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
“鬼子退了!”
陣地前沿,當僅剩的坦克與裝甲車形成了倒L形隊伍向後退卻時,除了在戰場上留下的滿地屍體外,還帶走了不少鬼子。
許朝陽的側翼火力爲小街基提供的火力援助,讓鬼子沒辦法更專心的組織正面進攻,而側翼展現上的雷區,則讓鬼子無法在短時間內靠近並拿下陣地,這就導致戰場中央的鬼子步兵需要在交叉火力之下作戰,這是任何一個指揮官都不會允許的情況。
一旦衝上來的步兵打光,那坦克與裝甲車將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面對散兵坑內東北軍的捨生忘死,是不智的選擇。
他們只能退,否則機械化部隊就要面對散兵坑內無休止的自殺性攻擊,即便是衝過‘龍牙’陣,也承受不起機械化部隊大面積損毀的損失。
可許朝陽卻眼看着撤退的鬼子皺起了眉。
“所有人,帶上一切必要的裝備,拋棄所有累贅,即刻奔赴炮兵陣地,幫助炮兵撤回小街基,快!!!”
他覺着自己打造的這條側翼戰線已經完了,不光側翼戰線完了,就連戰線周邊佈置好的雷區,和身側的炮兵陣地都處於危險之中;甚至,刀文斌佈置好的散兵坑、龍牙陣,都即將在炮火之下被完全摧毀。
“朝陽!”
常戰湊到許朝陽身邊,臉上看見鬼子撤退的喜悅之情還沒來得及消散,就過來擔憂的問着:“咱們剛打退了鬼子,你撤什麼?”
“你要是日軍指揮官,在炮口距離足夠,步坦協同又攻不上去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常戰嘴裡那句:“炸他孃的……”還沒等說出口,就揮舞着馬鞭轉身走了出去:“快,所有人幫助炮兵轉移陣地!”
他知道許朝陽爲什麼這麼着急了,假如他是鬼子指揮官,在炮彈充足且攻不上去的情況,常戰絕對不會對手多扯哪怕一分鐘閒蛋,會在充滿憤怒的情緒裡讓炮兵直接打光家底!
那,側翼戰線上的雷區還有什麼用麼?雷區都沒有了,這條側翼戰線還能保住嗎?
就算你戰壕挖的再好、機槍射界佈置得再好,在缺少了地雷保護、又沒有龍牙遮擋之下,機械化部隊往上一推,你能有什麼招?
他只能捨棄側翼戰線,讓戰士們幫助半個炮營迅速轉移!
其實不光是這條側翼火力,戰場上一切讓日本人痛恨的東西,幾乎都在這次日軍轟炸的範疇之內……
只要第二次大規模炮擊打出來,實際上,刀文斌已經沒有必要堅守小街基了。
羽田聯隊是打不出這種轟炸火力的,第八師團前部也不具備這種火力,除非是第八師團來了。
“快!”
一連的戰士全都衝出了戰壕,邁開雙腿快速奔往炮兵陣地,在一連的幫助之下,整個騎兵排紛紛下馬,人推馬拽的將炮兵陣地內的所有火炮轉移,可那移動速度,依然慢的令人髮指。
許朝陽等不下去了,奪了一匹戰馬、留下楊靜宇在這兒指揮,獨自一人衝向了小街基。
他得知道第五軍區接下來的戰略部署,對於一名連級指揮官來說,哪怕許朝陽已經摸透了眼前的戰場,在沒有足夠信息交互的情況下,也如同聾子、瞎子一樣。
“駕!”
策馬揚鞭中,許朝陽任憑內蒙的風沙拍打在身上,他再次如同從齊市前往冰城的風雪中闖出一般,裹挾着風沙衝進了小街基,勒馬停在了小街基的旅部門前。
而那一刻,刀文斌卻沒有在地圖後眉頭緊鎖的思考戰場,他坐在了門前臺階上叼着煙,用那被香菸薰黃的手指在仰頭看天。
“長官!”
許朝陽下馬後直接衝了過去,但刀文斌在擠出笑意那一秒,身上卻沒帶出任何喜悅之情的說道:“打得不錯。”
他竟然說打的不錯……
“剛纔的炮擊和鬼子的步坦協同之下,咱們損失了多少?”許朝陽試探性的問着。
刀文斌很認真的看向了他,緩緩伸出了一個巴掌。
許朝陽的心‘咯噔’一下!
這可是無法補充的兵力……是刀文斌最後的家底了。
如果刀文斌這一個巴掌的意思是在炮擊中損失了半個團,那往後的仗還怎麼打?
於是,刀文斌給出了答案:“這還沒有算小街基在轟炸中被炸死、炸傷的百姓。”
緊接着刀文斌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說道:“但我們在小街基打出了整個通遼戰場上的最優戰損比,咱們通過側翼火力和陣地前沿的配合,和鬼子打出了1:1的比例!”
許朝陽看見刀文斌的模樣時,特別像是小時候瞧着被揍到滿臉淤青的同學讓家長罵‘廢物’之後,回嘴說出的那句:“我還罵他了呢!”
“剛纔……”許朝陽心疼的問了一句:“我沒聽見前沿陣地的炮響。”
“被炸了。”
刀文斌輕描淡寫的說着。
可在這句話之後,1:1的戰損比例將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因爲接下來的仗你沒法打!
“報告!”
偵察兵衝進旅部,站在了刀文斌身邊那一刻滿臉興奮的說道:“馬部一連將側翼陣地上的半個炮營安全送了回來,如今已經到了小街基外。”
刀文斌快速扭頭看向許朝陽,大聲的問道:“你把那半個炮營保下來了?”
