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行政系統就彷彿是一個用藤條編織土籃子,組織初建時土籃子嶄新緻密,沙土不漏。而待時間日久,在諸多‘下不爲例’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情況之下,土籃子縫隙大開,走一路撒一路。出時滿滿,到了地溝急用處,剩下一半便燒高香。
比如說一間小小辦公室,一個小小的聚餐‘傳統’可以演變成什麼樣子?一些與‘辦公’有關的‘文具’採買又可以玩出怎樣的花招。更復雜龐大的玩法比較燒腦隱蔽,不多費筆墨,有興趣的同學自己戳百度。
正如一句有趣的感慨:央中下撥‘戴帽子’的專款,落到地下卻是連頭皮也被颳去一層。也就是說這些錢一路上都去堵各個轉手衙門積年的虧空,最後需要這筆錢的事情,卻需要當事機構自己倒貼。
想起如上這些網絡上常見的月經貼,焦明大概猜到紅山王國執政團體的窘境,卻又不得不感嘆沉默者人格的謀算。對這些飢渴已久的王國來說仿,新式工廠在埃文特羅領的表現就彷彿一眼甘泉,解決財政上錢永遠不夠花的窘境,虧得自己瞎擔心被冷落。
但即使如此,仍舊有一個時間的問題。若是紅山王國等個半年一載的纔想起自己……,想及此處,正常人格焦明搖搖頭,只要不大不小搞些事情即可。這麼簡單解決辦法自己想到的,那個悶在刑房裡整天受虐的傢伙怎麼可能想不到,且具體辦法一定是相當血腥殘酷的大場面:比如戰爭。
這份重要人物相見的邀約大概是救下不少人的性命,呵呵苦笑一聲,如此安慰自己,正常人格焦明轉頭對蝶噠問道:“這個紅山王國版的秋收慶典具體流程是啥?有不限量的流水席嗎?”
蝶噠回憶片刻,搖搖頭:“如果是照比鱷魚領那種的話,是沒有的。不過天黑之後,王宮會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
“食物不限量?”
“應該……”剛吐出一個詞,蝶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問道:“您是想?”
“吃回一些利息。”
“這太不體面了,請您……”蝶噠慌慌張張的規勸,以盡到女僕的職責。
“在你有生之年,應該可以看到‘一切向錢看’的美好時代,而‘貴族體面’這種東西不久就會被掃進垃圾堆,所以不必在意。”說到這裡,正常人格焦明起身,走到陽光下大張手臂,笑道:“而且這麼重要的場合,多半是那兩個傢伙出來,你與我說這些也是無用。”
不過正常人格焦明顯然預料錯了,悠閒地等到夕陽光映紅沙灘與海浪,他仍舊沒有被強制‘彈出’,好奇之下閉眼凝神,回到心靈深處,推開刑房的大門。
“今天對我優惠大酬賓?”
“瘋子人格分裂出去的靈魂碎片過多,爲了應付接下來的事情,我讓他多休息。至於我,懶得去與那些重要人物浪費時間,你隨便應付一下就好。”
“談崩了也沒關係?”
