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真的要炸醫院?”焦明終於意識到這個見面之初便提起,卻又忽略掉的問題。
“按他們的邏輯,這算是對埃文‘斬草除根’政策的回敬。”克魯彌見焦明一臉迷惑,詳細解釋道:“僥倖逃過廣場爆炸案的傷者必須死。”
“這不神經病嗎?這次醫院爆炸案的傷者又該怎麼辦?”
“呃,至少那傢伙在電報裡是這樣解釋的。”顯然克魯彌也覺得這樣牽扯下去必然無窮無盡,卻又贊同於其中的狠辣惡毒。
二人對話間,那個少年在樓梯間門口頓住身形,猶豫瞬間才向走廊前後望了望,而這也給二人側靠牆壁掩藏身形的時間。顯然跟蹤者是菜雞,幸運的是潛入者更菜。而在追進樓梯間的幾步路中,焦明也大概整理清楚狀況。
首先不幸中的萬幸,瘋子人格的禿鷲組織與這次爆炸案無關。說實話,剛剛看到克魯彌身影的時候,差點三觀蹦碎。雖然早知道另外兩個人格沒憋好屁,但揭開真相直視滿手鮮血,仍不知如何面對身爲幕後主謀的另兩個人格。而這也是直接偷襲且手段粗暴的主要原因。
其次是現在僥倖發現新一輪爆炸案的線索,不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最後則是與克魯彌展開何種程度的合作,以及由此引申出來的,如何對待與禿鷲組織聯絡的人。幫着殺掉以掩蓋禿鷲組織?或是勸其放之離開,畢竟猜也知道,埃文肅清內部的過程中絕對是‘蘿蔔快了不洗泥’,雖然搞爆炸死不足惜,但哪邊更無辜些還不一定。
不過不及思慮更深,想到一個公平公正部位本心的辦法,焦明已經進入樓梯間,側耳傾聽,片刻後臉色一沉,腳步聲竟然是向地下室而去。焦明本以爲這次只是和廣場爆炸威力差不多的程度,此時看來,卻是低估了對手的心狠手辣。
若是在下面引爆爆炸藥造成建築坍塌的話,死傷數量必十倍計。再考慮到前後兩次爆炸案的連續性,有所預謀也是必然,甚至於廣場爆炸不過是前奏而已,逃跑的人手很可能也不過是爲了這次醫院爆炸而拋出的誘餌。
想及此處,焦明覺得有必要知道對手的底細,壓低聲音問道:“這夥人實力如何,什麼來頭?”
“一羣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自稱’平均六環,移民來特羅領之前天南地北的。”
“和埃文的恩怨?”
“我所知的兩個,父母被血爪軍綁走,拷問致死。其餘人猜來該是差不多。”
“我TM就知道。”
說話間二人已經進入負一層的浮空托盤停車場,爲了不引起前面少年的懷疑,跟蹤的距離頗遠,此時雖然視野中全是柱子再無少年的身影,已然開啓空間波動感應的二人卻並不着急。
對克魯彌來說,在樓上魔法氣系雜亂的大廳中傳送來揹包大小的炸彈很難反追蹤,這裡就太簡單了,而至於這邊的後果如何並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而對焦明來說亦然,只是阻止爆炸更簡單一些。
就這樣,二人輕鬆察覺停車場角落處建立起來的空間通道。而焦明亦是放棄給這夥人一條活路的念頭,再大的怨氣以這種報復社會的方式宣泄亦失去被救贖的可能,是以壓低聲音道:
“你感應到通道對面的位置了嗎?我要出手了。”
“還沒有,不過您不必着急,想炸塌整棟建築可不簡單,至少百倍於此時的炸藥量,且保險起見要分別放置在每根柱子上。”
“你很熟練啊?”焦明挑挑眉毛。正如克魯彌所說,非精心計算建築物結構的情況下,只能以量取勝,佈置時間必久,確實不急出手。但焦明卻是想起另一個問題,“你剛剛說,禿鷲組織與這夥人在其他方面有合作?是什麼?”
