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將所有東西搬回公寓後,將一直裝憂鬱深沉的小白從陽臺上提下來,擺在餐桌上,屈指敲了敲桌面:“我們談談。”
小白立在桌子上,跟小木偶一樣。
唐果眉頭輕顰:“我知道你聽得懂,一開始就能聽懂,別裝!”
小白拍了拍翅膀,從桌子上飛下去,捲起一道白煙,瞬臾化作一個穿着雪色交襟長袍的青年。
唐果靠在椅子上,滿意地笑道:“果然,能化形了。”
衛曜霆端着水果和甜品從廚房出來,看到屋內突然出現的青年,腳步稍微滯了滯。
唐果起身接過他手裡的甜品,拉着他在沙發上坐下,介紹道:“他就是小白,鶴妖白知弦。”
白知弦狹長上挑的眉眼掠過,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坐在單人沙發上,看着斜對面兩個飼養過他的飼主:“你怎麼知道我叫白知弦?”
唐果攤手笑了笑:“我厲害唄。”
白知弦坐姿端正筆直,眉目風流俏麗,穿着白色的長袍自帶仙氣,他韻黑的雙眸灼灼地盯着唐果,審視了很長時間,發現自己還是看不透她,只能隱約感知到她非人非妖非鬼非魔。
“這段時間多謝你們的照顧。”白知弦起身,拱手深深一揖。
唐果揮出一道靈氣將他托起,笑問道:“你打算怎麼報答?”
白知弦眼底冒出一絲無奈,跟着這女人那麼久,他就知道肯定不會那麼容易被放過。
“願聽差遣。”白知弦對她是心服口服。
跟着唐果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她的手段神鬼莫測,百無禁忌,而且對於神鬼妖邪,近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浩瀚的知識儲備,與廣博的學聞見識,皆是他生平罕見的。
唐果聽到他的承諾,眼睛瞬間亮了,語氣有掩飾不住的激動:“這可是你說的啊!”
白知弦點點頭,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時限爲五十年。”
五十年,對於妖來說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同樣,對這個位面中不老不死的唐果來說,也是如此。
“可以。”
唐果自然不會拒絕一隻千年鶴妖的幫忙,哪怕他實力未曾恢復到往日巔峰時三分,但也足以橫掃大部分宵小之輩。
……
唐果最是好奇的……還是白知弦怎麼會和嶽朧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白知弦看着她好奇的臉,還有旁邊事不關己,一派從容男主人姿態的衛曜霆,思慮了幾秒,將往昔恩怨盡數講述了一遍。
白知弦是在山中修煉千年的鶴妖,後來入世修行,剛巧趕上了嶽朧在皇朝中崛起的那段光陰。
早些年,他對人世情常無知,但卻知道三竹王朝妖怪邪祟猖獗,後來出了一個唐宵,天下妖佞纔不敢妄入皇都。
唐宵雖乃天衆奇才,卻也逃不過修道之人最最常見的五弊三缺,鰥寡孤獨殘與財命權,唐宵偏偏缺的是命,十八歲早早亡故,此後天下妖邪彈冠相慶。
白知弦好奇這位傳說中的玄師唐宵,但下山後唐宵已經入土,遇上了彼時還不受重用的嶽朧。
嶽朧的玄學五術只學了家傳三分,但已經令天下玄師心馳神往,憑藉皇都狼妖噬心案一戰成名,從此得到皇室青睞,岳家與迅速沒落的唐家才得以維持往日體面。