“你隨意。”沉默者人格不待正常人格多廢話,便意念控制大門猛然閉合,代表着心靈交流上的斷絕。
睜開眼睛,看到一臉關切的蝶噠與託尼切,正常人格焦明展顏一笑,卻見二人皆是驚疑不定地後退一步,蝶噠還手忙腳亂的戴上兔耳朵頭飾,不由得搖搖頭:“別緊張,是我。不過還是建議你戴上那雙耳朵,瘋子睡醒之後隨時可能出來,而且確實挺可愛的。”
蝶噠苦起臉,小託尼切卻是蹦起來搶過頭飾戴在自己頭上,對着焦明瞪大眼睛等待評價。焦明抱起小傢伙,誇獎幾句,並返回辦公樓換衣服,若是那兩人格穿着沙灘休閒裝就去見重要人物了,而正常人格暫時還辦不出這種事。
拉上充翻譯的蝶噠與充門面的蘿花,待換回正式衣着,三個人進入辦公樓角落剛生長一半的專屬藤蔓傳送房間,稍稍費些力氣傳送到紅山王國首都清河城,一座建立在河網中的熱帶城市。
工匠區的藤蔓傳送鎮門外,早有伊思的僕從等候,幾句恭敬受禮的客套之後,幾人先乘馬車再換小船來到主城區一間雜貨商店的門前。焦明的身體是第二次來到這間伊思名下的‘外國貨商場’,正常人格卻是第一次,然後發出了與瘋子人格差不多的感慨:‘真的孃的破’,不同之處在於這次沒有叫嚷出來。
待見到伊思女士本人,正常人格按照曾經所學的貴族禮儀,十分敷衍的表演一遍,然後在對方詫異的眼神中開門見山:“今晚的見面有很多東西要談,還順便不要浪費時間爲好。”
“焦明先生,您今晚有些特別的。”
“不用懷疑,沒人會假扮我。”正常人格焦明大概猜到對方的想法,接着道:“而且重要的不是我的身份,而是那些工業方案。至於說話與行爲習慣上的不同,你可以理解爲我今天心情不錯,或者吃了些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
這種不明覺厲詞彙亂蹦的說話方式讓伊思找回一些熟悉感,端莊一笑,“請先生隨我來,這次會面的地點並不是這裡。”
“不論是這位重要人物不願屈尊,還是爲了隱秘這次會面,都不是什麼好事。”
“只是爲了向您表示尊重而已。”伊思接話毫不磕絆。
信你纔有鬼,如此想着,正常人格焦明跟在伊思出後門,換乘兩次小舟,來到貫穿整個城市且是此城名字由來的清河上。然後登上一艘大船,船體表面的暗紅色的土系魔法凝構物表明這艘船的王室背景,當然還有裡面的重要人物。
船上極盡奢華的裝飾擺設且不必說,單單是充當花瓶擺設的諸多男僕女僕的顏值,便看出皆是精挑細選。蘿花在其中仍算出挑,但蝶噠已然處於平均線之下。不過焦明作爲地球來客,對這些東西還是有基礎的抵抗力,不會自矮三分。
待步入船艙走過短廊道,卻是一間小廳,正面一張矮桌,兩側兩張矮几,頗有幾分鐘國春秋戰國時代的風格。廳內空無一人,唯有不知名的香味撲鼻。
焦明撇撇嘴並不喜歡這個味道也不喜歡這樣的待客禮儀。在伊思的引領下,盤坐在側面矮几之後的軟墊上,也不客氣,伸手去拿盤中彷彿葡萄一樣的水果,後腰眼卻被身後侍立的蘿花用膝蓋頂住。
正常人格焦明當然領會意思,卻起了促狹之心,扭回頭直挺挺問道:“幹啥?”蘿花頓時漲紅了臉,謹守女僕禮儀之下,無奈只能用一雙美麗的眼睛溫柔又兇狠的瞪視。
“好好好,不吃就是了。”焦明目的達到,微微一笑,轉頭對坐在對面的伊思女士問道:“時間有限,一會壓制我精神狀態的藥效過了,你們後果自負。”
伊思女士聽不懂這暗示,但表面的催促之意還是明白的,卻是說道:“不知先生對我們紅山王國的印象如何?”
焦明一愣,這是閒聊,卻又在既視感中回想起當初面試的經歷,頓時哭笑不得,“這個問題太籠統了。最大的印象就是天氣好熱,而且蚊子個頭大膽子也大,常見的驅蟲草藥完全沒效果。”
伊思女士笑容僵硬三分,訂正道:“抱歉,我的意思是,對這個國家。”
“和剛剛的問題有區別嗎?”
“對我們的國民。”
“皮膚有點黑。”焦明說罷呵呵一笑,再次四下打量,“不與你兜圈子了。我的印象就是,這個王國與所有大組織一樣,反應遲鈍。還有你這樣子開始問話,該不會想要見我的‘重要人物’躲在哪裡偷聽吧?怎麼?回答的不好就不出來?”
