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此言,賽普德回想自己一生過往經歷與諸多抉擇,完全和磊落坦蕩不沾邊兒。即使對方非是神權國之人,某些違反教義的事情不會深究,但剩下的部分也招人厭惡。
若是如同之前‘遊歷灰石城’那樣事無鉅細的‘放映’出來,簡直是一種公開處刑,以及徹底的形象崩塌。
是以賽普德先是下意識驚呼出聲,繼而立刻懇求道:“人活一世,總有些小秘密是要帶進棺材的,還請少領主理解一二。”
“當然理解。我們對某些狗屁倒竈的事情也不感興趣,以免污了眼睛。你只需要努力回憶,喊停的時候我自會給你停下。”
“這就好,這就好。”
慶幸之餘,賽普德按照要求,展開回憶。將記憶中印象十分深刻的,實驗成功的場景展現出來。
而整個過程也並無尷尬的事情發生。一方面是賽普德很快熟悉,明白這種記憶場景展現還是有相當的自主權。
另一方面冰蓮也確實不關心某些污糟之事。這些成果的來路,不論是坑蒙拐騙也好,學術剽竊也罷,甚或涉及殘忍的人體試驗與冤死人命也無所謂,只要真實有效就行。冰蓮從不是個有道德潔癖的人。
旁觀的焦明卻是在前期小段記憶中,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名字:約克亞。稍作回憶才記起這位平民出身的天才土系魔法師,正是當初去神恩城的那所平民牧師學院裡,幾個老傢伙英年早逝的老大。
至此,不由再次打量眼前乾瘦老頭兒一番。想不到這貨當年還是約克亞的下屬神術研究團隊的一名中下層研究員。並且在約克亞翻車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並不甚光彩的‘告密者’角色。
但畢竟是自主節選的記憶中捎帶出來的部分,情節前後不搭。是否只有這一次背叛並不清楚。並非焦明不知道‘零次與無數次’的論調,只是更明白,中下層小人物有時候真的是‘賣國無門’。
另一方面,由於對伊扶森神權國的政喵治體系並不瞭解,焦明也判斷不出這次‘告密’對約克亞派系的垮掉究竟有多大的作用,只是暫且放在心中。
至於這段時間的諸多研究成果,則是土系魔法的各方面應用,包括戰鬥和生活,甚至宗教等等。對土系魔法已經補課一番的冰蓮看得明白,其他人卻只能乾瞪眼。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似乎因爲約克亞‘病死’,樹倒猢猻散,賽普德的生活明顯進入一段低谷期,並沒有什麼研究成果出現。
直到記憶場景中的主角兩鬢染霜,這才因爲幾個研究成果,讓生活環境有了‘三級跳式’的改變。從一身漿洗髮白的教士服裝,變成管家女僕和護衛齊全的狀態,某種程度上算是‘研究者的人生’迴歸正軌。
而隨着主角的越發蒼老,時間便也接近現在,其研究領域也愈發高深,並陷入一種窘境。在某個有關‘神靈附體’的大課題之下,細碎的小突破雖然不斷,卻並沒有顯著的階段性成果。
然後回憶也到此爲止。
冰蓮沉吟片刻,問道:“後面呢?距離現在應該還有三年左右的時間吧。”
“從那以後便受命接手‘異卵’的項目,做一些基礎性的準備工作。事實上,這就是調動去二線項目讓我養老而已。只是不知怎麼回事,這個項目在去年反而突然被高層重視起來,可將我這把老骨頭折騰夠嗆。”
冰蓮眯起眼,對這個解釋不置可否。只是手臂輕揮,再次讓周圍場景變形。出現的卻是大半年前的鱷魚領秋收慶典上,那個由苦行僧探子變化成爲的凝構物巨人。
“你之前有關‘神靈附體’的項目,和這玩意有關係嗎?”