嶽朧籌建鎮妖司之前,唐家滿門被三隻大妖報復,悉數死於非命。
三隻大妖乃是當年唐宵手下敗將,唐宵感念精怪修行不易,最後在重傷對方後,暫且饒了一命,誰知竟然留下滅門禍患。
玄門唐家滅族,嶽朧因此發奮,且立誓要將妖物斬盡殺絕。
此後嶽朧在皇室扶持下建立鎮妖司,坐鎮皇都,任司首一職,掌天下妖魔邪祟刑事。
鎮妖司一時風頭無兩,震懾住天下妖物精怪。
白知弦就這麼看着原本挺有趣的一少年,慢慢變成了六親不認,殺妖不眨眼的煞神。
……
唐家沒落之後,岳家只有嶽朧一人精通玄學五術,面臨後繼無人的局面。
皇都之中另有一後起之秀,在另一方勢力的扶持下粉墨登場。
白知弦與嶽朧以好友相交,借住在嶽朧府上,暗地裡卻幫助那些被捕的小妖。
小妖均是初入人世,不知艱辛,也不知法門,纔會犯下一些小錯誤,但在白知弦看來,他們皆是罪不至死,但嶽朧當時對妖怪深惡痛絕,對妖物奉行趕盡殺絕之策略,所以白知弦沒辦法跟他正面理論。
後來白知弦在調查唐家滅門的三隻大妖時,發現唐家滅門之案,並不是單純的報復事件,而是三竹王朝皇室有心爲之。
唐家在玄門中的地位說一不二,甚至威脅到了王族的地位,天下愚民信奉神權,而唐宵嶽朧之輩掌天下妖邪之事,已成臥榻之側的猛虎惡犬。
皇室發現他調查唐家滅門真相,多次故意設計他與嶽朧反目,最後三位皇族子嗣離奇死亡,白知弦也因此被被嫁禍爲兇手。
白知弦出於各種考量,還有壓制不住的憤怒,欲先擒當時的帝王抖出真相,卻被殿前護駕的嶽朧逼退,後來嶽朧甚至不惜以神魂爲代價,佈下了五行滅魂陣,將兩人都鎮壓於滅魂陣之中。
白知弦不忍看嶽朧魂飛魄散,幾乎是耗盡了修爲,才勉強將他魂魄護住,但也因此修爲盡失,命懸一線。
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嶽朧突然從五行滅魂陣消失了。
五行滅魂陣以嶽朧神魂爲陣眼,陣眼消失,陣法自然而然就破了。
白知弦帶着傷勢離開了陣法,然後被唐果撿了回去。
……
唐果聽完之後,一陣唏噓。
嶽朧果然是小白的真愛,換做是她,這種垃圾對象還是趕緊送火葬場吧。
三千年前的情仇愛恨,終究是沒逃過王圖霸業,權勢利益,陰謀詭計,與心中執念。
歸根到底,往日重重,不過時也,命也。
……
“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白知弦沉吟:“到帝都之後。”
唐果扭頭看向衛曜霆,繼而又問白知弦:“你之前去臨市,做什麼?”
“找狐妖。”白知弦將臨市的事具體說了,“我之前外出覓食,順便會在靈氣充足的地方修行,偶然遇到了其他的小妖,狐妖說上個月下山的一隻小狐狸不見了,就託我幫忙找一找。”
“那隻小狐狸剛學會化形,大概五六歲左右,本來是想去投奔當演員的一隻大妖,結果還沒到地點就失蹤了。”
“我就用以前學得追蹤之法幫忙找,發現那隻小妖被棄屍在那邊荒郊,就是宋嘉墨前段時間和人一起去看的那塊地。”
唐果摸了摸鼻尖:“情況複雜嗎?”
“有點兒,那塊地……”嶽朧看着衛曜霆欲言又止,“那塊地下埋着不少妖和人的屍體,只要開始施工肯定會出人命。”
唐果坐直了身體:“你探過嗎?”
白知弦頷首,神色凝重地說道:“粗略探過,加上妖族,至少牽扯到上百條性命。”
衛曜霆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爲難看,坐直了身體:“你確定?”
