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入寢的時間,白蓮果然叫住了他,“畢將軍……”
“我說過了,我已經不是將軍了。”畢成的臉色有些冷峻。
白蓮垂下頭,“我今天聽到了二皇子的事情,我想……”
“不行!”白蓮還沒有將話說出,畢成已經粗暴地打斷了她,似乎以爲只要阻止她說出來,就能阻止她離開。
“我想也是……”白蓮低頭一笑。她現在算是寄人籬下,而且她虧欠畢成甚多,他既然不答應,她似乎也無可奈何,只是……
明明只要拒絕她的請求就好了,可是看到她那慘白的模樣,心中卻微微煩躁起來,“不然,你吻我一下我就讓你去。”
這句話一出,兩個人都驚呆了。
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也許是天色太暗,也許是月光太過曖昧,又或許是因爲她今日穿着的是一身白色紗裙,讓他不由自主地將那一日的她和今日的她重疊在一起。
他一個堂堂大男兒竟然會那麼在意一個面頰吻……
看白蓮還一臉愣愣的,回不過神來的模樣,畢成不住掩面,“我開玩笑的。”
轉移話題,“不讓你回去是有原因的……”畢成腦中迅速蒐羅着理由,“現在你的待罪之身是個障礙,而且你的武功也還沒有恢復,你拿什麼去救他?”
畢成的話提醒了白蓮,可是卻無法改變她想要救易峰的心情,“可是,我怕他的病……在那之前,他已經變得很嚴重了,我怕我來不及找到救他的方法。”
只不過是得了病,又不會死,畢成莫名地有些嫉妒起來,心中有個惡魔在蠢蠢欲動,“救人的辦法又不是隻有聖元纔有。”
“什麼意思?”聽見畢成的話,白蓮迅速擡起了頭。
“我的意思……”畢成忽然撩起那遮掩住半張臉的紗巾,“我的意思是,北漠有可以救他的辦法,信不信?”
沒有料到畢成會忽然撩起紗巾,看入那雙眼睛,白蓮也是不住一愣。
記得初來這個世界之時,她看到這一雙眼睛,還以爲見到了江震,過了十年,竟然還是這般相似……相似到勾起她不該回憶的往事。
心中一緊,她不住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拉住了手腕。
“爲什麼不敢看我?”不知道爲何,畢成的聲音在今晚聽來,竟然帶了幾分誘哄的意味。
白蓮咬牙,正想着要怎樣逃脫這樣曖昧的氣氛,畢成卻嘶了一口氣,鬆開了手上的鉗制,她低頭一看,正是去而復返的小狼。
想來一定是等久了,回頭看到這樣的畫面,以爲她被攻擊了吧。
畢成皺眉看了看手腕上的牙印,又瞧了瞧那矮不隆冬的小孩,恨道:“犬類不可雕也!”
再一看,白蓮已經牽着小狼走進了房間,那個小孩真的什麼都不懂嗎?未必吧,即使是動物也知道性別之分,何況這半人的怪物。
那個人在她的低位比他高就算了,連只怪物都比他有低位,他總算是明白了這麼一句:形勢比人強。
明日就要去見北漠王了,他卻沒有找到娜仁。當日北漠王以救回白蓮爲條件,讓他從此安心呆在北漠,在那之後他還提出了這麼一個請求。他和這個郡主並沒有多少接觸,自然沒有發覺到她的消失。
她會在哪裡呢?
“太子役了!”娜仁的腦海中不斷盤旋着這麼一句話。
她有記憶之時起,明明還在自己落腳的旅館裡,誰知一覺醒來全是在郊外的一
個小破屋。她似乎被下了藥,渾身無力。她本來方向感就不好,也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心中害怕,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倒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拖着身子,走到了中元城,卻聽到了這個噩耗。
她還記得是那扎着小辮子的小童喊着這麼一句話,不注意看路,撞到她的身上來的,她也還記得,她當時用因爲乾渴而沙啞得嚇人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
那個小孩被她嚇到,指給她看手中的訃告……
官府的訃告,尤其是皇室成員的訃告是絕對不能撕下的,可是她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太子役,舉國同殤,此訃告頒佈之日起,齋戒七日,大殮之後半月文武官員不準作樂,禁止喪服嫁娶活動,在京軍民百姓,二十七天摘冠纓、服素縞,月內不準嫁娶,百日內不準作樂,十九天不準屠宰,二十七天不準祈禱、報祭。服未除前,文件票擬用藍筆,文件一律用藍色油墨印刷。京城自大喪之日始,各寺、觀鳴鐘三千次……”
連日來,這些字她已經看過了無數遍,可是還是有極度的不真實感。
他怎麼就這麼突然去了?毫無預兆的,她還來不及報復他,他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百姓們說是白蓮乾的,因爲在太子死時的房間看到了她,她不相信,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這麼堅信着。
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個月,又一個月圓之夜之後,她發現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事實,這個事實幾乎要讓她崩潰。
因爲在那一天,她屠殺了整個客棧的人!
所有人都變成了屍體……血液才二樓的走廊一直流,滲入一樓的牆壁,每個地方都有死人,都是一招斃命--直取心窩。
她終於知道了,原來是她,她纔是害死元無極的真兇!
