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密道
林弈等人下了陡峭的臺階,順着幽深的地洞摸索着前行。大概走了有五十步左右,兩人寬的隧道陡然變成約一條丈餘寬、石磚壘砌而成的拱形地道。胡兩刀、衛斌兩人前腳剛踏入地道,牆上便兀地亮起一盞盞人魚油燈,將整條隧道照得通亮,隧道筆直卻一眼望不到盡頭。
胡、衛二人見牆上亮起了油燈,索性滅掉手中的火把,握緊手中長劍,緊張地背靠背小心前行着。林弈等人緊隨其後大約十步遠的距離,亦是抽出各人隨身佩劍,小心翼翼地跟進。
這地道似是久未開啓,然而空氣卻並未見有絲毫潮溼渾濁,顯是秘密隱藏着些巧妙的機關。“但願沒那些要命的弩箭之類機關!”林弈盯着工整的牆壁,暗暗祈禱道。
地道忽而轉彎,忽而直行,慢慢摸索前行近兩個時辰,仍未有林弈擔心的致命機關出現。眼見着地道漫長似是無盡無止,林弈心下愈發生疑。這章臺在秦王寢宮內,建如此一條隧道,本身便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地道盡頭究竟通往何處,更是一團迷霧。
自古以來,列朝列國君王或多或少都有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像秘道密室之類的物事,更是常見。秘道密室,或用於逃生轉移或用於藏匿寶物等等,功用不一而足。若是用於藏匿寶物,則必是機關重重,稍有不慎,入密道者必有性命之危。若是逃生轉移,隧道內必是寬敞明亮,便於迅速地逃匿。眼下的這個密道,似是後者。然則,如此長的隧道卻又讓林弈不敢貿然斷定,亦或再前行幾步,便有機關重重的密室,也是哪說。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前行的胡、衛二人忽地停下腳步。原來前方出現一道斜向上、僅兩尺半寬的窄行石階。胡兩刀回頭請示,林弈望了望那臺階,似是與先前下密道時的臺階有些相似,點點頭示意胡、衛二人繼續前行。因了臺階上沒了那人魚油燈,胡、衛二人便又重新點燃隨身帶着的火把,一前一後地上了石階。臺階盡頭,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胡兩刀摸着石門琢磨了半天,也找不出打開石門的辦法。
“看看牆上是否有開啓的磨痕!”林弈在後面提醒道。
胡兩刀恍然大悟,在石門旁就着火把的亮光,終於找到一塊微微凸起、旁邊有磨痕的石磚,大手一摳,石磚竟被帶出寸許,一陣隆隆沉悶之聲傳出,石門陡地裂開一條大縫,一絲亮光透了過來。
胡、衛二人滅掉火把,閃身出了石門,拔劍戒備。石門連通的是一間書房,靠牆兩排大書架,上面層層疊疊摞着一卷卷書簡,石門正好開在兩排書架中間。正對石門的是一張大書案,案上擺着幾個書簡和一副筆墨,整個書房整肅簡約,隱約一股凜然之氣彌散其中。
林弈等人隨後依次出了石門,在房間裡四散開來。檢視着書架及大書案,林弈不禁有些訝然。這些書架、書案上所擺的,竟是一些諸子百家的文集。而在春秋戰國之世,書簡流通並不如後世那般順暢,有能力收集這些文集的人,便是非富即貴。
正在猜測這間書房主人的身份,門外遠遠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林弈朝胡兩刀、衛斌兩人一使眼色,兩人立即會意地閃身到書房木門之後,其餘幾人則迅速退入石門之內。
那腳步聲來至書房跟前,木門應聲而開,一個侍女模樣的女人端着盆水進了書房。轉身正要合上木門,那侍女突然看見門後面色猙獰的胡兩刀,一驚之下便要張口尖叫,卻猛地被身後的衛斌捂住了嘴,只剩下嗚嗚的悶聲。侍女手上的銅盆眼看着脫手而落便要砸出聲響,卻被眼疾手快的胡兩刀俯身一把抄住。
“不許高聲叫喚,否則你的小命難保!”高壯結實的衛斌沉聲喝道,右手一把長劍寒光閃閃地橫架在侍女細白的脖頸之上,左手如熊掌般緊捂着侍女的半張臉,竟讓那侍女有些喘不過氣,渾圓的酥胸在衣領之下瀕瀕起伏着。聞聽衛斌的恐嚇,侍女勉強掙扎地點了點頭,衛斌這才稍稍鬆了手上的勁道。
見胡、衛二人制住了侍女,林弈等人便出了石門。林弈在那張大書案後一落座,衛斌將那侍女如同拎小雞般帶了過來,擲在書案前,那把長劍卻依舊沒離開侍女的脖頸。那侍女渾身瑟瑟發抖,嗚咽地低聲求饒道:“大人饒命,小女子只不過一個侍女而已,什麼都不懂,求大人饒小女子一條賤命!”
