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侖的解說輕描淡寫，聽起來很簡單。
但是周霜霜卻在一擡頭之間，看到他後腦那叢生的白髮。
——大腦運算過度，引發高熱，然後再高強度高頻率使用冷卻劑的副作用，就是會生出一兩根白髮。
但是這麼多的白髮……
林侖並未察覺她的目光。
“但是這麼做所帶來的後果，就是一旦這方法被運用，我們所有人的處理器，都會降低品質。”
“降低品質？”
周霜霜小心的咀嚼着這幾個字，問道：“是對人身體有影響的意思嗎？比如說，降低免疫力什麼的……”
“不。”
林侖搖搖頭。
“一旦不再接受情緒管控，我們處理器的所有運算能力，都將下降3%。”
“3%……”
周霜霜喃喃道。
林侖又想起了那個男人，還有那絕望的眼淚……
——他最近白天出現幻覺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了。
“3%是個很可怕的數據。也就是說，所有人的效率，都要憑空下降。”
“而這些數據加在一起，整個星環城前進的步伐，都將會驟然減速。”
這種改變，在一切“效率爲上”的星環城，絕不會被允許！
也絕不會有人接受他！
周霜霜顯然也意識到了。
——自古以來，先驅都是不得善終的……
她神情有些擔憂：“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她一把抓住了林侖的手臂：“要不，緩緩吧！”
“我不是上傳了很多資源嗎？我看到每天都有智人在回覆……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潛移默化的改變，雖然慢，但是……”
對你沒傷害啊……
——可是被資源影響的那些人，已經被等級干預，重新進行情緒管控了。
林侖心道。
資源……也被限制只有上傳者可看了。
這時候，林侖不由生出一股慶幸——他的頭腦生來優秀，處理器等級也就十分高，高到等級干預能夠影響他的，實在鳳毛麟角。
無形中，也更自由一些。
林侖沒有回答周霜霜這個問題，只是反問道：“你的機械肢學到了哪裡？”
“嗯？”
突然轉換話題，周霜霜有點愣。但還是下意識回答道：“摩爾中軸內感應芯，以及神經元對接裝置。”
“挺快的。”
林侖讚歎道。
“我以爲你最多到如今，只能學到80%呢。原來已經只差一點點了嗎？”
在他整理給周霜霜的那個芯片裡，任何一個知識點都有詳細的講解。單獨只針對機械肢知識，分解的相當細緻了。
所以，周霜霜的進度才能那麼快。
她所說的兩個問題，也就是最後兩個難題了。
“我原本想着，你需要到兩個月後才能真真正正的理解這份資料呢。”
——還是在隨時隨地被她指導的情況下。
周霜霜訕笑。
林侖其實估計的沒錯。
看似她在這裡學了兩個多月，但實際上，她在兩個世界來回切換，兩邊的時間加一起，也差不多了。
那份資料很深奧，她學起來特別費勁兒，但是隻用朝一個方向攻克，成果總是出來的快些，周霜霜還是蠻有成就感的。
雖然每個字符都有些不懂，但一點一點的摸索積累，最後總能迎來質變。
……………………………
林侖在那天之後就沒有了後續，依舊沉浸在研究當中。
他似乎是不滿意那份成果，越發的賣力起來。若非處理器仍在干預他的生活，恐怕連飯也顧不得吃了。
周霜霜有時忍不住嘆氣——處理器對人的干預，就像是一把雙刃劍。在人不顧及自身時，它能很好的幫助智人們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
但是，它再厲害，也只是一段程序而已。
在人們不需要時，也依舊會強硬的安排好他們的人生……
她和林侖在這裡辛辛苦苦，絞盡腦汁，其實情緒管控下的智人根本都不在乎這些，在他們的認知裡，只要按處理器安排就行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啊……
那些自然人應有的情緒，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大腦裡影響效率的冗雜廢料罷了。
………………………………………
周霜霜低下頭。
——摩爾中軸軸心處的感應元件製作起來相當困難，哪怕有機器輔助，她也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爲了攻克這個難題，她也已經足足五天，都完全沒有離開星環城了。
在旁邊圓滾滾的助理機器人，再一次提醒自己精力不足時，周霜霜終於下定決心——自己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兩邊都在高強度的學習，所帶來的精神透支的感覺，實在太痛苦了。
…………………………
她在現實睜開眼時，課堂上大腹便便的老師，依舊跟大家講着枯燥無比的借貸雙方。
周霜霜眨眨眼。
——星環城的日子太久，乍一回來，連去之前講的是什麼都忘記了……
又想想課表上半小時後還有一節楊教授的機械課要蹭……
她不由眼前一黑。
——這麼下去，到期末了，該不會要掛科吧？！
真是……非一般的絕望啊……
…………………………
新的難題橫亙在眼前未曾解決，周霜霜暫時也沒有心情再來聽地球上的理論知識，此刻只蔫蔫的走在路上，滿腦子都是她的感應芯。
然而就在此時，迎面走來一位面貌滄桑的老婦女。
之所以用“老婦女”這個形容詞，是因爲周霜霜絞盡腦汁，也再不想不起更貼切的詞了。對方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這麼不客氣又不好聽。
雖然，略顯得刻薄沒禮貌了些……
她面容憔悴，皺紋深重，頭髮花白……看着差不多有七十歲了。
然而骨骼舒展，體態分明，又沒有面貌顯得那麼大年紀……周霜霜不由有些注意。
此刻，這位老婦人一臉焦灼又帶着渴盼的攔着周霜霜，低聲道：
“同學，我能問你個事兒嗎？”
她說的不知是哪裡的方言，但倒也能聽清楚，不算太偏。
老婦人神色急切，又帶着些小心翼翼，周霜霜下意識便笑道：
“阿姨，有什麼事嗎？”
“我，我想知道……你認識林綿綿嗎？”
“林綿綿……”
周霜霜皺起了眉頭。
面前這位阿姨趕緊又補充一句：“哦，不對，她現在姓陸，據說挺有名氣的……你認識她嗎？麻煩帶我去找她好嗎？這裡太大了……”
她侷促的站在那裡，然而周霜霜卻陡然感覺到，她不那麼有好感了。
這一刻，難得的警惕心生出，她脣角的笑意微微收了收：“阿姨，你找她做什麼？”
“我……”
“我……”
她緊張的拽了拽衣角，老舊的衣服上，印花都模糊了。
既淳樸，又無措。
“我，我是她媽。有人告訴我，她在這裡，家裡有事，我，我想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