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昊知道林洛寧想要什麼,自己對學習也愈發上心了,林洛寧也是緊繃着,就等着第二年的春闈能夠有所收穫。連香本就有基礎,又肯學,白鹿書院的女學生們有種隱隱以連香爲首的架勢,雖說都到了成婚的年齡,但是前面擋着王弄玉那種事情,很多人都把感情這方面給隱藏起來了。
年後就要進京趕考了,這個年連香和林洛寧還有杜昊一起過,這兩年杜昊學了些下廚的手藝,就只希望林洛寧能夠因着吃到好東西而開心些,他知道林洛寧心裡藏着事兒,也隱隱知道這件事情跟國師有關,雖然說杜昊是從小村子出來的人,但是也知道林洛寧和國師那麼熟稔必定大有玄機,林洛寧不講,他便不問,紅澄澄的酒糟肉泛着誘人的光澤,三人圍坐在露天的小桌前,桌旁還圍了個爐子溫着酒——
“咻——”
“砰!”
縣城裡有商家住戶已經開始放煙花了,煙花的璀璨轉瞬即逝,但最耀眼的那一刻,依舊可以在觀賞它的人身上留下明亮奪目的光。
“真美啊——”林洛寧看着煙花喃喃道,煙花易冷,但仍震撼。
杜昊看着終於有些展顏的林洛寧,喝了杯中的溫酒,輕聲道:“是啊,真美。”
連香看着杜昊,有心跟他說什麼,但還是沉默了,拿起了筷子,夾了一箸菜,自顧自吃了起來。
林洛寧笑着給杜昊添了一杯酒,舉起自己的酒杯邀道:“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三隻瓷杯碰在一起,發出好聽的叮鈴聲,又一朝。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還沒等到開春,白鹿書院準備進京趕考的考生就已經將行李給收拾好了,林洛寧和杜昊跟大部隊一道,坐着能夠將人屁股顛掉的馬車往京城開去。
司命仙君跟林洛寧講了很多,除了司徒目前的身體狀況外,還講了司徒的來歷。
與那些本來就是□□凡胎,得了大機緣進入天庭的人不同,司徒的真身竟是一條紅線——有主的紅線。
按理說由紅線而生的司徒理應到月老宮裡做事,做個玉雪可愛的小童子,哪裡能混到看星盤算運勢的司命部裡呢,嘿,偏偏這個小子就做到了,不進做到了,還成爲了司命仙君最得意的大弟子。
紅線得道成仙在千千萬萬年前都是聞所未聞的事情,想來這跟紅線連着的兩頭,都是不得了的人物,愛不得的濃烈讓原本只是指引的紅線成了仙。
這跟紅線,屬於鳳凰族裔的族長鳳清,也屬於之前以情證道的大仙林洛寧。
“大…大仙?”
“是的,大仙。”司命仙君繼續講道,“當時的因緣際遇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司徒有了仙緣,我也不希望他就這麼消散於世間,他讓你們相遇了,他作爲紅線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希望你……放他一條生路。”
讓這個孩子從你們兩個的情緣之中抽離,之後百世的恩恩愛愛纏纏綿綿癡癡恨恨都與這個孩子無關。
“……是啊,”林洛寧聲音低低的,“他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仙君,我該怎麼做呢。”
“斬斷情絲。”
月老宮買來的紅線自然是很難脫離的,只有兩種方法能夠了斷前緣,一是斬情絲,二是切紅線,司徒本身就是紅線,第二種方法必不可能了,所以只能斬斷情絲,了卻前緣,讓紅線自動剝落,成爲獨立的個體——而且,司徒牽着的另一頭,冥冥之中已經歸於虛無了。
大部隊終於到了京城,也行好京城上有人幫襯,才得以讓大家找得到居所,客棧爆滿,人山人海,平日裡在鄉縣難得一見的秀才老爺現在遍地都是,也有人設了賭局,猜誰是前三甲的,很多名聲大噪的人都被寄予了厚望。
至於名不見經傳的杜昊,自然沒人注意。
林洛寧也在京城見到了司徒,依舊是冰冰冷冷的面癱臉,看起來有些小大人般的嚴肅,林洛寧有心跟司徒待得久些,但司徒就像是成心避着他一般,每次都沒有很長時間與她相處,林洛寧探不出司徒的近況,也不知道他的身體還能撐多久,自然覺得是越快動手越好。
杜昊好不容易考完出了考場,便被林洛寧牽着手到了國師府門口,他喜歡的姑娘脆生生地問他:“杜昊,你喜歡我嗎?”
