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思在德福班唱了幾天的戲,因爲樣子嬌俏,聲音又好聽,被鎮上一個大老爺看中,花重金給班主,要把她買回家做小老婆。這個大老爺都將近六十歲了,完全可以做雲思的爺爺了,戲班子裡的人知道這個事都替雲思抱不平,可是那班主捧着錢纔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把雲思拉去給那大老爺做小老婆。
雲思自然不肯,哭鬧着對班主說:“你把我賣給別人,我爹知道了,他不會放過你的。”
班主可一點都不怕雲思的這點威脅,揪着他的小鬍子奸邪地笑着:“傻丫頭,你被你後孃賣給了我,你知道不?現在啊,你連你身上的指甲蓋都是我的,我想賣你就賣你,誰也沒資格管。你們倆個,把新娘服給我幫她換上,她不聽話,就給我打,但記着別弄破臉咯,晚上她還得給別人做小老婆呢!”
“我不要,我不要……”雲思哭着掙扎着,可是她始終拗不過那些比她力氣大比她心狠的大人的。
或許是上天垂憐她,她被迫穿上新娘服關在屋子裡時,看守她的阿婆在竟一旁打起瞌睡來,她便趁這個機會脫掉新娘裝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回家,她覺得她的爹爹肯定會保護她的,畢竟她是她唯一的親生血脈,虎毒還不食子。可是當她跑回家時,竟看見自己的後母一刀捅死了自己的父親,她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嚇得叫出聲,恐懼得一時手足無措,渾身顫抖地躲在了門後面。她便聽見了霍春梅跟自己女兒說的那一番話,她要把她爹的死嫁禍到她身上。
她得逃跑,不然她就會被她的後母冤枉致死。雲思便在後母還有蘭脂沒看見她的請況下又從家裡跑了出來,卻又遠遠看見德福戲班的班主帶着一幫人氣勢洶洶朝她家裡走來。
這鎮子她是留不得了,她再留下來,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她只有往鎮子外面跑,跑得離這人間煉獄越遠,她才能活下來。她先躲進別人的院子裡,在別人的晾衣杆拿下一套男士的長衫換上,剪掉自己長長的辮子,抓一把土把自己的臉弄得又黑又髒,這樣一番打扮,她完全就像一個臭小子,鎮上那些熟悉她的人不特別注意她,根本認不出她是那個俏美小姑娘顧雲思。顧雲思就憑着這樣以假亂真的打扮混過熟人的目光,從這個鎮子逃了出去。
雲思心裡揣着恐懼像逃開一場瘟疫一樣往外逃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裡,她只知道自己只有不停向前跑,才能甩開那些壞人,活下來。渴了,她就找河水喝,餓了,就在別家扔的垃圾裡翻剩菜或者餿飯吃,她就這樣,向前走走跑跑了大半個月的,誤打誤撞地來到了繁華的大都會上海。
來到上海,她一直錯覺自己是不是跌入了仙境裡面,這裡的一切都跟她曾經十五年來所看見的一切都不一樣,四個輪子的怪物在街上走沒有人會害怕,好多女人不合禮數露着大腿,還有些一頭黃頭髮眼睛是藍顏色的人說着她聽不懂的語言……
雲思眼裡充滿新奇地看着這座大上海城市,絲毫沒有在意別人對她這個小乞丐模樣充滿了鄙夷和嫌棄。她在上海里走着走着,忽然聽見了唱戲的聲音,多麼美妙充滿生機的聲音,她聞聲而去,駐足在一家叫天寶戲院的門前,看見裡面美輪美奐的舞臺上有漂亮的花旦和英俊的小生在排戲,讓她心迷神往。
恰巧,她又看見戲院門外貼着一張公告,她細細一讀,原來是這戲院正在招唱生角的男演員。雲思思量着她現在走投無路,或許她可以憑着她現在的男子裝扮可以進去試一試,她可是很會扮男人唱生角的戲啊,說不定上天垂憐她,便給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雲思鼓起勇氣走了進去,有個武生看見了他,凶神惡煞地轟着她:“走、走、走,你這小叫花子,這地方是你想進來就能進來的嗎?”
雲思渾身一個驚顫,壓低聲音學着男人的腔調顫顫巍巍地說話:“我、我、我是來應聘你們戲院的生角的。”
這個武生鄙夷地打量了她一番,嗤之以鼻:“就憑你!你這個小叫花子,哪裡來回哪裡去,不要在這裡添亂。”武生說着,便把她往外推攘。
“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求你給我一個機會。”顧雲思苦苦哀求着這個武生。雲思哀求之音引起了在舞臺上唱戲花旦的注意,她停住自己的歌聲,像燕子一樣輕盈地跳下舞臺,抓住了武生推攘雲思的手,斥他:“小虎,跟你說了好多次了,對人不要這麼粗魯。”
“哎喲!”這個叫小虎的武生呻/喚起來,“世安,痛,你的手勁怎麼老是跟一個男人一樣重啊!”
世安便甩開他的手,轉而看向雲思:“小兄弟,你剛剛說你想來應聘我們戲院的生角?”