克魯彌臉色瞬間古怪起來,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一個讓焦明心情沉重的答案:炸藥製備方法。
高威力炸藥如TNT等因爲一個英文縮寫形式而平添許多神秘感,其實說白了不過是三硝基甲苯,拆開來看不考慮複雜的製備過程,既是甲苯連接三個硝基,再拆開來看,碳氫氧氮而已,皆是最常見易得的元素。
而此方世界因爲火系魔法的存在,製備這種東西更是變得簡單。在知道分子式的情況下,稍稍提示一些反應步驟,甚至不需要太精密的儀器,就可以用空氣、水、木炭在火系魔法媒介的幫助下大批量製備。
也就是說,高中生年紀的火系魔法師就足以成爲某種可怕的存在,正如這一羣被仇恨衝昏頭腦的少年人。
一瞬間,焦明甚至後悔放出化學知識,不過轉念卻也明白,知識水平的進步推動生產力的前進,所造福的人羣必千百倍以所傷害的人羣。此時此刻之所以產生懷疑,不過是覺得因社會繼續矇昧落後而死的人與自己無關,因技術發展而死的人與自己有關。也即是類似‘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消極道德計算方式作祟而已。
搖搖頭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中脫離出來,焦明定了定神,確認克魯彌已經發現另一端的位置後,請其自便。而少年人已經佈置完畢三個爆炸點,期間雖然偶有浮空托盤經過,卻沒發現刻意隱蔽身形的破壞分子,更不會發現以空間傳送埋進混凝土柱子的炸藥包。
“小朋友,別忙活了,聊聊如何?”
少年人猛然一個哆嗦,卻不搭話,只是轉身一匕首捅向身後之人的小腹。而焦明雖然多個窟窿也不影響什麼,卻不想用疼痛換對方一個驚愕的表情,簡單一巴掌將匕首拍飛順便確認這傢伙沒有水系魔法天賦。
“小朋友,不如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再行動,這次就原諒你了。”話音伴隨着鐵器於地面翻滾的叮咚脆響,焦明藉着停車場昏暗的燈光第一次與少年人的眼神對視,心臟卻是一悸,再無目標達成的輕鬆,唯有兩個字浮現腦海:仇恨。
而在焦明愣神的瞬間,少年人溝通氣系魔法媒介,試圖在焦明體內拉出空間裂縫,卻是失敗並確認焦明至少高自己兩環,當即在自己體內拉出空間裂縫,竟是二話不說就選擇自殺。
就這樣,還沒等焦明從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神中回過神來,便再次陷入懵逼之中。然後看着因內出血而倒地昏迷並瀕死的少年人,陷入一種兩難的選擇,救人還是不救。見死不救良心難安,若是救活,之後又怎辦?送給埃文刑訊逼供?豈不更是造孽。另一方面看那仇恨的眼神便知根本勸不住,難道要‘圈養’起來?
…再給你三秒,你若不救,我就出手了…
…你什麼意思?…
…三。字面意思…
…二…
…爲什麼…
…一。這個眼神我很喜歡…
不及吐槽這似曾相識的理由,正常人格焦明便看到身體不受控制的動作起來,明白沉默者人格已經出手,而內心糾結之間卻也沒有搗亂。萬一中的萬一,這孩子的仇恨有可能解開呢?