賽普德露出驚訝的表情,上前圍着定格住的巨人轉悠兩圈,伸手去摸卻是直接穿過,這纔想起一切不過是幻象而已。
“我只能說,理論上的最終成果,推測差不多就該是這副模樣。”
“哦?”冰蓮挑挑眉毛,語氣上揚,將對於這個回答的質疑不滿表露無疑。
普賽德立刻解釋道:“從之前看到的記憶場景,您對我的一生也該有了大概的瞭解。在那些出身高貴的大人物眼中,我終究是個出身低微的‘圈兒外人’,進而處處防備。在整個大項目裡,也不過是分管一個不上不下的分支而已,根本不知道核心研究的進度,或者最終成果如何。能有所推斷,全仗經驗豐富。”
冰蓮仍舊不置可否。心中卻是將對方的前言後語反覆推敲,雖然挑不出大的錯漏,但直覺上覺得這老貨在某個或某幾個關鍵之處耍了滑頭。
而靈魂光團上的反應,似乎也佐證了這一懷疑。不論對方表情如何淡定,其內心卻是十分緊張,且這種緊張是在回憶中途出現,與最初得知危險境況時的緊張情緒分際明顯。
思來想去,唯一稍有瑕疵的地方,似乎便在於:若一個人值得三個九環和兩個八環捨命去保全,如此重視程度,即使出身不高,也不能徹底稱爲‘圈兒外人’了。
“我們再聊聊異卵的項目。”
賽普德試探着回答道:“畢竟最重要的實驗材料今次纔有着落,所以根本沒啥成果。只是有些胡吹大氣的預期目標和理論設想,您感興趣的話,當然沒問題,只是時間上……”
之前的諸多成果便只是浮光掠影的看個結果,證實確有其事,也便是個證明自己價值的交易品目錄。至於技術層面的具體內容交易,並不是簡簡單單‘插個數據線’就可以給出來的,需要手寫或是翻看幾十上百小時規模的記憶場景。若想成功復刻,還需要更長几倍的時間。
而有關異卵的諸多資料,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時間是大問題。
“好吧,你的腦子讓我們滿意。我們原則上同意帶你離開地下異族的勢力範圍。但交易之後,可不會將你送回神恩城,而是繼續爲我們工作且報酬可以再談。畢竟落進口袋的利益,沒道理拱手送回,這一點希望你能明白。”
“當然明白,當然明白。而且關於這一點,還請您務必放心,我對那些狂信徒也很頭疼,受夠了與他們朝夕相處。換個新環境繼續工作完全沒問題。只是還有一個小問題,請您考慮。”
至此性命有了保障,賽普德終於將心放回肚子並大表忠心。雖然是巧合下被半強迫的挖牆腳,表現得完全就是個主動跳槽進新公司的職場老油子。
“什麼問題。”
“交易團六人音訊全無,伊扶森神權國高層必然再派人查探,難保不會找出蛛絲馬跡。我們總要做些遮掩才能沒有後患,比如詐死之類的辦法。另外我身上——雖然我自己不知道,但應該是有些標記一類的東西,您也得想想辦法。”
“這些還是等活着逃出灰石城再考慮不遲。”冰蓮搖搖頭。而事情談妥,在這個靈魂溝通的魔法上多浪費精力無益。“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這就回到現實,也便無法語言交流。你最好配合我們的行動,更不要做出惹人懷疑的舉動。”
賽普德張嘴再要多說,卻發不出聲音。同時看到周圍組成環境的一切東西飛速褪色,散碎成白霧,接着一陣恍惚,入眼的便是一個陌生的天花板。
下意識稍稍挪動身體,便覺得腰痠背痛,不由回想起當年睡硬板牀的記憶。而轉動眼珠,果然看到幾個在記憶場景中出現的黃膚黑髮面孔就在自己身邊。
簡單幾句試探確證無法語言交流,賽普德再也懶得用敬語,只是指着自己的身體,重複‘標記’一詞,試圖引起重視。
而事實上,在其甦醒的時候,一直在幻境裡旁聽的焦明便完成了檢查。
“至少不是氣系魔法的空間標記。火系水系沒有這方面手段,只剩下土系的靈魂植入。但這老傢伙自己就是土系,且是研究類型而不是蹭信號的矮人這種,被人做了手腳卻不自知,有點說不過去。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被害妄想症而已。”
