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鐵幾乎是緊貼着地面向前疾走,身後揹着四肢俱碎的一名亡命徒大頭目。
恐怖,大恐怖。
真正是前所未見的超級恐怖。
神明境的戰鬥,完全超出了胎藏境的想象極限。胎藏境的戰鬥,體修近戰,就是掄刀亂劈亂砍;法修遠攻,就是各種雷霆颶風。
而神明境……他們一出手就是天相變幻,就是滄海桑田,就是諸般不可思議的場景接踵出現。滄海浮上天空,大地化爲黑洞,星辰漫天亂撞,諸般詭異叢生。
敖敕和十八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恐怖高手,打了降臨的諸神一個措手不及,當場擊殺七尊神靈,重傷十二人,隨後他們結成了一座古怪的陣勢,和降臨的數十位神靈打成了一團。
令狐青青第一個扯呼。
四大令狐氏的長老護着胡老爺和胡圖等人,緊跟着令狐青青逃竄。
一衆千多名亡命徒,數十名大頭目帶着百來個心腹手下跑得飛快,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倒黴蛋被戰鬥餘波打得煙消雲散,其他的大頭目多爲幸運兒,紛紛帶着心腹下屬逃出生天。
巫鐵則是好奇,在逃跑的路上回頭望了一眼。
只是望了一眼,就不知道哪個族類出身的神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頓時天地翻轉,陰陽錯亂,五行六合盡成了一鍋稀粥,當即震得巫鐵七竅噴血,神胎差點崩碎。
一聲詭異的神魂攻擊讓巫鐵直接重傷,巫鐵氣喘吁吁的,扛着一尊被震得昏厥,在身邊漂浮着的亡命徒大頭目,傾盡全力的向遠處逃竄。
除開被令狐青青和四位長老帶走的胡氏族人,除開數十個幸運的大頭目和他們身邊的百來個心腹下屬,這一次令狐青青和胡老爺帶來的大軍全軍覆沒。
巫鐵揹着身後昏厥不醒,卻還不斷吐血的大頭目,一邊朝着大晉神國北疆邊境狂奔,一邊低聲的絮叨着:“兄弟,我這是順手救你一命……哎,這個人情,你可得還我。”
之所以救這個亡命徒大頭目,是巫鐵心知肚明,這些亡命徒大頭目纔是胡氏的真正心腹,巫鐵若是孤身一人逃跑,未來再見胡老爺,怕是不好交代自己的行蹤。
扛着這個一個半死不活的傢伙,這就是活的人證,會省下很多的麻煩。
一路奔馳,漸漸地遠離了敖敕等人的戰場,耳邊不再有罡風雷霆,也感受不到那可怕的法力波動,回頭張望,只能看到極遠的地平線上,隱隱有奇光閃爍。
這裡距離敖敕等人的戰場,已經非常遙遠。
巫鐵放下身後揹着的亡命徒大頭目,隨手給他後腦勺補了一記,確保他在未來三五天內醒不過來。站在一座大山之巔,巫鐵心情莫名的看着敖敕等人大戰的方向。
巫鐵還是沒能弄明白,敖敕他們的埋伏,他們的陷阱,是如何實現的。
他們伏擊的對象,應當就是這些從天穹之上降臨的諸神,巫鐵很好奇,敖敕他們怎麼佈下這個陷阱的。跟着胡老爺這一路尋幽探秘、尋找先天至寶,旱魃、屍犼、大方上人等等,這些奇異的太古生靈也見了幾個,可是沒有一個能像敖敕這夥人這麼古怪的。
太陽逐漸西落,巫鐵站在山頭怔怔的發着呆。
他很好奇,敖敕他們設下的埋伏,究竟取得了何等的戰果。只可惜,以他如今的實力,就連近距離觀戰的資格都沒有。
巫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的吐了出去,好似要將心頭的所有不甘、所有鬱悶全都吐出去。
“不甘,以及憤怒?”一個乾巴巴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巫鐵駭然動容,他猛地一躍而起,轉身看向了身後——在他身後,遍體是血的敖敕正和兩個遍體鱗傷的俊偉青年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不等巫鐵落地,一輪明月光照耀虛空,巫鐵身體一輕,然後驟然一重,然後耳邊就聽到了洶涌澎湃的海潮聲,鼻子裡聞到了濃重的水腥氣。
‘喲~~~昂~~~’!