…難得出來,不如聊聊,比如你在這次事件中有什麼陰謀…
…顯而易見,挑起紅山王國和特羅領的熱戰…
沉默者人格直言不諱的回答。同時以水系魔法之力癒合身體內部的傷口,再以空間傳送排除內臟間的鮮血,雖然有大腦因突然失血缺氧而變成植物人的可能,但顯然這個安裝炸彈的少年人已無生命危險。
…還有阻止戰爭的可能嗎?…
…世事無絕對,當然有…
…比如…
一陣短暫的無聲,待將少年人的身體傳送消失後,沉默者人格站起身繼續道。
…你的這個問題讓我很失望,太重話術技巧,忽略問題核心…
…願聞其詳…
…萬事萬物的核心皆是矛盾,萬事萬物的行動皆是爲了解決矛盾,這次戰爭亦如是。從這方面考慮則兩條路,找出一個更大的矛盾擺在雙方面前,或是解決他們此時面臨的矛盾…
正常人格焦明啞口無言,甚至這才發覺自己過往在這件事情上的努力如此可笑,接着發覺身體傾斜,下意識邁出一步,這才發覺已經重掌身體控制權。
…這些天你從來沒出來阻攔,便是覺得我的遊說全是無用…
…原來那些浪費口水和時間的遊說,就是你想出來阻止戰爭的辦法?嗯,確實成本很低,可惜除此之外再無優點…
正常人格焦明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只覺遭受了最大程度的蔑視。一切就彷彿大象在問螞蟻:你剛纔絆我了嗎,還以爲你在做體操。而正不知如何答覆以找回場子,沉默者人格卻繼續道。
…給你個建議,與其浪費時間在閱讀情報上,不如看看以前的政治教材。還有,身後有個小麻煩,你隨便處理一下…
焦明聞言猛回頭,看到五六根柱子遠的陰影裡一個隱約的人影,眯起眼睛仔細分辨,這纔想起自己忘了個人:侍從維克洛爾。
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並託詞上廁所迷路?焦明完全不覺得這種簡陋到爆炸的謊言能蒙過此人,但又覺得自己根本想不到能蒙過此人的理由。而顯然,問題在於此人究竟想不想敷衍過此事。
那麼套用剛剛複習到的理論,矛盾的核心又是什麼?然後豁然開朗,自己下意識地向維持和氣一團的氣氛,不想和埃文鬧僵,若侍從忠心的報告所見所聞,則會導致關係的下降。
但是!仔細想來,與埃文鬧僵與否根本小事一樁。不論這個侍從維克洛爾與埃文說些什麼,都無關痛癢。因爲埃文是個理智的利益計算器,即使有大仇,只要合作有利益便會合作,反之若沒有利益,說破天也沒用。
君子可欺之以方,而小人可欺之以利。
自認想通了的焦明一邊從容向對方走去,一邊將炸藥傳送進海里完成善後,“我們回去繼續救人吧。”
“好。”停頓片刻,面無表情的侍從維克洛爾卻沒有邁步,只是盯着焦明的臉問道:“先生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焦明猜測這大概是一種試探,試探自己有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是以微微一笑,“並沒有,以後大概也不會有。”
二人就這樣於沉默中返回一樓大廳,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救治工作。而沒過多久,又是一次悶雷般的巨響傳來,同時焦明只覺得腦袋微微抽痛,頓時明白傳送門大概是被炸沒了。
果然消息很快傳來,海港城這邊的傳送門遇到炸彈襲擊,死傷無數且轉送門徹底失效。而伴隨着送來醫院的新一批傷員,更多的消息也傳來。這次爆炸之所以在嚴密防守之下仍舊成功,頗有些反人道的意味。
攜帶炸彈者是一位假扮成孕婦的少女,水系二環,當然因爲用魔法能力檢查,炸彈放在體外是行不通的。
不過從幾個輕傷者詳細的講述中,還有更讓人心寒的細節。
這次本該在空間通道內發生以同時炸燬兩邊傳送門的爆炸,之所以效果減半,卻是一位負責安保的血爪軍認出這位少女。而從血爪軍士兵和少女簡短的對話中推測,少女根本不該挺着肚子出現在海港城傳送門,卻應該在那位血爪軍士兵所在營房的地下室中忍受無盡的屈辱。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如此慨嘆一句,焦明雖然感到無比諷刺,手上的治療卻沒停。
“如果先生有什麼話想對領主大人說,在下願意轉達。”
沉吟片刻焦明搖搖頭,“不,沒什麼。”
雖然說些什麼,或許可以挽救許多與這個少女同樣悽慘境遇的軍中技師,但不久前沉默者人格的那番有關矛盾的話再次浮現腦海。大人物因憐憫而說一句話產生的‘正義’並不能稱之爲正義,因爲矛盾本身並沒有得到解決,只是被拖延,待人亡政息一切繼續。必須是受害者自己站起來反抗,讓加害者無法繼續任意施威,這個矛盾纔算消失。
更重要的一點是,任何打亂這個過程的舉動,都是一種揠苗助長,在更長的時間尺度內,反而很可能是一種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