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漠視與遺忘

抵達王家堡的當天,趙鐵虎並未急着離開。對他而言,回延安一趟很難得。這次既然來了,那就在王家多待兩天,把王家的事情安頓妥當爲好。

當天晚上,看着一貧如洗的王家,趙鐵虎直接讓隨行的特戰隊員,將路上採購的一些食材,全部留給王家,並讓陳婉搭個手,替一行人操持一頓晚飯。

這一路走來,確實也夠辛苦的特戰隊員,也被趙鐵虎命令着,去村裡的老鄉家買只羊加餐。對陝北很多百姓而言,養羊或許也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

對於王小虎的家人而言,一年到頭能吃上一頓羊肉,也是非常的難得。那怕王家堡的村長不想收錢,趙鐵虎卻不可能白要老百姓的羊。

畢竟,這是犯紀律的事情,真要傳揚出去的話,那對八路軍的名聲而言,就不是一隻羊錢能買回來的了。這種低級錯誤,趙鐵虎自然也不會犯的。

看着王小虎的弟妹,滿臉期待看着收拾山羊的戰士,趙鐵虎多少知道這些半大小子都饞。對他們而言,能吃到這樣一頓大餐的機會真不多。

將做飯的事情交給王小虎的母親跟陳婉負責之後,趙鐵虎掏出兩包繳獲的香菸,詢問道:“王叔,關於二娃跟大丫她們,你有什麼想法嗎?”

經過先前一番自我介紹,王小虎的父親已經知道,兒子之所以會犧牲,更多也是爲了保護趙鐵虎。按理說,他應該怨恨趙鐵虎。但他知道,這種事在部隊很常見。

換句話說,今天若不是趙鐵虎親自找上門,估計王小虎的父親始終都不會知道,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更何況,他已經得知趙鐵虎替兒子報仇了。

當初打死兒子的土匪,也讓趙鐵虎給殺掉,並且砍了腦袋擺在墳頭上。除此之外,他也知道兒子埋在那裡。往後若有機會的話,他也會去埋兒子的地方給其上柱香。

面對趙鐵虎的詢問,王小虎的父親苦着臉道:“首長,當初送小虎進部隊,我就想過他會有那樣一天。這都是他的命,我也不怨誰。

二娃跟鐵虎年齡也不小,他們都想過要去當兵替他哥報仇。可首長也知道,我家就剩這三個小子,再把他們送進部隊,將來咋辦呢?這家裡的地總要有人種吧?”

以爲趙鐵虎想把自家兒子帶進部隊的王小虎父親,多少還是有些抗拒兒子去當兵。至於家裡的三個女娃,在這個年代很多農村人眼中,長大後終歸要嫁人的。

聽出王小虎父親話中的擔心,趙鐵虎適時道:“叔,我知道小虎的犧牲,讓你多少有些擔心再將兒子送上戰場。但你應該知道,現如今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雖說這世道還是亂,天下也尚未太平。但讓他們待在家裡,將來也只能地裡刨食。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打算帶二娃還有鐵虎跟大丫他們進城。

也請王叔放心,我不會送他們去當兵。我打算先送她們去延安城裡讀書,這點能力我還是有的。等把她們安頓好,我再想辦法把其它三個小的也接過去。

往後她們的學業跟在城裡的開銷,我都會全部承擔。雖然小虎沒說,但我知道他一直蠻惦記這些弟妹,希望這些弟妹比他更有出息。你覺得怎麼樣?”

‘進城讀書?大丫一個女娃也能讀書?’

‘王叔,我剛纔跟你說了,這世道跟以前已經不同了。女娃也能讀書!先前我帶來的女娃你也看到了,她就讀過書,而且讀過很多書。

雖然她現在也當兵,但她當的官也不小。若是大丫學的好,將來或許能跟她一樣,成爲一個女軍官。這樣的話,往後你們二老也真正可以享福了。

至於鐵虎的話,我看他膽子不小,好好培養一下的話,也會有大出息的。不過,他年齡現在還小,我打算把他跟二娃一起送學校,讓他們先讀些書。

你們這距離延安城也不遠,等把他們安頓好之後,我會在延安城裡給你們找幢房子。若是你捨得離開,將來也能去城裡做些小買賣,順便照顧她們幾個小的。’

在趙鐵虎看來,王小虎的弟妹年齡都不大不小,送去部隊的話則太小,送去讀書的話,年齡卻又有些大了。但趙鐵虎相信,找點關係還是能安頓的。

類似王小虎的大妹妹,只要讀上兩年書,那怕將來不參軍,進廠當個工廠也不錯。而趙鐵虎同樣相信,做爲烈士又是貧民的後代,王家的未來應該不會跟現在一樣。

單純的給錢或給東西,在趙鐵虎看來只能解救王家一時,卻無法改變王家的命運。如果將他們一家人送往延安,讓他們進學校,無論從軍還是做工,都會有大出息的!

