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依舊唸誦着經文,面色不變,彷彿已經超然物外,什麼都沒察覺到,或者說,他的精氣神,已經進入了另一個地方,
比如,
這幅畫裡。
蘇白笑了笑,這時候笑,實在是有點沒心沒肺的了,不過他知道和尚不會在意,之前自己一路走來,嘉措,胖子,也都沒給自己臉色看,因爲他們不會介意這種事情;
一方面這本就是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憑藉自己的本事,能吃多少是多少,至於事後怎麼樣,都懶得白費力氣和你去生氣做表面功夫;
另一方面則是現在主線任務2進行得這麼艱難,多一個蘇白不多,少一個蘇白不少,也都看開了。
是的,他們已經看開了,因爲越是往裡走,他們越是感到一種無力和絕望。
於大殿之中,嘉措一個人硬拼一個金甲力士,將其擊斃,但是自己也走不下去了;
茅草屋的前院中,胖子似乎是再次引動了天雷,斬殺了攔路殭屍,但是這次反噬的力量更可怕,他自己更是被釘在了巖壁上。
這其實,已經算是一種盡人事聽天命了。
嘉措雙腿被一根長槍刺穿,獨臂也被廢了,已然是奄奄一息,胖子不得不依靠龜息功來苟延殘喘着,和尚如今這個局面,
確實距離團滅,不遠了;
以蘇白一個人的能力,如果是對決一個敵人,興許還有轉圜和機會,但是這次面對的,是一個讓人很無力很絕望的局面,甚至到現在連自己所面對的真正敵人是誰,那之前的一切所作所爲,又有什麼意義?
自從上山以來,蘇白的內心之中就感到很是壓抑,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出來的感覺,彷彿是自己在主動羊入虎口。
畫中的老翁自己見過,那個老翁腳下的童子,就是那個小傢伙,這一點,蘇白可以確定。
但是,他們在畫裡,蘇白總不能提着一幅畫出去,把這一幅畫送到妖穴,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不然和尚也不用在這裡“割肉喂鷹”了。
和尚還在努力,蘇白看得出來;
他也就在門邊蹲坐了下來,左看看右看看,到最後,目光還是落在了和尚後背位置。
那幾頭鷹明顯開始吃得越來越慢了,甚至吃得有點搖搖欲墜的感覺。
割肉喂鷹,是佛門的典故,體現出一種大慈悲,但是大慈悲之中也有着大險惡,以肉喂鷹,佛捨棄的是肉,一同帶去的,還有因果。
老鷹吃下去的是肉,吞下去的,是因果。
蘇白對佛門道理不是很明白,但是他清楚一件事,以和尚的處事方式,絕不會做出這種純粹割肉喂鷹圖虛名的事情來,這裡就自己一個觀衆,他做了給誰看?
果不其然,也就沒多會兒,畫像開始震顫起來,畫面中的人物,開始變得愈發的惟妙惟肖;
少頃,老翁從裡面伸出手,送到了和尚面前,對着和尚翻了翻掌心和掌背;
和尚看了看,又閉上眼,搖了搖頭;
隨即,手掌縮回了畫像之中,畫像之中的老翁,一隻手牽着嬰兒一隻手拄着柺杖,行走在山水之間,自得其樂;
如果是之前,蘇白還真覺得這個老翁是一個道家真人,但是一路走來所見所看,這個老翁,絕不是自己原本所想的那麼簡單。
和尚喟然長嘆,身體一晃,摔倒在了地上。
蘇白咳嗽了一聲,伸手拍了拍和尚的臉,
“和尚,和尚?”
和尚微微睜開眼,“完了,都完了。”
“別那麼悲觀嘛,一切都好商量。”
和尚搖了搖頭,眼耳口鼻開始溢出鮮血,並且是金色的鮮血,這是和尚的本命血。
“接下來該怎麼做?”蘇白問道。
“什麼也做不了了,他不是道家的人,也不是佛家的人,他是一個鵲巢鳩佔的魔。”和尚慢吞吞地說着,“一個鵲巢鳩佔,卻想着偷竊正果的魔。”
魔?
鵲巢鳩佔的魔?
那個魔,還給了自己一枚綿延丹?
和尚鼻息尚存,但是出氣比進氣多了,顯然是處於生命透支的狀態。
蘇白站起身,走到了畫像前。
自己以及之前的胖子三人,目的,也就是這幅畫而已。
現在看見畫了,卻不知道該怎麼把那個任務要求的孩子給弄出來,真的只是距離成功就隔了一層紙,但是這一層紙,卻像是隔了海角天涯。
畫面一顫,出現了一道波紋,一隻蒼老卻白皙的手伸出來,放在了蘇白面前:
“你,選擇,和我一起進入畫中來麼?