“確定。”白知弦嘆氣道,“當時要不是遇見你,我肯定要把地挖開看一看的,但你一眼就認出了我,沒辦法,我就只能飛到你身邊,跟你一起回去。”
“那片地昨天就開始施工了。”衛曜霆起身去拿桌子上的手機,走到桌邊,回頭與白知弦道,“這種事情你早該告訴我的。”
白知弦移開飄忽的視線,與唐果小聲說道:“我又不是認他爲主人,幹嘛那麼兇!”
唐果將果盤塞進他懷裡,戳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和嶽朧那小混蛋一個樣兒,沒良心,好歹人也好吃好喝養了你快一個月,你這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倒是學得極快。”
白知弦抱着果盤眨眼飄到陽臺,坐在陽臺的吊籃上,悠閒愜意地吃掉一顆紅提。
真甜!
衛曜霆打完電話,回頭看着他就有點生氣,那是他專門給果果洗的!!!
這小破鳥,真的是……
……
唐果和衛曜霆商量了一下工地的事情,決定趁着明天最後一天假期,順便去看看什麼情況。
至於小白和嶽朧之間的舊怨該怎麼解決……這就是他們的事情了,唐果決定不插手,前排吃瓜就好。
是分是和,也都該是他們自己決定。
嶽朧是傍晚過來的,他之前已經和工作室簽約,所以時間不像唐果那麼自由,國慶假期七天,他有五天都要打卡上班錄節目。
嶽朧帶着包胤鳴進屋時,看着唐果盤膝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手裡捏着白玉筆桿的硃筆正在畫符,他扭頭環顧着四周,問道:“小姨母,我舅舅呢?”
“廚房,做飯。”唐果頭也不擡地說道。
嶽朧滿臉震驚,招呼着包胤鳴進門後,就不管不顧地坐在唐果對面,看着她落筆成符,眼睛瞬間就瞪直了,根本沒有注意到斜倚在陽臺邊的白知弦。
“小姨母,你畫這麼多符幹嘛?”
嶽朧將旁邊好幾摞符紙翻了翻,發現什麼符都有,像是鎮宅的,驅邪的,保平安的,轉運的……五花八門。
唐果將手機網店界面打開,幽幽嘆了口氣:“沒辦法,要營業嘛~”
“從前幾天開始,網店的訂單突然就多了起來,像平安符、驅邪符、鎭宅符之類的訂單,差不多積壓了好幾千張,這幾天數量還在往上漲,微信列表裡之前那些客戶,聽說了也要買符紙,微信消息我根本回不過來,錯失了好多訂單……”
“因爲我也沒想到之前網店會火,所以也沒有客服,結果……就是現在這種情況。”
包胤鳴蹲在一邊看得那叫一個目瞪狗呆,好奇地捻起一張平安符:“這種符紙幾千塊錢一張,真有傻大款買啊?”
唐果忽然擡頭,死亡凝視着包胤鳴。
嶽朧伸手捂住他的嘴,將人拖到廚房去,探出頭與唐果道:“小姨母,你別聽他瞎扯,他這人別的缺點倒也沒有,就是有點嘴賤。”
唐果不爽地冷哼了一聲,捏了個紙團砸向靠在陽臺上的小白:“你幫我回一下客服消息啊~”
“賺錢養你也很辛苦的。”唐果不滿地抱怨道。
白知弦將手裡的骨瓷杯放在小桌上,盤膝坐在唐果對面坐下,嚴肅地拿起手機,右手食指僵硬地在鍵盤上戳來戳去,唐果只是瞥了一眼,覺得這場面真是有些慘不忍睹。
大妖……呵,也是個土老帽嘛!
“好好學習使用手機,這都是新時代了,妖怪也要與時俱進的。”
白知弦剛回完一條消息,擡頭問道:“給你打工有工資的嗎?”