儘管腦海中只有幾個片段,月光照亮的幾個片段以及匕首閃過的片段。在月光下,她看到了一個女人倒在了房門口,她不知道她怎麼會在那裡,似乎有個聲音在給她下命令,然後她扛着女人進了屋子,血……都是血……那些是誰的血?不懂,可是最後一個畫面再清楚不過了,是元無極!
是她,是她親手將匕首將匕首**他的胸口!也是她,將這一切嫁禍給白蓮!然後?她逃了?她竟然逃了?現在要怎麼辦?去自首。對,去自首,是她害死了元無極,她不能再害死白蓮!否則,否則易峰大哥一定會傷心的,無極已經死了,她不忍心再讓那一張臉上露出悲痛的神色。
可是,她要去自首的時候卻聽到白蓮已經到了北漠,竟然去了北漠,可是卻是含着冤屈的,她要怎麼去面對她?
就這樣,在極度自責之中,她暈倒了。
不久,一個書生經過,看到有人倒在路邊,不由上前去查探,然而在他看到女子的容貌之時,他着實吃了一驚,“娜仁郡主?”
此人是吳右冰,也就是曾經和娜仁有過一面之緣,不打不相識的書生,他家道中落,唯一的親人他的孃親也在不久前離開了人世,將孃親安葬好之後,他打算離開京城,去各個地方去看看,沒想到還沒有出發就遇到了她。
吳右冰常年照顧病弱的孃親,也算有些經驗,娜仁在他衣不解帶的照顧下終於清醒了過來,然而叫他生氣的是,她一醒來竟然就是想要自殺。
他想,幸好那一日他早一點收了字攤兒回來,否則就是白辛苦一趟還要貼上個害死人的罪名,只可惜,他救了她,她卻是以怨報德。
娜仁醒來之後,更加清楚地回憶起事情的真相,只一心想死,便向牆頭撞去,卻被一個人攔住,那是個十分陌生的氣息,儘管她一心求死,但郡主的驕傲也絕對不會允許讓別人侵犯,她來了個背摔,在看到男子的面容之後,她有些疑惑,這個人是不是曾經見過?
“哇,你下手也太狠了吧?”吳右冰只是個讀書人,哪裡受得了學過武的娜仁這驚天動地地一摔,當場痛叫出聲。
“誰叫你要動手動腳。”娜仁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不是想要自殺嗎?不要告訴我你沒事喜歡撞牆牆玩兒!”吳右冰神色痛苦地從地上爬起,“現在我是知道了,你這人就是狼心狗肺,我好心救了你,耽誤了行程,累得個半死,你竟然還以德報怨冤枉人,隨便你愛怎麼樣怎麼樣吧,撞牆或者割腕,隨你!”
聽到吳右冰的話,娜仁臉上浮現出一抹愧色,盯着書生氣得有些發紅的臉問道:“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早就知道你貴人多忘事,娜仁高娃郡主!在下吳右冰,事先聲明,我沒病,起碼沒有想要自殺的病!”
娜仁高娃……到了聖元之後,極少有人這麼稱呼她,她有些不自在,“別這麼稱呼我,叫我娜仁就好,而且,不要叫我郡主……”
吳右冰從娜仁的臉色中微微瞧出了一點端倪,“你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離家出走?”娜仁冷冷地重複了一遍。
她的行爲確實挺像的,只是,她卻是有家歸不得啊,又或者說,她是面對不了自己犯下的錯誤,即使不是她願意的,如今她中了那奇怪的控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大開殺戒。
娜仁閉了閉眼,將身上的全部銀票掏出放到吳右冰的面前,“給你,不見。”
這是什麼意思?吳右冰看着那一疊數量驚人的銀票,這些世家子弟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麼?
像她那種態度,他不應該再搭理她的,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跟在她的身後,一路走過人潮,穿過城門,走入林子,到了深水池前。
不會是要游泳吧?他思忖,娜仁卻已經開始脫外衣,脫鞋子。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看……
他連忙見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全部遮住,可是他心中又感覺不對起來,剛纔她的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去玩水的人,反倒像是……
吳右冰想到剛纔的事情,臉上不由流下冷汗,再也顧不得其他,便向深水池中走去,那外衣和鞋子都整齊地擺放着,可是人影卻不知道去了哪裡,水面靜靜的,宛如死水一般,連一個氣泡都沒有。這下吳右冰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也顧不上許多,連外衣都沒有脫,做了一個深呼吸就跳進了水中。
該死的,他好不容易大發善心救了一個人,花了那麼多的時間照顧,那個該死的女人卻一點也不珍惜生命,她不知道生命是多麼珍貴麼?想到他的孃親,他就不顧一切了,完全忘記了自己壓根不會游泳。
好靜……
死亡是這麼安靜的嗎?那麼他呢?他死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受?不可能的吧?他那時候瞪大了眼睛。
他一定是看到了,一定是的。
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後,她好想告訴他,好想親口和他解釋,可是他卻再也不會活過來了,在他死的時候,一定還以爲是她做的。
她百口難辨。
有什麼比殺死自己心愛的人還難受的事情?那就是喊冤莫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