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夏玉的房間,他正埋頭在一大堆竹簡之中。對了,想起來了這些上面有黑色文字的用皮革穿起來的竹簡,貌似就是人類的書籍了。那麼說來夏玉也認識字了。
夏玉擡起頭來,看了看窗外。現在,窗外世界被籠罩在沉沉的暮色之中。夕陽那最後一絲溫柔和淒涼的餘光,像是依舊還留戀這個世界一般。
“你竟然來了,年輕的暮星。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現在還沒有到晚上……”夏玉沒有太關心最後的黃昏,至少沒我那麼關心——我感覺我變得跟以往不大一樣了,我竟然有時間去注視太陽一點一點地落下。
“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我在夏玉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據我所知,你可不是一個沒有朋友的可憐人。”
夏玉用探尋的目光看着我,我避開了這道目光。“一個卡里安,怎麼會有朋友。”
“你突然說這樣的話。嗯,讓我想想,剛剛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夏玉對我的不幸產生了極大的興致。
“發生了什麼?不就吵架然後絕交了麼。剛纔聲音那麼大,你一定能聽到。”我突然厭倦了拐彎抹角,雖然我平時很喜歡那麼做的。
“我知道你跟姬櫻姑娘吵架了。不過我不清楚你們爲什麼吵得那麼厲害。一點也不像小情侶,只是小打小鬧。”夏玉放下手中的竹簡,他似乎覺得我的故事比較有吸引力。
“因爲韓月……”說到一半,我就意識到這麼說會引發難以解釋清楚的誤解。“不,不!應該說是,我跟姬櫻在根本問題上產生了極大的分歧。”
“哦?你想娶很多個妻子,然後你被甩了?”
“不!”
“那是姬櫻終於發現我們年輕的暮星其實長得奇怪?”
“不!”
夏玉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齊國的茶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也還可以。年輕的暮星,要不要來一杯。”
“我現在沒心情喝茶,我,我現在很暴躁!”
夏玉還是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摸樣,反正我看到他慢悠悠地倒茶喝,我就覺得很不爽。實際上我有一種要摔碎那個破茶壺的衝動。
“你沒心情喝茶,那麼你也一定沒有心情助我一臂之力!”夏玉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威嚴。“今晚,羌戎部落的祭師就要來,來取我的性命。現在是我最虛弱的時候。年輕的暮星,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
“我會幫你的,就像我承諾的那樣。但是,讓我冷靜下來……根本做不到!讓狐火什麼的來吧!我現在很想找人打一架!”
聽了我的話以後,夏玉沉默了一陣,而後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這是你第一次被女孩子甩?”
“這還有分第一次,第二次的?”
“當然,第一次的話,特別慘……抱歉,我不應該跟你講道理的,現在你根本聽不進去。你的事情,我大致清楚了。我這就去幫你一把。”
夏玉說完,站起來,走了出去。他要去哪?我不知道,也許是要去姬櫻那裡……我任由夏玉折騰去,說實話我已經不想管這事了。
我想回到北方廣袤的荒原,到迷霧山脈、廣漠之野或者是更北的苔原和冰原。我想去獵殺體格雄壯的身披厚重皮毛的長着一對鋒銳犄角的犛牛。我想去藍色的多爾多河畔,像大灰熊一樣,在冰冷湍急的河水中,捕捉鮮美的多鱗的大馬哈魚。我想在白色山脈的高峰,看今年的第一場雪……
反正我是不想在人類的世界呆下去了,我不屬於這裡,我也沒有呆下去的理由。
夏玉回來了。我再也不能繼續想我的計劃。我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夏玉身上。我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一陣微風吹過草木的灰燼,霎時亮起一點一點的明亮火星。
“好消息。”夏玉臉上帶着神秘的微笑。
“再好的消息我也不會高興的,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我就回北方去。”我假裝我一點也不高興,其實我恨不得讓夏玉把立刻把好消息全都說出來。
“那算了。”
“別,別!夏玉大叔趕緊說!”
