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豪傑之士黥布
在這幾名楚軍斥候晃晃悠悠地走過這片十餘里長的峽谷之後,又過了片刻,楚軍前鋒大隊騎兵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谷口。土黃色衣甲的楚軍騎兵在谷底皚皚白雪的映照下顯得尤爲明顯。
“準備燃燒罐!”林弈回頭對站在遠處、手持令旗的鄭浩低聲下令道。唰唰幾聲,鄭浩手中的令旗破空搖曳,對面崖上的傳令司馬見狀也迅速打出一樣的旗語來。兩側高崖上的秦軍甲士們便紛紛取出酒罈大小的燃燒罐擺在身前,將那罐口處的白布條浸透火油,靜靜地等待着軍官們的命令。
峽谷內,一個楚軍騎兵百人隊通過之後,身披黃色戰袍的黥布騎着高頭大馬晃晃悠悠地進入了林弈的視線。“這人是誰?”林弈皺眉在心底暗暗猜測着眼前這位楚軍,會是歷史上項羽手下的哪個名將。
“將軍,楚軍前鋒已經全部進入伏擊圈!”看見伏擊圈入口處一名傳令軍士打出的一串旗語,鄭浩連忙矮身跑到林弈身旁稟報道。
“好!開始!”眼看着那名楚軍將軍便要走出視線,林弈聞聲斷然揮手下令道。呼呼幾聲破空聲響,林弈身旁的一個十人隊率先甩出手中的燃燒罐,隨着幾聲轟然大響,楚軍騎兵的行軍隊列裡炸出幾團火球,頓時楚軍騎兵的慘嚎驚呼聲夾雜着戰馬的嘶鳴聲迅速在空曠的山谷內響起。
彷彿是聽到進攻的木梆號角聲一般,埋伏在峽谷兩側高崖上的秦軍們紛紛甩出手中的燃燒罐。林弈帶來的昨夜逆襲楚軍的千人隊手中早已用完了燃燒罐,此刻砸向楚軍頭上的是事先埋伏在這裡的那一千秦軍手裡的燃燒罐。一時之間,十餘里長的峽谷內處處是燃燒罐爆炸聲響及楚軍騎兵的哀嚎聲、戰馬的嘶鳴聲。
也算是上天幫了楚軍一個小忙,谷地裡的積雪很大程度上減少了秦軍燃燒罐的殺傷力,而且有不少秦軍燃燒罐一頭悶在積雪裡,竟然沒有炸裂開來,否則單就這一千罐燃燒罐,就足夠送這僅僅三千名的楚軍上天了。
三千的楚軍前鋒,片刻間被秦軍的燃燒罐砸得是人仰馬翻、抱頭亂竄,在狹窄的谷地內擁作一團。“都別亂,前隊改後隊,退出谷口!”黥布在漫天飛舞的燃燒罐下,回身對這驚慌失措的部下大吼道。
然而在如此一片混亂之下,黥布的命令只能傳到前後兩個百人隊,身後其餘的楚軍們死的死、傷的傷,僥倖沒被砸中燒着的騎兵們,忙着穩住被到處竄起的火球驚嚇得亂跑的戰馬,根本無法執行黥布的命令。
正在這時,一個燃燒罐突然在離黥布大約五步遠的地轟然炸開。猛然竄起的大火球讓黥布的戰馬受驚,長嘶一聲竟然人立而起。馬背上的黥布正忙着呼喝指揮慌亂一團的部下,猝不及防之下被戰馬甩落下來,一頭撞在道旁一方岩石上便暈厥了過去。
“將軍!”前隊千長突見黥布摔落下馬,誤以爲黥布已然陣亡,驚得臉色都綠了。回頭一望峽谷內火光四起、人仰馬翻,眼看是沒法向退去,一咬牙舉起長劍大吼道:“所有人跟我衝出峽谷,殺!”一催胯下戰馬,便頂着從天而降的燃燒罐領着向自己聚集過來的部下往前衝去。
然而還未等到這些楚軍騎兵衝上幾步,前面一處狹窄的谷口處異變突起,兩側高崖隆隆滾下大量巨石滾木,瞬間將那谷口封死住了。與此同時,兩罐燃燒罐砸在那些巨石滾木上,頓時竄起丈餘高的大火。
“掉頭往回殺!”那千長紅着眼怒吼一聲。
在峽谷前路被堵住的同時,正蜂擁後撤的楚軍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三千楚軍騎兵頓時被圍堵在這道十餘里長的峽谷內,眼睜睜地承受秦軍燃燒罐的摧殘。
眼見一千罐猛火油砸下去之後,楚軍們已經傷亡大半,活着的能四處躲閃的騎兵已經不足千餘人。伏在崖上得林弈冷聲又下令道:“弩箭射擊!”伴着如同暴雨般的弩箭,那些僥倖躲過燃燒罐的楚軍們一個個地帶箭冒血地倒在了谷底。
“衝下去,速戰速決!”由於擔心楚軍後續的大部隊趕來增援,林弈一揮長劍下令秦軍步卒衝下峽谷,用短劍長矛迅速解決戰鬥。
“殺!”兩側高崖上秦軍步卒的吶喊聲驟起,一個個黑甲秦軍滑下陡峭的斜坡揮舞着短劍長矛,凶神惡煞地殺向谷底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楚軍。而殘存的數百名楚軍人人帶傷,在燃燒罐弩箭暴雨的連番摧殘下,早已散失了鬥志,還未等秦軍衝到跟前,大部分楚軍士卒便紛紛拋下兵器驚恐地喊道:“我們投降,我們投降!”偶有一些死命抵抗的楚軍,也迅速被老軍們砍翻刺倒。
片刻之後,峽谷內的三千楚軍騎兵或戰死或投降,已經沒有一個在抵抗的楚軍了。十餘里長的峽谷內,原本震天的喊殺聲消逝了,只剩下一些傷病們在斷斷續續地哀嚎以及一些戰馬的低低嘶鳴聲。
準備了一夜的伏擊戰,在短短的小半個時辰內便解決了戰鬥。林弈正爲怎麼處置這數百名投降的楚軍發愁時,突然一名秦軍匆匆跑來拱手報道:“稟報上將軍,我們生擒了一名楚軍將軍,曹將軍請你過去看一下。”
“哦?”林弈聞言微一驚訝,隨即道:“走,前面帶路!”
