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扛着擔架離去，踩在枯黃的草葉上，風嗚嗚刮過，叫人不自禁的從心裡打了個冷顫。
而城裡已經成了一片荒地，到處殘留着破敗的氣息，灰燼被風吹得四散開去。
一路上的枯骨不時顯現，實在是讓人淡然不了。
鬱婕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太暈了，身體內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出。
擡擔架的兩個人只看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擔架上又沾染上血，心裡不由一陣厭煩。
不過他們也沒有就這樣丟下人，他們將擔架放在馬車上，轉身去別的地方擡人，黑死病帶來的禍害太大，染病的人太多，帶去的地方也在城外，只能用馬車拖行。
鬱婕是今天第一個，她還得等上一會兒，她迷迷糊糊的，就聽見風在刮。
自天上落下來一個男人，穿得闆闆正正的，從懷裡掏出懷錶看了一眼，又貼身放好，他慢慢的走過去，啪嗒啪嗒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地方格外響。
他從鬱婕身邊經過，有一種清涼讓她暫時清醒過來，她掙扎着想要拉住他的衣服，卻沒能拉住，她重重的跌在地上，就落在他腳邊，他卻好似沒有看見一樣走過。
她在地上掙扎着，卻沒有用，指甲在泥土裡狠狠抓了一把，指縫裡嵌滿了塵土，肉與指甲已經分離開來，血漸漸滲出，黑色的血散發着腥味。
男人停住腳步，轉後一看，居高臨下道：“哦？”
鬱婕透過蒙蒙虛光，掙扎着看向他，奇異的，她彷彿能看見他眼中的不屑。
奇怪的姿勢，奇怪的對峙，讓她在剎那間回到很多年前。
那也是一個午後，保護罩模擬出的細雨撒在人身上，淋在傷口裡，泛着疼，她趴在地上，被人踩着臉反覆在地上碾壓，臉在地上刮出印子，髒水侵蝕，真的很痛，她用力的想要掙脫，卻掙脫不得。
憤怒，不甘，痛苦，想要怒吼，卻覺得丟人，想要把眼前一切撕碎，極度屈辱。
從那一刻起，她就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只要能活下去，她絕不再讓自己受辱如此。
在成爲懟天懟地的鬱婕以前，她也不過是個渣渣。
而如今，大概是她年紀越來越大，年少時尚能忍下，現在已經越發難以忍受。
她狠狠的將自己埋在泥土裡，絕不求饒。
頭頂是男人的聲音：“無聊人類的無聊自尊心。”
腳步聲漸遠。
她擡起頭，慢慢向前爬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她也不知道她爬去的地方有什麼，她只知道，她想活。
她既然想活，爲什麼不放下那可笑的尋尊嚴去求男人。
她不知道。
有尊嚴的死去，還是毫無尊嚴的活着。
是你，你會怎麼選？
鬱婕沒辦法選，她只能聽憑心意。
然而，大概那個男人才是唯一能救她的存在，後來她並沒有遇到其他人，在費盡爬出百十米後，她終於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擡擔架的兩個人才出現，他們又擡得有一個人，將那個人放在馬車上，纔看見鬱婕不在，他們唬了一跳，繼而四處查看，纔看見地上躺着的人。
他們走近，要將鬱婕搬回車上。
斜裡伸出一隻手，提住了鬱婕的衣領，兩人回頭，看見一個男人正在冷冰冰的看着他們，冰藍色的瞳孔如蛇一向冰冷無情。
他們退後一步。
男人提着她緩步離去，沒人敢攔。
幾個眨眼，男人就消失不見。
兩人對視一眼，直道是遇鬼了，卻暗暗打定主意，絕不將這件事對別人提起。
兩人這才繼續扛病患。
而男人在離開他們不遠後，化爲一隻蝙蝠，抓着鬱婕離去，最後停在古堡內。
一隻蝙蝠迎了上來，上前道：“家主。”
蝙蝠將她丟在地上，落在地上成了克己的男人，他只是頜首。
那隻蝙蝠也落在地上，行禮道：“家主，這人是。”
“恩。”男人僅是這麼答着。
於是，鬱婕被帶下去了。
不多時，那隻蝙蝠又帶着鬱婕進來，將鬱婕放在牀上，她身上白白淨淨的，金色的頭髮在身上鋪滿，被乳白色的皮膚襯得極其閃耀，只是黑色的斑點破壞了這份美感。
男人坐在旁邊，支着頭。
蝙蝠想要問些什麼，卻知道德古拉家主從來不喜歡別人多說一句，只好躬身出去。
男人低着頭，單手微張，一本書出現在他手中，文中是一排排古怪的字，他卻看得頗爲認真。
不知過了多久，鬱婕再次睜開眼，她十分虛弱，她清晰的知道，這怕是她最後一次睜開眼，興許是迴光返照，她格外精神。
她躺在牀上，眼睛骨碌碌的亂轉，看着牀頭的男人，便伸手去抓。
她說：“你救我。”
男人定定的看着她。
她說：“我還是不想死。”
男人終於開口，聲音極度好聽，他道：“爲了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
“是。”
“哪怕再也不能活在陽光下。”
鬱婕思緒恢復了平時的清明，她從這句話中得知了男人多半是血族，她說：“反正死後，我也看不到陽光，我想活。”
“好。”
男人竟答應了她，她徹底放下心了，因爲按照以往的套路，這男人必定是公孫先生在這個世界的轉世，纔會和女主有一通感情戲。
她當年百般算計，纔將他綁在自己身邊，可是，卻依舊保不住。
好在她現在已經不介意。
到時候，等她成了血族，直接殺了女主就是，用不着像以前一樣，慢慢來。
那得多麻煩。
她力氣已用完，慢慢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脖子上傳來疼痛感，她漸漸墮入黑暗。
等再醒來後，她全身都舒坦得很，困擾她的疼痛已經消失殆盡。
她赤腳從牀上踏下來，站在鏡子前，她打量着鏡子裡陌生的自己，金髮藍眼，冷漠無情，一雙眼睛並無波動。
她道：“來人。”
音調用詞是她從沒聽過的，她卻能聽懂。
一隻蝙蝠落在她面前變成人，她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卻頭一次看見吸血鬼，活的那種，她儘量淡然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