本是一種居高臨下設置審覈條件的意思,被直接點破之後,反而有了幾分小家子氣,如此情況下,若某人真在偷聽卻是再也藏不下去的。
伊思雖然知道焦明性格上有些特異,卻也沒想到他會將局面推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剛想張口轉圜一二,卻聽大桌後面拉門響動,也只好把話嚥下去。
“讓先生見笑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拉門後走出一個身穿短式法師袍的老者,略駝的脊背配上滿頭的白髮與滿臉的褶子,最直觀的印象就是半截身子埋進黃土。
“沒工夫笑,我們進入正題好不好?”正常人格焦明之所以如此急切,只因心中響起瘋子人格打哈欠的聲音。
老者點點頭,盤坐下來,問道:“先生給出的所謂工業化方案讓老夫大開眼界,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先生爲何如此幫助我國。”
…這死老頭誰啊?好吊的樣子,讓我情不自禁有一種砍他的衝動…
…還不知道…
…臥槽,不自我介紹就直接開聊,這老頭有點意思,真是這些磨嘰貴族中的一股清流,我不想砍他了…
“我覺得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資料全是真貨。”
“那麼當我們的工廠建設一半遇到問題,而您又對進一步更詳細的資料開出天價,又當如何?”老者面容語氣毫無變化,沒有看穿陰謀的得意,也沒有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質問,只如談一件尋常之事。
“我也不說‘信任’這麼扯淡的事情。”正常人格焦明聳聳肩,摘下一粒葡萄吃下,掩飾與瘋子人格爭奪控制權的停頓,“而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很簡單,等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再說唄。”
老者哈哈大笑三聲,似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又問道:“聽聞大半年前,特羅領以殺人罪斬首了一個九環火系魔法師,可真?”
即使在特羅領之內,替身假死之論也不絕於耳,外人由此疑惑並不奇怪。作爲事件的親歷者,焦明當然知道實情,點點頭,“真死了。”
“爲何?”
“有得賺就殺了唄。”
“請先生詳細說說。”
“殺與不殺就是簡單兩個選項,後面可以預想到一系列可能產生的結果與影響,條條款款的列出來,然後衡量正負收益。”頓了頓,焦明一攤手,重複道:“算出來有得賺,就殺了唄。”
這樣奇詭的論調顯然大出伊思女士的預料,瞪着眼睛完全陷入三觀重啓的狀態裡,而老者卻淡定許多,追問道:“可在老夫看來,卻不論怎麼算也是大虧?可否請先生提示一下,老夫是否漏算了什麼?”
“在不可逃避的戰場上,一個九環魔法師可以打多少八環魔法師?十人?二十人?可以打多少七環魔法師?百人?二百人?”
刑殺九環,收買人心的目的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在於值不值。老者面對這個問題終於微微皺眉,代入場景很快得到結果,九環強者面對這等死鬥,確實毫無勝算。沉吟片刻想通所謂衡量的關鍵,卻是質疑道:“豈可如此比較?”
“爲何不能?”
一陣沉默之後,老者改換話題。“紅山王國每戰必勝,不知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亡國之兆!”焦明準備用些謀士的常見話術,當然還是有些乾貨的。
紅山王國在魔法紀元開始之前,便已經存在,再經過聖科頌時代的復興,並漸漸擴張形成一個龐大帝國,其行政系統的漏洞之多,大概比篩子強些有限。而這些連綿不斷的大小邊境摩擦與內部戰爭,就彷彿一道道傷口,吮吸着帝國的血液。
軍火商的高級玩法且不論,只以謊報軍功爲例,某巡邏魔法小隊與敵人短暫交火後安然返回,百夫長會怎麼上報,軍團長會怎麼上報,各級軍事官又當如何,最後落到皇帝案頭的又是什麼數據?接下來只問兩個問題:賞不賞?這些賞賜多少能落在底層魔法師士兵手中?
“如何見得?”
“我家鄉有句俗話,‘國雖大,好戰必亡’,這打仗說到底還是個錢的問題,號稱取得了勝利卻在賬面上虧了本,這只是忽悠人的勝利,除了激發國民愛國情緒以及這種情緒產生的些許收益,毫無作用。”
“你又如何得知虧本與否?”
焦明呵呵一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