她的聲音比那黃鶯鳴啼還要清脆婉轉,雲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被她驚豔了,她的花旦扮相簡直美若驚鴻,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脣,黑長細眉,杏仁圓眼被桃花紅的胭脂暈染出的柔媚絲□□心,潔白無瑕的鼻樑不沾人世濁氣,一身水袖紅衣戲服襯得她仙氣飄飄。她真的從沒見過像她這樣扮相如此出塵脫俗的花旦,想必濃妝豔抹之下一定有一張底子極好的臉蛋。
“小兄弟。”世安看見雲思忘着她出身,便再叫了她一聲。
“啊!”雲思一下回過神來,“是啊,我是想應聘你們戲院的生角,求求你們給我個機會。”雲思說着,便跪了下來央求着世安,她覺得這個姐姐應該很好講話。
“你這個小叫花子,你就別鬧了,我們給你點剩飯,你就趕快走吧!”小虎不耐煩地在旁邊說道。
世安瞪了他一眼,柔和地跟雲思說:“那你會唱生角的戲嗎?”
“會、會、我會的。”雲思連忙點頭說。
“那好,你去臺上唱一段,如果唱不好,那我們只能請你自行離開了。”
“世安……”
小虎想阻止她,覺得這麼一個小叫花子怎麼可以登上大雅之臺,世安卻攔住他的話說:“小虎,若他真是個英雄,我們就不該問出處的。對吧,義父。”世安笑眼盈盈地看向從紅木雕樓梯走下來的一個持着虎頭手杖,身穿錦緞精製的長衣馬褂,留着八字鬍的中年男人。
“哈哈哈!”這個男人爽朗地笑起來,“世安說得對,那位小兄弟你上臺唱一段,如果你唱不好,我可就不管你了。”
這個人是戲院的老闆,名叫秦瞬,他出了這一言,小虎便乖乖閉嘴了。雲思舒心一笑,像戲裡的小生恭敬地給世安鞠了一躬:“姐姐可否幫小生唱《牡丹亭》裡的杜麗娘?”
“那你要唱柳夢梅!好啊,唱哪一齣?”
“幽會一出可好?”
“好啊!”
《牡丹亭》幽會一出講的是杜麗娘魂遊後園,和柳夢梅再度相會的一場戲。雲思和世安便雙雙上臺,旁邊的樂師門奏起音樂,雲思先學着男聲唱柳夢梅遇見杜李麗孤魂,詢問她個人情況的戲,道白:“姑娘,府中現有何人?”
世安水袖一拂,凌波微步旋轉於臺上,飄飄然如天仙御風,媚眼哀楚,婉轉頓挫唱:“斜陽外,芳草涯,仃伶的爹媽。”
雲思又問:“青春幾何?”
世安則唱:“奴年二八。欽慕你錦繡才華,無他~~~和你剪燭臨風,西窗閒話。”
“呀~~”雲思接着唱起,“我驚魂化,睡醒時涼月些些,陡遇嬌娃。敢只是夢中巫峽~~~哎呀且住,想天下竟有這等角色佳人,請問小娘子到底是何方仙子?”
雲思雖是女子,但一顰一簇無不流出男子硬朗的神色,一說一唱無不是男子溫醇低厚的聲音,她出神入化地對柳夢梅的演繹,不僅沒人看出她實際是的一個女子,而且還改觀了剛纔一些人對她的看法。方纔一直罵雲思小叫花子的小虎也忍不住鼓起掌來,不得不承認她的戲很好。
跟雲思對唱的世安感受更深,世安在這天寶戲院唱了有三年時間了,跟好多生角對個戲,但唯獨和雲思對戲,她會有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就像子期遇見了伯牙一樣。
“嗯,好好好!”秦瞬也讚賞地鼓起掌來,對雲思說,“小子,你把你那臉洗乾淨,跟我們家世安就是男才女貌了。”
“那我可以留下來了嗎?”雲思忐忑問。
“嗯,唱得不錯,功底雖然薄弱,但天賦很好,是個苗子,你留下來吧!”
雲思開心得連忙下跪:“謝謝大老闆,我以後一定會盡心竭力給戲院效力的。”
“誒,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動不動就向人下跪。”世安把雲思扶起來,很豪爽地拍着她的肩說。
“嗯,那你跟我們說說你叫什麼名字?”秦瞬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樣子,很親切,就像笑彌勒佛一樣。
“我叫顧雲……”
“賣報、賣報。”這個時候一個賣報的小孩吆喝着“賣報”走了進來,打斷了顧雲思的話。“秦老闆,這是今兒個報紙,我給您送來了。”小孩把油印的報紙遞給秦瞬。
“小屁孩,今天報紙上又有什麼好玩的新聞啊?”小虎粗聲粗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天報紙上的內容還算太平,就是有一個違揹人倫的新聞看着叫人心疼,話說咱上海邊陲上有個小鎮,小鎮上有一個叫顧雲思十七歲的小女孩竟然把自己父親一刀捅死,然後逃跑了。這不,警察在報紙上登上了通緝懸賞令,說誰能抓住這小女孩,就給他高額的賞金。”
小孩像說快板一樣說着以上的話,顧雲思的心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