“工資待遇這種問題,等我還完貸款再說吧,現在只包吃住,零花錢你自己掙吧。”
白知弦單手托腮看着不斷彈出來的消息,忍不住嘆氣:“你花錢找個客服吧,這我不擅長。”
“那你能幹什麼?”唐果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開了嘲諷,“打架用不着你上,我自己一拳一個就能搞定,盯梢我有鄭舟和其他鬼圈朋友,你說的願聽差遣,現在纔回了一條信息就打算撂挑子不敢了?現在這年頭,不管是人還是妖怪,真是世風日下,心腸不古嘍~”
白知弦目露驚恐,他真是怕了唐果的碎碎念,立刻拿起手機:“我馬上回,馬上回,別念了。”
……
晚飯是衛曜霆主廚,包胤鳴和嶽朧搭了把手。
看着宋家掌舵人穿着圍裙洗手做羹湯,包胤鳴至今還覺得有些玄幻,沒有半點真實感,但還是忍不住偷偷拿手機偷拍了一張背影圖,悄悄地發了個朋友圈。
嶽朧隨手一刷就把圖給刷出來,忍不住給包胤鳴的朋友圈點贊。
“你說他們猜不猜的出來這是我舅舅?”嶽朧與包胤鳴小聲說道。
包胤鳴拍了拍嶽朧肩膀:“他們就算是覺得像,也不敢認的,我現在就有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說的也是。”
嶽朧將菜端出去,看到唐果對面的男人,腳步忽然頓住。
後面跟出來的包胤鳴將菜放在桌上,擼起袖子接走他手上的盤子,奇怪道:“你發什麼呆啊?”
“你先去。”嶽朧臉色沉了幾分,徑直走向白知弦,厲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白知弦回眸輕笑道:“我不在這兒,那應該在哪兒?”
唐果將筆桿抵着下巴,目光在兩人臉上熱切逡巡,小腦瓜思考着……自己是應該先撤出戰場呢,還是繼續坐在原地吃瓜。
衛曜霆將圍裙解掉,端着盤子從廚房出來,看着僵持不下的兩人,將嶽朧直接擠開,幫唐果收拾着亂糟糟的桌子,扭頭與嶽朧說道:“今晚是暖房宴,你不準搗亂。”
嶽朧盯着白知弦雲淡風輕的臉,心底實在難以平靜,直接將白知弦抓起來,扭頭與唐果說道:“我跟他有話要說,你們先吃。”
唐果看着兩人走到陽臺的背影,與衛曜霆對視了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衛曜霆將硃砂盒子蓋好,將硃筆擱在筆枕上,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去洗手吃飯。”
唐果踮腳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歡快地跑去洗手。
包胤鳴覺得自己還是好好當背景板比較好,看到唐同學親宋家大佬的那瞬間,他心裡害怕極了。
他會不會被滅口啊?
不知道連夜扛着火車跑路,來不來得及。
……
唐果坐上飯桌,正準備朝外面喊人時,她兜裡突然開始發燙。
衛曜霆看着她臉色驟變,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摺疊的黃符,符紙在她指尖瞬間燃燒,跳躍着金色的火焰。
“須行出事了。”
唐果推開椅子,起身去穿鞋,轉頭與衛曜霆說道:“你待在家裡,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衛曜霆握住她的手掌。
唐果換鞋的動作頓住,擡頭定定地看着他認真的眼睛,沒怎麼猶豫就同意了:“可以,但聽我的。”
“好。”衛曜霆轉身去拿外套。
唐果朝着陽臺喊道:“小白,準備去救人……啊,不是,去救妖。”
白知弦閃身出現在唐果面前,看着她嚴肅的表情:“出了什麼事?”
“我之前給須行的傳訊符,突然燒了。”
唐果心情有些沉重,只要在很危急的情況下,纔會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將傳訊符燃了。
白知弦張開手,取出一張符紙,符紙燃燒成灰,化作一隻路引蝶。
“我先去看看,你們後面再來,有什麼事我會傳消息給你……”
唐果來不及說什麼,白知弦已經化作白鶴,從陽臺飛出去,跟着路引蝶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