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問出口，程煜就覺得自己不該問，原因很簡單，以程廣年的性格，這種公事家事混雜的事情，他可以讓手下的人經辦，但絕不會讓他們在他徹底做出決定之前知道他的打算。
徐東的回答也沒有出乎程煜的意料。
他說：“程董的想法我不知道，程少您知道的，程董做任何決定之前，都不會讓我們看出他的態度。”
程煜點了點頭，又問：“我爸他今天的脾氣如何？”
“倒是沒看到程董發火，和以往一樣，顯得很平靜。只是讓我去找大少爺，找到之後就讓廣樂總和大少爺一起進了他的辦公室。兩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其間讓我進去拿了那間公司的資料，我當時看到廣樂總和大少爺站在屋角，一直低着頭。”
“好，我知道了。你幫我問問，我爸什麼時候回來，就說我晚上還有事，讓他儘快回家。”
徐東答應下來，程煜掛斷了電話。
去了程青松那邊，程煜把老爺子接了過來，吩咐家裡的廚師準備晚飯。
大概過了四十多分鐘，程廣年回來了，程煜看到他的時候有些意外，原本以爲寧可竹會跟他一起回來的。
“晚上還有應酬？”程廣年一邊脫着外套一邊問道。
程煜點頭道：“嗯，約了一家研究所的負責人，想收購他們一項技術。”
“你們一個投資公司，收購技術幹嘛？”
“關乎到一個投資計劃。這是我的工作，您就別問了。我媽呢？沒跟您一起？”
“你媽她今天跟小雨她媽逛街吃飯，你二叔家裡的事情我沒告訴她，你回頭也別說了吧。”
程煜點了點頭，接過程廣年遞來的一大堆文件。
“一共四十七份文件，你都簽了吧。”
程煜在沙發上坐下，一邊低頭簽署着那些合約，一邊問道：“您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程廣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程青松，道：“這事兒吃完飯再說。”
程煜也沒多問，只是繼續簽署着那些合約，基本上都是各類轉讓和收購協議，有些已經有了另一方的簽字，有些還是空白。
反正是自己的親爹，程煜雖然跟他關係不太好，但也還不至於認爲程廣年會坑他，所以看也不看合約內容，逐一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廣年檢查了一遍之後，確認沒有漏籤的，就把那些文件裝了起來。
祖孫三人一起吃了頓晚飯，席間保持着一貫的沉默。
吃完之後，程青松的護理人員帶着他去後院散步了，程廣年這纔對程煜說：“你想我怎麼處理你二叔的事情？”
程煜笑了笑，說：“他們針對的其實不是我，所以我沒什麼意見。一家人搞到這種份上，已經很令人失望了，我不想再摻合這一切。甚至包括新成立的這家公司，如果不是爲了避免您和杜叔叔火併，我也對這些股份之類的沒有任何興趣。這些股份權當我替我媽保管，有需要的時候我會還給她。”
程廣年聞言呆了呆，略有些不解的看着程煜，說：“我好歹是個身家超過千億的人，程頤之所以會如此薰心，也正是因爲這一點。他一個不具備繼承資格的人尚且對此孜孜不倦，你就真的一點兒都不上心？”
“您也說了這是您的身家，從法律角度我是繼承人，但您現在身強力壯的，隨時一份遺囑都能改變我繼承人的資格。
我去琢磨這些有勁麼？
而且憑我所學所能，我也依舊能過得很好。
老程，說實話，錢這東西，從我有概念開始，就已經只是數字遊戲了。我現在公司的情況不錯，不出意外我到您這個年紀的時候，再如何數十億身家也不會少。
您真的覺得幾十億和幾千億有區別麼？
有時候我挺看不懂你們的。我不是一個太喜歡從宏觀角度看問題的人，我更喜歡微觀視角，我總覺得我打理好我的人生就夠了。”
程廣年聞言再度沉默了片刻，程煜又繼續說道：“不過我倒是有個疑問。”
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程廣年說：“什麼疑問？”
“要說您其實對我漠不關心吧，不公平，也不對。我有時候其實也能感受到您是關心着我的。按照這樣的思路，您的資產已經十輩子都花不完了，可您依舊不肯停下來，並且似乎也並不是想要幫我構建一個帝國，然後讓我的起點變得更高。這一點您不否認吧？”
程廣年道：“這是埋怨？”
程煜擺了擺手，說：“我就是純粹好奇，談不上埋怨？我的起點已經很高了，賣車的錢早就是這個地球上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而且我現在名下資產應該也已經過了億，當然這有投機取巧的成分。