在畫中,得永生。”
聲音很蒼老,但是蘇白能夠確定,是那個老翁的聲音,只是此時老翁的聲音,比第一次在河上漁船中見面時,顯得低沉了許多,而且不帶那種溫潤祥和,有的是一種,冰冷的質感。
“甭想。”
這是蘇白給出的答案,畫卷逐漸恢復了正常;
蘇白真的只有拒絕,因爲他不相信畫中的存在真的能夠大得過,自己在裡面可得不到什麼永生,30天任務期限一過,自己就會被抹殺,畫像中的人能攔得住?
正當蘇白覺得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時,他猛地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位置傳來了一陣劇痛,像是自己的心臟即將脫離自己的身體出去一樣。
“啊啊啊啊啊!!!!!!!”
蘇白跪在了地上,滿臉痛苦,冷汗直流!
和尚在旁邊看着,就像是之前蘇白看和尚割肉喂鷹一樣。
同時,和尚眼中還露出了一抹憐憫之色,自己好歹懂得用佛理企圖去打開控制這幅畫,結果雖然失敗了,但這其實才算是正途,而蘇白這種,直接上去愣頭青地拒絕,也不怪會承受如今的痛苦。
蘇白的呼吸開始變得很急促,雙手壓着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臟,真的開始像是要往外鑽,這種感覺,牽扯極大,痛苦也是極大。
胖子被蘇白打擾醒了後,也就懶得繼續龜息了,茅草屋內的情況,他能感應得到,他的嘴脣,忽然囁嚅了一下:
“不對啊,一個完全無解的主線任務2,這是存心讓我們團滅麼?”
嘉措靠在牆壁上,嘴脣已然發白,呼吸也很微弱,但是他的眉頭還是皺着,因爲他也想不通,這一次的團滅,似乎真的一點還手餘力都沒有,到最後,歷盡千辛萬苦,碰到了的一個無解的局面,是故意想讓這個故事裡的所有聽衆在這裡都團滅麼?
這……不符合的習慣啊,至少,他會讓一兩個人活下來的,至少,他會給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和突破口的。
倒在地上的和尚於心中默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看着蘇白也跪在地上一臉痛苦的樣子,他的心中,也出現了疑惑,完全不給機會的團滅任務?
不可能啊。
蘇白咬着牙,抵抗着這種痛苦,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早到晚到,似乎沒什麼區別,胖子他們是否在自己前面給自己趟雷,也沒什麼區別,因爲到最後,遇到了這一幅畫,一幅明顯實力和境界都超出了自己等人太多太多的畫,讓這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厲喝從外面傳出!
…………
一個穿着道袍的人自自己身邊走過,嘉措有些驚訝,還有聽衆?
只是,隨即,他看見了林振英。
是他?
他來做什麼?
林振英沒看嘉措,而是繼續往裡走。
胖子看着一步一步走來的林振英,咧開嘴笑了笑,媽的,老子就說不可能是死局的,還有他啊。
林振英推開了茅草屋走了進來,和尚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了一些。
還有他?
蘇白有些愕然,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振英。
林振英的眼中,只有這幅畫。
“當初你佔我山門,滅我師兄弟,殺我師傅師尊,如今,我來了,來討債了!
前些日子,於殭屍洞內,我已經毒氣攻心,修爲即將渙散,這也迫使我下定了決心,我不能再繼續怯懦,繼續苟且偷生下去了。
師門的仇,我必須報!
以我自身爲媒介,引動伏龍山千百年來修道之人的浩然正氣,和你這魔,同歸於盡!”
蘇白忽然想到了之前面對殭屍王時看見的殭屍王記憶,記憶之中,林振英當初雄姿英發,一舉打得他狼狽而逃,這和自己所感覺到的林振英有很大的區別,現在看來是了,林振英其實一直有後手,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這個局,破開的關鍵,就是他麼?
嘉措的眼睛用力地睜着,胖子雙手也是微微握拳,和尚拼着最後的氣力念出了一聲“阿彌陀佛”,蘇白壓着自己心臟,看着林振英。
林振英舉起手中的桃木劍,一時間,浩然正氣雷動!
就在此時,畫像之中,老翁伸出一隻手,指向了這裡。
林振英身形一顫,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然後栽倒在了地上,全無聲息;
嘉措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胖子嘴巴張開着不知道怎麼閉合,
和尚第二遍阿彌陀佛禱告卡在喉嚨裡不知道怎麼吐出來,
蘇白跪在地上的身形一個踉蹌,
這麼關鍵時刻的出場,
這麼有格調的出現,
現在就,
這麼的,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