獨立運營,而是繼續放在了騰雲的舊殼子裡,騰雲的股價才繼續飛漲。
所以說,這個行業就不能打那種吧創始人團隊的利益榨乾的主意。公司是人家在運營,人家要轉移“註冊用戶量”,股東是沒有辦法用法律手段阻止的。
股東只能選擇跟創始人搞好關係。
只有一種情況除外。
那就是“註冊用戶量”的增長,本身就是靠資本補貼堆出來的,沒有技術含量。
這種情況下,股東可以不把創始人當人,可以把創始人隨便捏扁搓圓,因爲他知道創始人沒辦法把這些用戶遷移走,用戶對創始人也沒有絲毫忠誠度,只是花錢買來的。
所以後世那些網約車公司、送外賣公司、共享XX公司的大股東,一般都不把創始人當人,隨便凌辱好了。那些公司的創始人,往往也會活該不得好死。
後世華夏每天可以有幾千萬用戶,一邊打開醜團外賣APP,一邊“he~tui~”地在內心對汪老闆啐一口痰,然後繼續心安理得地用着汪老闆給的五塊錢十塊錢紅包補貼,下單恰飯。
就算人家拿了你一輩子的補貼,該看不起你還是看不起你。
……
這些道理顧鯤也不可能全部跟馬風辯論,有些話如今還無法佐證。
不過僅僅依靠他前面那寥寥幾段神來之筆,就已經足夠讓馬風充分認識到他的見多識廣了。
“原來顧老弟不跟我聊投資,只跟我聊交情,是基於這種考慮……不過他那麼懂行,將來真要是投了什麼互聯網公司,他肯定也是留足了後手不會讓人轉移的。
世上哪有什麼後手都不留、直接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那麼蠢的人?跟顧老弟合作的時候,一定要加倍坦誠,絕對不能玩心眼吶。”
馬風暗暗告誡自己,從這天起,就懷上了一份敬畏之心。
馬風本來就只是想吃完飯後閒聊一會兒,如今被敲打之後,再說下去反而愈發尷尬了,於是兩人就起身散夥。
“阿鯤,我的離職交接是一個月,下星期我就走了。下次我們再見,或許就是在方舟市了。有空來玩,方舟是個旅遊的好地方。”臨別時分,馬風還不忘禮節性邀請。
“有機會的,將來說不定我還會來取經,看看你們那兒旅遊產業怎麼辦的,回見了。”
離開友誼飯店,顧鯤打了個車回到酒店,然後收拾行李,換了個地方下榻。
後續一段時間,他要去找陳教練和校隊公幹,所以還是跟大家住一起比較方便。
回國之前,顧鯤就從唐佳那兒得知了校隊的住址和電話,就直接找了過去,在同一家酒店要了個房間。
那是在東二環附近,距離工體很近。
入住之後,顧鯤才通過酒店電話,給陳教練打了個內線。
“陳教練,我小顧。對,就是去年那個游泳特長進來的體育特招生。真不好意思我前段時間在國外,昨天剛回來。我現在就住你們樓上。”
說清情況之後,顧鯤就下樓,找到陳教練和其他隊友的房間。
看起來,學校的條件不怎麼樣,而京城出差物價貴,大家的住宿條件也就比較艱苦。
陳教練和另外一個田徑的教練合住一個雙人標間,還算正常。而參加選拔塞的同學,就偷偷四個人擠一間了,每天要輪流,一部分人睡牀一部分人打地鋪。
而顧鯤住的是酒店頂樓的套房,因爲他也不要學校報銷,完全是自費的。
陳教練看到顧鯤的時候,都有些不認識了,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誰讓顧鯤進校之後,半年多來,一次校隊集訓都沒參加過呢。
不過看在他當初表現驚豔的份兒上,陳教練也不想跟他爲難,就把顧鯤的情況含糊其辭介紹給其他隊友:
“來來來,大家認識一下,這是顧鯤,去年特招的留學生,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們的隊友了。”
“大家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顧鯤也沒什麼架子,跟大家問好握手。
校隊報游泳的同學,一共來了八個,顧鯤從陳教授那兒得知,包括他自己在內,六個是特招的。還有兩個高年級的學長,是正常通過高考憑文化課考進來的,但是後來發掘出有點游泳天賦,所以進了校隊。
當然了,交大的游泳隊,全部的受訓學生數量加起來能有二三十個呢,差不多能組一個小班。
只是大多數人成績不好,平時也就替補練練,所以這次連大運會資格賽都沒資格參加。
學校也要考慮節約經費的,不可能什麼人都給你報銷“京城十日遊”,讓你來白玩一趟。
這種情況下,顧鯤的出現,多多少少也讓不知道他實力的學長,覺得不太公平。
“留學生就是好,一次集訓都沒參加過,旅遊的時候倒是冒出來了。”
“別這麼說,人家好像不花學校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