高亢的鯨鳴聲遠遠傳來,巫鐵轉過頭去,朝着遠處望去。
這裡海天一色,天空蔚藍,滄海蔚藍,一眼望去,頭頂是一片藍色,腳下也是一片藍色,巫鐵所在的這個世界,除了天空和海面,空間乾爽清朗,再無其他雜物存在。
唯有極遠處的天海一線之地,隱隱可見幾頭體型極大的、形如巨鯨的大鯤招展着魚鰭,一邊發出高亢曼妙的長吟聲,一邊在天海之間起舞。
巫鐵距離那邊起碼有數十萬裡地,但是這大鯤的體積,真正是大得嚇人。距離如此遙遠,在巫鐵視野中,這幾頭大鯤依舊有拳頭大小,他們從頭到尾,起碼有萬里長短。
呆呆的看着那幾頭神妙無比的生靈發了一陣子呆,巫鐵回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敖敕和兩個青年。
他們身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下方百丈的海面上,他們的血滴沉重如山,每一滴血落在海水中,都濺起滔天巨浪,發出轟然巨響。他們的血在海水中緩慢的盪漾開,慢慢的,就有一支支極細的蓮花藤蔓從海水中生長出來,然後大片大片的蓮葉朝着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長風吹過天海之間,碧綠的蓮葉中有金色、銀色、白色的蓮花苞冉冉生長出來,隨後花瓣冉冉開啓,放出馥郁的芬芳。
“不甘,以及憤怒?”巫鐵吐了一口氣,重複了之前敖敕的問題。他掄起拳頭,在腳邊的大頭目的後腦勺上又補了幾拳,確保他能夠沉睡更長久的時間。
“有一點。”不等敖敕回答,巫鐵將大頭目丟在了海面上,一片極大的如蘆蓆的蓮葉穩穩的托住了他。
“隨波逐流,遇見大事,卻有心無力,甚至要步步爲營,小心翼翼苟全性命。”巫鐵咧嘴一笑:“有點無奈,有點不甘,有點憤怒……”
敖敕任憑身上的血不斷的流淌。
他枯瘦的身軀上,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蜘蛛網一樣的裂痕,那模樣就好像被打碎的瓷罐子,隨時都可能整個崩解開來。
他看着巫鐵,咧嘴笑問他:“你,沒有習慣吧?”
敖敕眯着眼,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巫鐵:“你已經習慣了苟且偷生,苟全性命麼?”
巫鐵攤開雙手,用力的搖了搖頭:“有牽掛,所以,才苟全性命。但是這種事情,怎可能習慣呢?”
歪着頭看着敖敕和那兩個英偉非凡的青年,巫鐵沉聲道:“敖敕龍王,還有兩位前輩,我可也是敖敕龍王口中的,勾結天外邪魔的,數典忘祖的敗類呢。”
敖敕和兩個青年直勾勾的盯着巫鐵,兩個青年身上也不斷的有血水冒出來,他們同樣不理睬身上的傷勢,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巫鐵。
過了好一會兒,敖敕才喃喃道:“應該是他吧?如果那喜歡大冬天扇扇子的假斯文,沒弄錯的話?”
兩個青年的眉心同時裂開一條縫隙,一金一銀兩隻豎目從他們的眉心中分別裂開,森森神光照着巫鐵上下掃了一遍,巫鐵頓時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兩個青年同時輕喝一聲,他們丟下手中殘破的兵器,雙掌輕輕一拍。
一股巫鐵極其熟悉的氣息從兩個青年的掌心中涌出,那是……《元始經》的味道。
只是,兩個青年修煉的《元始經》,比起巫鐵所修習的《元始經》,很顯然是削減版本,他們身上的道韻氣息,只有全本《元始經》的半成左右。
巫鐵呆了呆,猶豫了一會兒,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收斂了九轉玄功的藏匿神通,將自己骨子裡銘刻的根本功法《元始經》的氣息完全的釋放出來。
圓滿無瑕,包容萬物,宇宙恆古,天道自然。
巫鐵身邊有一絲絲微弱但是完美的道韻滋生,圓滿無缺,好似包容了天地之間一切的奧義。
兩個青年同時笑了起來,然後他們身體晃了晃,好似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他們盤坐在了半空中,靜靜的盤坐在那裡,看着巫鐵微笑着。
他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有敖敕咧嘴笑着,他輕聲笑道:“假斯文這次差點坑哭了我,嘿嘿,嘿嘿,他卜算出的那些邪魔降臨的時間,和他-娘-的那些邪魔真正出現的時間,誤差了半個時辰……”
“那倒黴的狗頭娃娃,哎,只能折騰他來拖延時間了。”
搖搖頭,敖敕也盤坐在了半空中,他沉聲道:“不過,那麼漫長的歲月,以我的修爲,讓我殘存的神魂之火都幾乎湮滅,讓我的靈智都幾乎徹底淪喪的漫長歲月……這麼長的時間,他只誤差了半個時辰……嘿嘿,不愧是當年我們的大軍師。”
“厲害,真心厲害。服氣,老子服了。”
敖敕嘆了一口氣,他身上的裂口似乎擴大了一絲,鮮血涌出的速度也加快了許多。他看着巫鐵,很開心的笑着:“如果還有機會,我再也不會找他比武了……大軍師就是大軍師,只要動腦子就可以了,不需要舞槍弄棒的。”
他深深的吸着氣,頭頂有一百零八顆拇指大小的銀白色光團冉冉飛起,然後迅速沒入了巫鐵的眉心。一縷縷清晰的信息流入巫鐵神胎,這是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的完整烙印。
只要巫鐵稍微祭煉,這一百零八顆自成一方小世界的滄海神珠,就完全歸他掌控,而且運用隨心,無論巫鐵的修爲如何,這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就好像他祭煉了無數年一樣,念頭動處,起碼也能爆發出滄海神珠一成以上的威能。
換句話說,巫鐵如今哪怕只有重樓境修爲,他也能發揮滄海神珠一成以上的威力。
而之前敖敕全力一擊,全殲令狐青青和胡老爺大軍的那一擊,因爲他的特殊狀態,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爆發出的殺傷力不足百分之一!