杜昊只道是林洛寧開了竅,與林洛寧握着的手牽得更緊了些,他聽見自己乾巴巴地說:“喜歡。”
“那……如果以後的生生世世都沒有人指引我們再相愛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生生世世!他的好姑娘要與他生生世世!杜昊整個人都呆愣住了,只能忍不住地點頭,整個人看起來又傻又呆,竟是沒發現林洛寧話中的潛臺詞。
林洛寧放心地領着杜昊拐過前院去找司徒了,之前司徒便吩咐了手下看到她進府不必攔,林洛寧才得以長驅直入,但她見到司徒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司徒已經,纏綿病榻許久了。
每次都是強撐着在前廳與林洛寧見面,生怕時間長了自己虛弱的身體狀況會被發現,他也沒想到今天林洛寧竟真的來了。
“司徒,我知道了。”
杜昊只覺得自己身邊的姑娘的手變得冰涼,一個人形的光亮魂魄從林洛寧體內出來,像一個精緻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的五官與林洛寧不太像,杜昊只覺得,見到這個靈體,自己的心就忍不住瘋狂地跳動起來,比之前他對林洛寧的喜愛還要劇烈的跳動,彷彿瀑布濺射在山石上,彷彿煙花綻放於天空上,這種澎湃的感覺難以言喻,就好似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讓他想要觸摸,想要擁抱,想要……愛。
這是他的愛人啊。杜昊想,光是想想都覺得心撐得滿足得要爆裂開來。
那靈體牽起他和司徒的手,緩緩地吟哦了幾個咒語,就好似仙家的咒術,單比咒術更繾綣,又好似武家的招式,單比招式更動人。
杜昊聽見自己的心潮澎湃的聲音,體內彷彿有什麼要爆發出來,那好像是千百年前的熱烈和絢爛,讓他想要擁她入懷,好好地將她揉進自己的懷裡,生命裡。
但又好像,什麼東西被抽空。
司徒拼命想要將手抽回來,但是林洛寧攥得更緊,她睜着好看的眼睛,眸中含着波光,笑得樣子與這幾百年來他愛的這個姑娘的狡黠模樣分不出差別,他跟前幾百年一樣愛她,願意爲她放下自己的面具,願意包容她的任性,窺探她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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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纔是一直以來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看她苦看她癡,爲她憐爲她憂,他恨自己只是一條紅線,冥冥之中總要指引她和那人相遇,他又愛自己是那一條紅線,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護她。
司徒聽見林洛寧笑着說:“嘿,放你自由。”林洛寧靈體上的光逐漸變暗,而司徒倒是變得充盈而煥發活力,牛頭馬面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站在林洛寧的身邊了,沒有給她帶上鐐銬,只是領着她走向虛無。
一室靜謐。
杜昊舔了舔自己乾澀的嘴脣,很久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愣愣地感受到自己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受制於人的半仙了,而是已經成爲了真正的神仙,他聽見了杜昊的問話,但他不想回答。
過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先安葬了這位姑娘吧,之後,我慢慢告訴你。”
——
杜昊果然是新科狀元,殿試那天女皇看見他有些失神,等殿試結束之後便將他和國師都喚到了御書房內。
“杜先生,我曾是見過的。”女皇笑得溫柔,也帶了一絲上位者的凌厲,“國師經常替我解夢,那個最開始的夢,便是從這位杜先生開始算起的,有些時候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前世原原本本發生的,這一世想要改變的東西。
夢裡的我不是女皇,自始自終沒有踏出一步,直到我夢見了杜先生。”
女皇沒有皇帝的倨傲,反而好似對杜昊十分熟稔,她笑着說:“我夢見,杜先生助我開創盛世,是祥瑞之兆。”
女皇並沒有多說,客氣地送兩位出門,隨後坐在了椅子上,破天荒地露出幾絲孩子氣:“喂,這算不算是泄露天機了?”
——
杜昊聽司徒說了很多。
知道自己與林洛寧有前緣,也知道之前因着什麼原因錯過了,他要涅槃積福報,林洛寧封存了自己得道成仙的記憶。
林洛寧是以情證道的,斬斷了情絲,就是斬斷了自己的道法源,自然失去了成仙的條件,需要重新墮入輪迴,重新證道。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新科狀元郎爲起點,一步一步助女皇開創盛世,以此積累福報,他是鳳凰族裔,雖然先天因機緣巧合有所不足,但積滿了福報,自然可以飛昇上屆在六界之中尋找林洛寧的蹤跡。
而那個已經成仙了的國師,早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
“我準備先去尋她。”杜昊聽見司徒這麼說,而他現在能做的,不過是走屬於自己的機緣,再去追尋那個早已進入輪迴的光源。
杜昊的確幫助女皇開創了一個盛世,而他,也能放心地去了。
——
女皇已經老了。
身邊的陳設已經看了幾十年,自己從沒覺得真有一天能夠如此幸運,若不是幼時迴應了那個好聽的女聲的話——
林洛寧不知道司徒爲什麼整天盯着他手上那塊破星盤不動,聽他說星盤裡的故事包羅萬象,每一顆星星每一條運動軌跡,都是命運在操縱。
有一天她去尋司徒的時候,司徒去聽司命仙君講學了,她拿過那璀璨而又神秘的星盤開始看了起來,看見了一個小姑娘的人生軌跡,有心思有手段,有能力有抱負,卻只能困於深宮之中,與其他秀女妃子搶那個年老色衰的皇帝。
林洛寧忍不住開口了:“搶一根棍子有什麼用,想要權勢想要實現抱負,自己去爭啊!”
“你…你是什麼人?”星盤裡的小姑娘未來的命運線就變得撲朔了起來,林洛寧以爲自己剛剛誤觸了什麼,想要將星盤撥回來——
斗轉星移。
宮裡的那個小姑娘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很久以後手握權力的自己。
原來,我也可以做皇帝啊。她想。
於是,她就做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