聽到趙鐵虎這樣說,王父想了想道:“首長,這事能讓我跟你嬸商量一下嗎?雖然我不太懂什麼大道理,但我知道首長是爲孩子們好,我也想讓他們有個好前程。

至於去城裡的話,還是算了。我跟你嬸,在村子裡待慣了,去城裡也住不慣。如果首長不嫌麻煩的話,我倒希望他們能進城去讀書。這年頭,讀書纔會有出息啊!”

做爲普通的貧民,王父太多大道理不懂。但他知道,讀書對於他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實在太過難得。他確實不想,讓自家孩子錯過這樣的機會。

那怕他知道,這樣會欠趙鐵虎很大一份情。但他同樣知道,如果拒絕的話,只怕趙鐵虎也不會不高興。畢竟,這機會是大兒子用命換來的啊!

晚上趙鐵虎一行,直接在王家的前院搭帳篷住宿。而王父也特意把三個年齡大的孩子叫到身邊,說了一下趙鐵虎許諾的事情。聽到這話,三個孩子都有些動心。

唯一有些意外的,則是王母很吃驚般道:“孩他爸,大丫頭也能進城讀書?”

‘嗯,首長說了,城裡有專門讓女孩子讀書的私塾。他打算讓大丫頭去讀兩年,等讀出來的話,也能進部隊或者當工人。若真能這樣,那也是大丫頭的福份。

二妮跟三妮年齡還小,首長說先進城看看情況。如果能安排的話,可以把咱家六個娃都送城裡去讀書。只是這樣的話,就太麻煩首長了。

我琢磨着,還是先讓二娃跟大丫他們先進城,去看看情況。如果首長真能安排的話,讓他們先在城裡好好學着。等有工錢了,再把弟妹接進城去讀書。

這是首長的恩情,你們三個一定要記住了。還有要記住,你哥埋的地方。等你們將來長大有出息了,也別忘去你哥墳前上柱得,告訴他的首長替他做的事,記住了嗎?’

‘爹,我不想讀書,我想當兵!’

面對父親說出的話,王小虎的三弟王鐵虎很快說出這樣一句話。結果很快捱了王父一菸嘴罵道:“當兵,你纔多大?人家首長說了,你至少要先讀幾年書再說。”

事實上,王父也知道這個三兒子性子比較衝動,也最不安份。只是想到兒子取的名,跟那位首長還真是一樣。王父甚至想過,是不是讓兒子跟着趙鐵虎當兵。

但趙鐵虎也很直接的道:“王叔,鐵虎這孩子我看着喜歡,但部隊有紀律,他現在的年齡還不能去當兵。就他的年齡跟個子,也不適合去吃那個苦。

如果他真想當兵的話,可以先去城裡讀幾年書,等到成年了,若是他真的還想當兵,那我會想辦法送他去一個能鍛鍊人的部隊。讀了書,將來也有提幹的機會!”

所謂的提幹,自然就是老百姓認爲的當幹部。而這種情況,在八路軍這邊確實也很正常,有文化的兵比沒文化的兵,未來會越來越受重視的。

在王家人商量着關係一家人的未來時,似乎沒什麼睡意的趙鐵虎,也打算在村子裡轉轉。結果看到趙鐵虎獨自一人在村頭沉思,陳婉也忍不住湊了上去。

詢問道:“支隊長,你在想王叔他們一家嗎?”

‘嗯!怎麼?辛苦一天,不累嗎?’

‘沒事!我只是幫着燒火,又沒做什麼,不累的!反倒是你,這一路也沒見好好休息,這樣的話,撐的住嗎?’

看着陳婉眼神中流露出的關心,趙鐵虎心裡感慨之餘,卻也笑着道:“連續幾天幾夜作戰都沒問題,現在這樣行軍怎麼會累呢?

只是每次看到這些村民過的日子,心裡就會覺得有些難受。更何況,小虎當初是爲了救我而犧牲。看到他家人不記仇,其實我心裡多少有些過意不去的。”

‘支隊長,你能記住這份恩,其實已經很難得了。戰爭年代,這種事情很常見。能像你這樣,爲兌現一個承諾不惜親自過來看望,真的很少見啊!’

‘是啊!戰爭讓我們習慣漠視生死,時間讓我們習慣遺忘痛苦。但對於那些犧牲的戰友,他們若是知道將來會被遺忘,你覺得他們會後悔嗎?’

這樣一句詢問,讓陳婉一下子也不知如何回答。因爲遺忘而後悔,這種事情怎麼說呢?但她必須承認,趙鐵虎之前說的那句話確實有一番道理。

很多人確實習慣遺忘痛苦,而做爲他們這些身處敵後的軍人,有時也確實需要漠視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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