夏玉的好消息,我聽完以後,感覺並不是我想要的好消息。夏玉告訴我,姬櫻在得知我今晚很有可能會死掉以後,她表示很難過,而且要是我真死了,會原諒我所犯下的一切錯誤。
“這不靠譜……”我很鬱悶。
“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姬櫻姑娘生氣的時候,也沒有讓你去死。這證明她還是喜歡你的。”
“你確定你的邏輯沒錯?”我想就算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讓他去死吧。
“不會有錯的!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這個,我記得我被夏玉坑了很多回了……不過看在夏玉這回是熱心幫我的份上,我沒有反駁他。
“年輕的暮星,你應該感謝我。我幫你解決了最關鍵的問題——你那混血血統被歧視的問題。”
這下震驚之餘,我開始崇拜夏玉大叔了。他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改變姬櫻對血統、種族根深蒂固的偏見。
不過,夏玉大叔高大無比的形象,連一會都堅持不了。
“我跟姬櫻姑娘說了,你其實是遠古管理北方土地的血統高貴的德魯伊,上古冰封時代的人類統治者,你是這兩個種族的愛情結晶。雖然是混血,但這一混血是接近神的榮耀,你是高貴的混血兒,你的身份比人類,比獸人都要高貴!”
夏玉大叔說的像真的一樣,不過他的這種說法很明顯是騙人的,我敢肯定這說法一定是他臨時亂編的。
“德魯伊是什麼東西?”我問夏玉。
“這是一個古老的種族,他們存在於傳說和史詩之中。他們可以變成任何動物。”
“那冰封時代的人類統治者又是什麼?”
“那時候,人類還不是統治者。那時候,人類經常被劍齒虎和長毛猛獁追着跑。”
無話可說,夏玉說的話,竟然沒有哪怕是一句話是真的。
我嘆了口氣,把希望寄託在夏玉身上,我太天真了:“假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不!重點不在於我說的是不是真話。重點是姬櫻姑娘她願意接受這種說法。因爲她還喜歡你,所以她願意相信你是血統高貴可以跟她在一起的人,而不願意接受殘酷的事實。”夏玉繼續說道:“其實很多人都不需要真相。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由謊言美化過的世界。但絕大部分的人都願意繼續呆在那裡,並且告訴自己真正的世界就像自己所知道的那樣……”
夏玉說了一大段很深奧的理論,他已經也注意到我迷茫的神情,他放棄繼續說大道理。
“不管是真話還是假話,現在姬櫻姑娘相信我說的。你們兩個還能像以前那樣愉快地玩耍,哦,就跟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
這回夏玉的話特別好懂。但這樣的解決方式是我無法接受的。我要接受謊言和妥協,就根本不會跟姬櫻吵得要絕交。
“我跟姬櫻吵架的根本原因是:姬櫻因爲韓月的身份而歧視她!然後她因爲我的血統而對我產生厭惡!這根本就是錯的!要我用謊話將一切錯誤掩蓋過去,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做不到!”
“那你告訴我,你能做什麼?”夏玉冷冷地看着我。“像懦夫一樣逃避?”
夏玉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確實,我原計劃有逃跑的傾向。但我不能不承認。
“等我想想……”
“人類的貴族制度存在了超過千年,尊卑貴賤觀念存在了千年。姬櫻姑娘在這樣的世界長大,受這觀念薰陶了十多年,你要她一夜之間放棄她的想法去接受你那平等博愛思想。年輕的暮星,你告訴我,這有可能嗎?”
“有點難。”我心中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重要的是溝通,溝通才能消除偏見。年輕的暮星,你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跟姬櫻姑娘交流……”
不用再說,我已經在行動了。我都走到門口了,我要讓姬櫻明白人類的偏見是不可取。
“慢着,年輕的暮星!你現在不能去,我們還有一場苦戰。等你活下來再做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