望着那侍女楚楚可憐的模樣,林弈一揮手讓衛斌退下,柔聲問道:“小姑娘別害怕,我們不會害你性命,你只需老實回答我的幾個問題即可!”
那侍女擡起梨花帶雨的臉龐,偷偷望了一眼和善的林弈,這才止住嗚咽,又連忙低下腦袋點了點頭,嬌小的身軀卻依舊止不住地微微發抖。
“這是何地?”林弈簡潔問道。
“啓稟大人,這裡是皇帝陛下的御書房。”侍女低聲回道。
“什麼?”林弈聞言一驚,霍然從大案後立起大聲喝問道。
那侍女被林弈嚇得俯身顫抖地答道:“大人饒命!小女子說的是實情,這的確是皇帝陛下的御書房,小女子不敢欺騙大人。”
望着被自己的無心又嚇得瑟瑟發抖的侍女,林弈苦笑地安慰道:“小姑娘,我沒責怪你的意思,你起來好好說話!”那侍女這才又豎起身子,舉起白紗長袖輕輕拭去自己臉上的淚珠。
一番對答詢問後,林弈終於弄清,此處原是秦始皇在後宮裡的一處書房。自從始皇陛下駕崩後,整日只知聲色犬馬、縱情享樂的二世皇帝胡亥,根本不知朝政爲何物,連東偏殿的正書房都沒去過幾回,更別提在寢宮裡的小書房。然則,皇帝雖不來光顧,負責書房清潔的侍女們還是如常每日過來打掃清洗一番,今日恰巧便輪到這位叫小芳的侍女當值。
林弈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心下飛快地思量着。章臺行宮的密道竟彎彎曲曲地通到咸陽王城的後宮,着實讓他有些吃驚。原本他猜度這密道至多是通往松林塬外的某處秘密出口,很可能是當初修建之時,爲防止章臺被圍而修築的一條秘密通道。而眼下,這密道竟直通咸陽王城,讓林弈驚訝之餘多了幾分欣喜。
有了這條密道,原先進攻王城所預期的苦戰、血戰,便有了避免的可能。若是通過此條密道,讓成百上千的精銳步卒突然出現在王城後宮,必將讓趙高一黨措手不及。只需指揮得當,行動迅速,片刻之間控制整座王城亦是不在話下。然則細細思慮一番,林弈心中又多了一道隱憂。既然老而彌辣的贏氏皇族能修築出一條通往松林塬章臺行宮的隧道,便難保他們不會修築出其他的密道。歷來皇族後宮的秘事便是多得數不勝數,林弈的擔憂最爲正常不過。且趙高長期追隨秦始皇帝,難保他是否也熟知這些密道,若是在他們強攻王城之時,趙高藉助密道逃匿,那誅奸之事便要再生變數。
想到此處,林弈猛地一個激靈,若是按原本他和子嬰等人所定的計劃,強攻王城,陷城自是沒有些許難度,只是活捉趙高一則,恐怕便要做了水中月霧中花罷了。“天意昭昭,始皇陛下在天有靈,竟讓我誤打誤撞找到此密道!”林弈暗自慨嘆道。這條密道的出現,讓林弈的強攻王城計劃不得不作出調整。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退回軍營!”林弈停下腳步,毅然下令道。
“諾!”幾名下屬齊聲應道。
“將軍,那這個侍女?”什長衛斌指着仍跪在書案前的侍女請示道。
望着那楚楚可憐的嬌小侍女,林弈有些猶豫,是殺還是放?一劍殺了,自是無泄密隱患。可面對這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弱女子,爲了保密便要讓她做劍下亡魂,雖久經沙場心堅如鐵,林弈依然有些不忍。
“林將軍不可婦人之仁!”千長謝樹挺靠前低聲耳語道:“商君有言,大仁不仁!”