不足百分之一啊!
有了這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巫鐵就真正有了立足的根本。
巫鐵迅速吸收了這些神珠烙印上傳來的信息,隨之,一道道蜿蜒巨龍一般的大道道紋從虛空中冒了出來,不斷的朝着巫鐵的身體鑽了進去。
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每一顆都有十二條完整的大道法則鎮壓,一共是一千二百九十六條完整大道。不需要再去辛辛苦苦吸收那些被陰陽道人收走的兵偶,得到了滄海神珠,這些大道法則自然是巫鐵的囊中之物。
巫鐵的氣息在不斷的上升,神胎變得五顏六色,千多條道紋在他神胎上急速蔓延。
滄海神珠中,儲存了無可計量的最精純的天地元能,此刻這些天地元能不斷的涌入巫鐵身軀,幫助他神胎不斷的凝鍊、強大,幫助他的法力修爲不斷的提升。
巫鐵神態肅然的看着敖敕和兩個青年。
在這滄海神珠中的小世界中,巫鐵等同造物主,可掌控萬物。
在得到神珠烙印的一瞬間,巫鐵就看出來了,敖敕和兩個青年都已經到了湮滅的邊緣。
他們用了秘術,壓榨出了最後一絲力量,這才趕到了巫鐵身邊,三言兩語之後,將一百零八顆滄海神珠贈送給了巫鐵。
巫鐵心情複雜的看着敖敕和兩個青年,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敖敕微笑看着巫鐵:“不要傷心,不要難過,男人嘛,挨刀砍了,也不能像個小丫頭子一樣哭哭啼啼的。”
“再說了,本王和你又沒什麼交情,不用悲春憫秋,讓咱們笑話。”
“哎,我們十九人,當年就是該死的人。”
“用了假斯文的秘術,苟延殘喘到今日,已經是極限了。像我,只是藉助滄海神珠斬出的分身,而且一氣化三清的無上道法,我也沒修煉到完美境界。本尊隕落,其他兩位道友隕落,我其實……早就該死了。”
“藉助滄海神珠之力,我或許還能再熬很多年。可是有什麼意義呢?”
“再也不能寸進,而且實力連當年的百分之一都不夠……這樣苟延殘喘的,沒勁兒!”
“所以,早就該死了,這一次,也是得償所願。”
“如果不是假斯文的叮囑,我哪裡有心情在那黑漆漆的棺木中堅持這麼多年呢?”
“帶着我們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敖敕伸出右手,一撇、一捺,在虛空中寫下了大大的一個‘人’字!
“記住這個字。”
“記住你的血脈。”
“記住你的先祖。”
“永遠記住,你的出身,你的源頭……記住你的敵人,然後,殺光他們!”
“記住,近魔者殺!”
“記住這一切。”
“幫我們,殺光他們。”
敖敕微笑看着巫鐵:“好好活下去……我不知道假斯文這次算對了沒有,我們這麼辛苦,等了這麼多年,在這裡,將這些寶貝送給你,我也不知道假斯文算對了沒有。”
“希望,他一直正確。”
“不要讓我們失望,小子,因爲這次,我們是真正的迴歸天地,再沒有任何任何活過來的機會。”
“我們,英雄過……我們,豪壯過……帶着我們的豪壯,像個真正的英雄一樣,活下去吧。”
下一瞬間,敖敕和兩個青年炸成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