跟着這名秦軍踏着滿地燒成焦炭或插着弩箭的楚軍屍體,匆匆趕到峽谷前頭,林弈遠遠看見一名黃袍楚軍將軍被一羣老軍們團團圍住。
“上將軍!”輜重營營將曹艮將林弈趕過來,連忙迎上前去拱手道:“這個楚軍將軍原本昏迷在地上,老軍們誤以爲他已經死了就沒理會他,誰曾想他突然暴起,猛地砍傷了幾個老軍,弟兄們廢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制住了他。”
林弈點點頭,走到近前這纔看清這位黃袍將軍赫然便是剛剛領隊的楚軍前鋒將軍。只見這個將軍中等身量、滿臉鬍渣,左臉處還有一道烏黑的疤痕,像是刺字一般,額頭處還有一道茶盞杯口大的傷口正潺潺地冒着鮮血,氣呼呼地被幾名老軍摁住。
仔細打量着那位將軍臉上的疤痕,林弈腦中忽然閃過古書上見過的一種刑罰——黥刑,又叫墨刑,就是在犯罪人的臉上刺字,然後塗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標誌,以後再也擦洗不掉。而項羽手下正巧有一名將軍也受過黥刑,便是赫赫有名的當陽君黥布,也就是後來轉投劉邦、被封做九江王的那位黥布。
“你是英布!”林弈盯着這位氣呼呼的將軍突兀一問道。黥布原名叫英布,因觸犯秦法後,曾被處以黥刑押赴驪山服勞役。因其臉上有一墨色刺字,故被人稱作黥布。在驪山服役第二年,黥布便鼓動一幫囚犯跟着自己逃亡做了流盜。陳勝起義那年,黥布便投奔了項梁,定陶項梁戰之後,項羽便以當陽君黥布爲前將軍北上救援邯鄲。
黥布聽得林弈喊出他的原名,微微錯愕隨即又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了。見其不做聲,林弈心下便已瞭然淡淡一笑道:“堂堂當陽君竟然是如此一個膽小之徒,真讓人不齒。”
“胡說!老子便是英布,要殺要剮快點動手,老子不和西蠻秦人羅說!”黥布受林弈一激,陡地爆喝道。
“好,痛快!當陽君果然是豪傑之士!”面對這位項羽手下的第一猛將,林弈忽地有了想收服這位猛將的心思,慨然正色道:“方今天下大亂,當陽君不思投軍報效國家,卻爲何要跟着屠夫項羽四處燒殺搶掠,危害萬千黎民黔首?”
“暴秦苛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將軍寧爲暴秦劊子手也?”黥布冷冷反問一句道。
“好個暴秦苛政!”林弈肅然高聲道:“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秦始皇陛下突兀駕崩,朝局驟然爲趙高奸佞把持,大肆攪亂朝綱政事,屠戮功臣良將,橫徵暴斂以致百姓離心,這才致天下黔首怨聲載道,暴亂迭起。如今朝中奸佞已除,新皇陛下欲重整朝綱、廣施仁政、寬政緩刑、體恤百姓黔首,將軍爲何仍要執意做叛亂匪首?”
“將軍三言兩語便要爲暴秦開脫,不異癡人說夢也!”黥布仍是一臉傲色道。
林弈默然了,靜靜思忖片刻,走到黥布跟前便是深深一躬慨然道:“將軍豪傑之士,林弈也不多做掩飾。我跟隨老將章邯山東平亂,也曾與將軍交戰過,心下仰慕將軍神勇。既然將軍心中有黎民黔首,那林弈斗膽懇請將軍與我一同爲大秦消弭兵亂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如何?”
林弈這一長躬,驚得黥布一時慌亂竟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作答。猶豫了半響,黥布臉色稍緩,淡淡問道:“將軍是?”
“林弈不才,當此危難之際,新皇授我上將軍之位,期望林弈能消弭天下戰亂,還大秦一個太平盛世。林弈惶恐,時刻擔憂孤木難支,故而懇請將軍能相助於我!”林弈一臉誠懇地袒露自己的心境,誠心相邀黥布。
得知自己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將軍,竟是秦國新任上將軍,黥布心中更是思緒翻涌久久不能平息,低頭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