謝樹挺的冷血,讓林弈心下莫名地有些厭惡,側目譏諷道:“哦,難得謝千長也讀過《商君書》?”
“不敢,末將只是仰慕商君,偶爾聽過商君流傳下來的一些醒世名言而已!”謝樹挺聽出林弈的不悅,後退一步目光閃爍道。
林弈無心與他計較,煩躁地徘徊幾步,忽地心念一閃,轉身蹲在那正在低聲嗚咽的侍女跟前,輕聲問道:“小姑娘,你對後宮內的道路可熟悉?”
“熟、熟、熟!”那叫小芳的侍女似乎覺察出來,眼前這幾位頂盔戴甲、手握利劍的軍士正在討論如何處置她,爲搏得小命苟存,忙揮袖拭乾眼淚連連說了幾個熟字。“我從小在後宮長大,後宮的路最熟不過,我可以給你們帶路。只求大人別殺我,奴婢做牛做馬都願意侍奉大人!”小芳可憐兮兮地哀求林弈道。
望着這位大抵二八年華,出落的有幾分姿色的嬌小弱女子,林弈心下一軟安慰道:“別怕,我等不會害你性命。”略一停頓,林弈繼續問道:“我再問你,你是否認識趙高!”
“趙高?”小芳一愣,隨即恍然道:“大人可說的是中丞相趙大人!”
“甚中丞相!就是趙高那狗賊!”一旁的胡兩刀粗魯地罵道,如雷的吼聲驚得侍女小芳又是一顫,眼瞅着晶瑩的淚珠便又要落下。
林弈不悅地瞪了胡兩刀一眼,扶住小芳顫抖的雙肩道:“別怕,有我在,沒人會傷害你。你再告訴我,是否認識那位中丞相大人!”
小芳強忍住行將落下的淚珠,點點頭細聲道:“奴婢認識那中丞相大人!中丞相大人經常出入後宮,晚上有時候也住在寢宮裡頭。”
“好!”林弈聞言心下一喜,有些激動道:“那你可記得那位中丞相大人居住的寢宮在哪裡?”手上不自覺地抓緊那侍女小芳柔嫩的雙臂,疼得嬌俏的花容都快漲紅了。
望着小芳不自然的臉色,林弈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不是,忙鬆手微帶歉意道:“對不起小芳姑娘,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你……”
“大人沒錯,是奴婢的不是。”長期在深宮裡養成的逆來順受性格,讓小芳不敢對林弈之類的大人有絲毫怨言,忙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奴婢只是大略知道中丞相居住在哪些寢宮而已。”
小芳的回答已經讓林弈相當滿意,林弈原本只想找個理由,說服部下饒過這可憐的弱女子一命。既然小芳熟悉宮內道路,屆時便能給大軍帶路,加之小芳又認識趙高且知道其大概居住的寢宮範圍,這對林弈等人活捉趙高來說大是有利。林弈雖是從後世穿越而來,對這段歷史有着“未卜先知”的熟悉,但他也並不認識趙高那閹人究竟長的如何模樣,更不用提他手下這一幫常年在外征戰的將士了。
既然可以不濫殺無辜,林弈心下便寬慰了些許,起身對部下道:“這位小芳姑娘於我等行事有利,不得輕易傷害她,將她一同帶回軍營。”隨即又下令道:“衛斌,你負責小芳姑娘的安危,不得有差池!”
“諾!”衛斌站到侍女小芳身邊慨然拱手道。小芳聽到林弈的命令,這才起身擦乾淨白皙的小臉,露出欣喜的微笑,望着一身精緻鎧甲威武凜凜的林弈,眼神中帶着感激又帶着一絲隱約的傾慕。
“回軍營!”林弈一揮手,帶頭閃入那道石門。隨着石門又扎扎合上,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密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