“靈魂碎片植入,我也分辨不出來。另外這位的言語和態度都有些問題。”冰蓮無奈搖頭,但立刻強行打起精神:“這些都可以暫且擱置,當務之急是討論如何逃出城去。剛剛你們也聽到,地下異族和大地母神教在秘密媾和,卻又被採購團撞破。明知逃走一人的情況下,必然全力封鎖搜查。悶頭等風聲過去已經不可能。”
“挖洞如何?”春雨建議,然後看向兩個地下異族少年。
“按照這裡與外殼層的距離,沒有其他空腔的話,需要至少五天。另外,這種挖掘雖然不使用魔法,可對於其他地下異族來說,也是和敲鑼打鼓沒啥分別。混雜一起還好,單獨一個真的很明顯。請大人斟酌。”
“看來是不行嘍。”春雨撇撇嘴。衆人亦是一籌莫展。
焦明猶豫片刻,開口道:“那個……抱歉,我得坦白一件事情。”
“怎麼,有外遇了?”春雨笑着調侃,也算是活躍氣氛。
“姐姐別鬧。”冰蓮說着,以略帶懷疑的眼神示意焦明繼續。雖然理智上認定這不可能,但本能上總有些拿不準。
焦明翻個白眼,解釋道:“之前在海島矮人,我在希克斯身上做下空間標記,其實是起了貪心,她身上有個寶貝。”
冰蓮將此事與眼前困局稍作聯繫,立刻有了猜想,瞪大眼睛驚呼問:“銀色圓環?”
“沒看到實物,也可能是碎片。”
這無疑是承認。藍海星和兩個地下異族少年不明所以,冰蓮和春雨則齊齊看向矮人希克斯,目光復雜。
而存在於心中的瘋子人格,此時已經徹底炸毛,瘋狂叫囂殺人奪寶,還大罵焦明慫包蠢貨,且越發污言穢語不斷。直到被刑虐記憶場景做威脅,才轉爲低聲碎碎念,算是暫且安靜下來。
最後作爲當事人的希克斯,也察覺被注視,稍顯不自在的扭了扭身體,又捋順鬍子。便在積年的禮儀教育下,恢復常態。
“那個……我們還在等什麼?”春雨問。藏於背後的拳頭已經握緊,顯然已經生出和瘋子人格差不多的念頭。
冰蓮卻是理解了焦明的遲疑,以及之前的隱瞞。按捺住心中雜念,嘆口氣道:“既然你不想違背本心,‘暫借’或許也是個辦法。還有,這種事你應該早些與我說明,也好靈魂交流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焦明抓住愛人的手,輕聲道歉,畢竟較真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對夫妻關係的不信任。冰蓮並無計較的心思,卻很享受這份歉意。而二人直到春雨輕咳提醒才隱去默默無言的曖昧氣氛,回到正題。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怎樣和我們的矮人朋友談一談,借來這件寶貝。只可惜,我們連矮人語也說不清楚,怎樣的誠懇或話術,似乎都是‘空中樓閣’而已。”焦明總結道,一臉沮喪。
而瘋子人格和春雨一內一外,幾乎異口同聲:“那麼說到底,還不就是個強搶?”
接着,春雨表情古怪,瘋子人格卻是哈哈大笑。
…抱歉抱歉,是我錯怪你了。事情讓你這麼一搞,不僅不落名聲,還能成事,且防彷彿自己纔是受害者。僞君子程度堪比嶽不羣啊,小子!你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的,真是看不出來…
…我否認的話,你信嗎…
…大家自己人,還何必自己騙自己,理解理解。活在人情編織如網的社會裡,總要顧忌形象…
…多說無益,等我借用完畢,物歸原主的時候,你自會閉嘴…
大笑聲頓了頓,瘋子人格語氣再次變得鄭重,且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臥槽,你不會認真的吧?這可是一件保命的寶貝,沽名釣譽也不用做到這個程度吧。我們是強者,不是純靠名聲混飯吃的弱雞,名聲臭了打家劫舍也能活得滋潤。所以大佬您千萬理智一點,不要意氣用事,更犯不着和我這張臭嘴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