許朝陽點了點頭,他是將那半個炮營給保下來了,只是眼下這場仗已經不再是炮營可以決定勝負的了。
“好,好啊!”
刀文斌從臺階上站了起來,依然揹着手:“我東北軍若是人人如你一般,鬼子怎麼敢猖狂!”
許朝陽卻兜頭潑下了一盆冷水說道:“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當這句話說出來,他突然怔住了。
曾經,在無數愛國電影中,許朝陽最恨的就是這種人!
這種人往往會在戰爭的關鍵時刻潑冷水,而電影裡的表現形式爲,整個戰局都會因爲這種人被完全扭轉……
可如今,許朝陽成爲了這種人,也理解了這種人,有時候一場仗儘管眼下打的棋逢對手,但實際上結局已定,撤退,是保存實力的唯一標準答案。
“我能撤哪去?”刀文斌沒有怪許朝陽亂他軍心,指向了南邊說道:“舍伯吐丟了,羽田聯隊眼下正在我的腦袋頂上。”
“我向後一退,眼前的第八師團就會立即撲過來,和羽田聯隊展開夾擊之勢,攻向開魯。”
“那個小破城,能擋住第八師團的腳步麼?”
他苦笑着,如今整個蒙東的地圖彷彿已經刻進了他心裡,不用看也能說得清清楚楚。
“然後,還往哪退?”
“退回關內?”
他說的不是退路,是一個軍人的榮辱。
他刀文斌是本着替東北軍正名的想法,率領着五個團由關內意氣風發衝出來的,他在通遼一戰所引發的關注是全國性的,這時候,怎麼退?
東北軍已經沒活路了,難道他刀文斌還要添堵麼?
另外,從軍事上來說,只要刀文斌一退,日軍一定會向一條瘋狗似的,拽着整個第五軍區的褲腿子開始撕咬,到時候低落的士氣、潰敗的情緒將會迎來一個又一個的敗仗。
刀文斌不光看到了戰場上的一切,他甚至還看見從小街基撤退之後的一切。
試問,身爲一個軍人,他該怎麼退?
可他不退,羽田聯隊一旦從舍伯吐偷襲開魯,就等於鎖死了整個第五軍區的歸途,到了那時你再想退都不可能了。
“你走吧。”
刀文斌知道對於一個指揮官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當機立斷,可在這種進退兩難的關鍵時刻,誰又能快速做出選擇?
他是刀文斌啊,他是能進小六子辦公室的刀文斌啊!
他不是你許朝陽,不是你這個籍籍無名的無名小卒。
許朝陽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在無名小卒階段被歷史長河給與的保護,如果他是刀文斌,或許也會在這一刻無法抉擇。
“報告!”
旅部外,一名偵察兵再次躍下戰馬,衝了進來,站在許朝陽和刀文斌身旁說道:“報告,李海單與劉真玉攻入通遼!”
這一秒刀文斌和許朝陽都充滿希望的看了過去。
“蒙族騎兵攻入通遼後,手持大刀砍斷了馬道尹府牆頭鐵絲網,翻入馬道尹府與敵人肉搏,砍翻日軍無數,通遼城內喊殺聲震天!”
刀文斌像一個賭徒看到了希望般向前邁了一步,更靠近那名偵察兵;而許朝陽則後退了一步,他們倆這一前一後形成了鮮明對比。
“後,鬼子大量增援趕到,李海單、劉真玉部無法抵擋,只能撤出通遼……”
那一刻,已經上前一步的刀文斌回頭看了一眼許朝陽,儘管身後就是小院內的平坦,可對於他來說,卻是萬丈懸崖,只要他敢跨過去,已經沒有聲譽可言的東北軍就會被全國百姓的唾沫淹死;而擡起頭看過去的許朝陽在望向刀文斌的時候,則如同和對方隔崖嚮往,前方是難以再進寸許的疆場,身後,卻是一片坦途。
“傳我命令!”
“命馬部一連入關,催關內儘快運送戰略物資,以備第五軍區與日軍決戰……”
刀文斌的一句話,給了許朝陽一個有臉面撤出戰場的活路,此時此刻的刀文斌身上真的展現出了必死決心,而看到這一刻的許朝陽則被情緒掌控着衝進了屋內,拿起了紙筆,在桌面上不停描畫着。
他只想讓第五軍區的戰士們少死一點,所以畫出了防炮效果最好的‘雙人位U型戰壕’;
他只想讓這批東北軍能多打死一些鬼子,所以在紙上畫出了自己所熟知的‘U型戰壕射界’;
可畫着畫着視線就開始模糊了,這些東西,刀文斌的桌岸上都有,儘管沒有他所畫的那麼具體,可總體來說大差不差;
這片土地上的將領並非都是廢物,而許朝陽所知道的很多東西,都是一戰戰場延續至今還在使用,不過稍加更改的知識而已。
那時,一隻大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差不多了,你本來也不是我刀文斌的人,沒必要跟我這兒同生共死;”
“帶着你對鬼子的瞭解、在戰場上這股靈氣兒和軍功,回關裡去當更大的官吧。”
刀文斌把臉湊近了說道:“記着,當官不是爲了發財,是隻有手裡的人足夠多……”他拿起了許朝陽正在寫寫畫畫的紙說道:“你這些什麼主射界、次射界、交叉射界才能用得上。”
“再晚,我刀文斌就算是想送你走,都送不出去了……”
這些話,許朝陽什麼都沒聽見,他聽到的只是一句古話,其內容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