可隨着我公司這半年來的投資項目逐漸見到結果，大部分都是在逐步走高的估值，甚至還有那麼一個項目是跳躍式的估值增長。未來一到兩年的時候，我就要開始逐步出手這些投資所得的股份進行套現以及下一輪新的投資了。
到時候我估計我的資產應該會超過三個億。
所以，我沒什麼可埋怨的？我不覺得我這輩子能花掉更多的三個億。我只是奇怪，您和其他的父親好像有非常大的不同。”
“你的好奇是針對什麼？”
程煜想了想，搖搖頭道：“不針對任何，就是覺得您似乎把身外物看的太重，導致咱們不能像尋常的父子那樣去交流。就彷彿您的資產，看似是您的一言堂，就連我媽都不容置喙，但您卻似乎並沒有決定權。您無權把這些資產交給我。”
程廣年難得的有了表情，眉毛稍稍在臉上跳動了幾下。
他心想，兒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啊，任何人都不可能想的到的事實，居然被你看了出來。
幸好你一直無法知道原委，我也絕不會讓你知道原委。
“如果你能更聽話一些，我們也不會無法交流了。”
程煜笑了，笑得有些傷心。
“聽話？您是說讓我一個人繼續留在美國，每年和您以及我媽只能見上那麼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連時間都不存在了，還交流個屁啊。算了，我放棄了，咱們就保持現在這種有些疏離的父子關係吧，至少，這樣我們不會吵起來。”
程廣年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嘆了口氣，說：“程煜，我這都是爲了咱們這個家好。”
程煜緩緩搖着頭，臉上掛着不認同的笑容。
“價值觀不同吧，咱們認爲對這個家好的方式不一樣。不過說實話，您這兩天的行爲又讓我看不明白，您明明特別在意您的那些資產，爲什麼又會讓我媽把她手裡的股份等於轉給了我？單純的爲了杜氏集團麼？也並不太像，我這兩天一直在擔心，我的決定到底是成功的扼制了您的野心，還是在推波助瀾。”
程廣年聽罷，內心又是一聲長嘆。
程煜啊程煜，你怎麼會知道，那些資產正因爲是你母親名下的，而且是早在我創業初期就定下來的股份配額，所以才能讓她轉給你。
在法律層面上，這些財產也是我跟你母親共有的，我的資產你母親也要擁有一半。但是，從那個存在的思維角度來看，我的就只是我的，或者說是它的。而你母親的，也就只是你母親的。要不然，你以爲你母親的公司這麼多年，爲什麼只值三十個億？爲什麼我從未要求她把公司兼併到我們程氏集團裡來？那都是我爲你留下的伏筆啊。
幸好，那個存在認同了我這種做法，你母親的財產轉移給你，並未讓它覺得我違反了它一手製訂的規則。
杜氏，不是我想要，那是我留給你的最大保障。
或許終有一日，我可以把程氏也留給你，但我並不確定。
又或者說，如果有一天你能夠按照我的計劃一步步拿下杜氏的一切，那麼，程氏就讓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也無所謂了。我充分享受着程氏這個商業帝國帶給我的一切榮耀，但同時，我也在被程氏無時不刻的折磨着。
我現在甚至不確定，我當初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它的規則之外，你是否能夠聽從我的安排。
……
這些內心獨白，程煜不會知道，哪怕他使用了讀心術也不可能知道。
看到自己的父親半晌沉默不語，程煜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我晚上約了人，就不跟您多聊了。”
程廣年看看程煜，點點頭，說：“你二叔和程頤，將會辭去程氏集團所有職務。過幾天，他們搞定了各自手裡的事情之後，就會搬到這裡來住，跟你爺爺住在一幢房子裡。這件事，我希望就此打住，你以後最好不要再提起。”
程煜對於這樣的處理結果有些意外，這等於是讓程廣樂和程頤徹底失去了一切機會。
“他們能同意？”
“由不得他們。不過我也會對他們有所補償，程傅會提前結束他的學業，回國進入程氏，接替徐東的位置，跟着我做事。”
程煜點了點頭，明白了，這的確是個很大的補償。
而作爲程廣樂一家，這也算是一個最好的結果，畢竟算是保住了他們家最後一絲希望。
否則，即便是他們決意離開程氏，以程廣年的手段，一年內就能讓他們一無所有。
“您決定就行。我走了。”
程廣年揮了揮手，說：“忙你的去吧。”
程煜出門，開上車，直奔桃花源會所。
路上給薛長運發了條微信，薛長運表示他們也在去桃花源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