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姨是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整整一晚上，她都緊繃着神經，那種身體的不舒服，有一種灼燒的感覺，疼痛似是麻木，又似是讓人十分的清醒，所以這會兒稍有動靜，她很快就聽到了。
她撐着一口氣起身，轉過身去，見到了那個從樓梯口下來的男人。
………
兩人的眼神，在相觸的那一刻，都有片刻的怔忪，彼此的眼底閃爍着多少的情緒起伏，又被壓下去多少，大概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可簡莉瑤知道，她自己的情緒波動，比他來得還要多。榮驚向來是一個非常內斂的人，因爲太能隱忍，所以身邊的人，也未必可以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麼。
當年在他的身邊，她就總是在想，他對自己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
好像是挺縱容她的，可卻從來不會給自己太過溫暖的表情，有時候因爲自己身負使命，總是希望他可以對自己放鬆戒心，但他好像始終都不曾真的敞開心扉，導致那時候她遲遲不敢下手，本來計劃是一年，最後在他身邊待了有3年，多了2年的時間，讓很多事，都脫離了軌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習慣，會變得很可怕，人和人之間，可以在第一眼的厭惡，第二眼的排斥，慢慢相處之中，又變成可以接受，到了最後成了依賴和眷戀。
………
簡姨神色恍惚的時候，榮驚已經從樓梯口下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他臉上，竟有一道疤，她心頭一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難道是那天晚上……可那天晚上的人……她明明記得是黎展明，受傷的，也不可能是他。
“我當是誰？”
靜默的空間裡，簡姨還沒有徹底從當年那件事情之中回過神來，榮驚忽然出聲，打破了這個略顯尷尬又好像透着一種讓人無法喘息的詭異氛圍，他語氣染着的那種譏諷，她竟還是覺得熟悉，“躲了那麼多年，現在倒是敢來找我了？”
簡莉瑤到了這個時候，反倒是放鬆了下來。
也許過來之前需要做很久的掙扎，過來的時候，路上心情也是忐忑的，別說是分別了20幾年的舊情人，見面都會有太多的想法，自己當年是如何親手將他送進監獄的，他現在見到了自己，一定是恨不得抽筋剝皮。
等待的過程，纔是最煎熬的，只是所有的感情，在時間的推動下，都會變得麻木。
她現在，反倒是沒有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了，也不過就是這麼一條命，還是一條，時日無多的命。
“榮先生。”
簡莉瑤出聲，女人的聲音因爲年紀的關係，稍稍顯得有些粗啞，可榮驚看着她那嘴角換換勾起的弧度，卻是忍不住眯起了眸子，她說：“我知道你就是在等着這麼一天，這場戰役，我打的太累，所以現在，我是來和你認輸的，我知道當年的事，你是不可能釋懷的，這些年來，我躲着你，你心裡更是痛恨，現在我就在你的面前，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希望你手下留情，你知道的，盼盼，她是最無辜的那個孩子。”
榮驚眼角重重一跳，簡莉瑤的幾句話，顯然是一下子戳中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底線，那眼底幾乎是毀天滅地一樣的陰鶩，不過片刻卻又收斂，最後冷笑一聲，反問：“她無辜？有多無辜？”
“……你已經知道了，不是麼？他到底是你的女兒，你放任不管就好，不要再找她了。”
“簡莉瑤，你他媽真是我見過最無恥的女人！”榮驚不知什麼時候，竟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咬牙切齒吐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手臂一伸，難以控制的怒火，讓他一下子就掐住了簡莉瑤的頸脖，翻滾着的情緒，全都是暴戾蕭殺，“你想死是不是？你別以爲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不是挺會找人的麼？找了一個蘇晉庭來給你擋槍子？我要看他有幾條命——”
“不，你不要牽扯到任何人，你只是恨我不是麼？”
“我是恨你。”
“那你衝我來……”他的力道很大，到底是個男人，哪怕是過去20幾年了，現在依舊是身強力壯的很，簡莉瑤自己身體本來就虛弱，被他這麼一弄，一時間呼吸困難，臉色越發的蒼白，本來她極少化妝，這次是爲了掩蓋自己病態的氣色，化了點淡妝，可折騰了一晚上，妝容就會顯得皮膚很差，狀態更差。
榮驚掐着她的脖子，就感覺到她呼吸都快要沒有了，彷彿手中真的捏着一隻螞蟻，隨時都可以將她置之死地。
而她時隔21年，不過剛剛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緊緊抿着脣，好像自己一用力，她就會像是一縷風一樣，從自己的指縫之中消失不見……
他手指與動，忽然鬆開了她。
簡莉瑤整個身體踉蹌了幾步，跌了在一旁的沙發上，臉色已十分的勉強，一手壓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撫着自己的胃部，疼痛，突如其來，她連呼吸都困難，聲音幾近微弱――
“……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對不起你……可盼盼……我不瞞不住你，也沒有準備瞞你，我知道只要你有心，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她的確是你的女兒，所以就算是我求你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你怎麼樣，我都會受着，不過你不要爲難盼盼，她已經很不容易……”
“她是不容易。”榮驚逼近一步，居高臨下俯視着幾乎是要奄奄一息的女人，言辭更是咄咄逼人，“難道不是你這個當媽的狠心？你有資格來和我說這樣的話？”
“……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因爲當年，她別無選擇。
“那你不會覺得對不起我麼？”
簡莉瑤垂下眼簾，半響，才緩緩道：“……榮驚，你當年確實犯法了，我當年是個警察，我知道背叛你，你恨我，但是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可能知法犯法。所以我不覺得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還有……其實對於你而言，我已經遭到了報應……”
她又擡起頭來，一字一句，“我胃癌復發，活不過今年，你打算如何折磨我以泄你心頭之恨？趁早。”
………
榮驚瞳仁陡然一縮，“……你說什麼？”
………
***
美盼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這幾天其實一直都沒有休息好，精神狀態太差，又累，身體和精神都受到了雙重打擊，昨天晚上其實也不算是休息的很好，腦袋裡藏着太多的事，可真的是身體已經到了極度疲憊的時候，還是會睡着，只是一直都在做夢，那種繁長又無比沉重的夢，來來回回的畫面，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做了什麼夢。
睜開眼睛，頭疼無比，腰就像是要斷了一樣，美盼掙扎坐起身來，手掌地捏成了拳頭，往自己的腰上捶了兩下，然後才下牀。
其實睡眠質量不好，是真的很容易影響人的氣色，美盼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不由輕嘆一口氣，這幾天也一直都沒有去學校，想到途中人那份合約，又會想到昨天的事，合約籤不籤她目前不確定，不過學校是肯定要去。
等到要刷牙洗臉的時候，美盼才發現，自己當初在這裡住了幾天，之後又搬了別處，其實屬於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她都已經帶得差不多了，沒想到蘇晉庭這兒，竟然還給她備着一套新的，毛巾是她一直在用的牌子，顏色淡藍色的也是她喜歡的，牙刷也是她一直在用的牌子……
他在生活的細節上，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好自己，哪怕相處時間不是太長，但他這樣一個男人，其實根本也不需要去刻意討好誰。
他確實不需要在自己身上浪費那麼多的時間，除非他心甘情願。
美盼心尖刺刺的難受，也不願意再多想，刷了牙，洗了臉之後，她準備出去，又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當下心頭微微一沉，似乎是預料到了什麼，等自己脫了褲子坐在馬桶上的時候，她簡直有一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感覺。――
大姨媽來了！
怎麼辦？
她在這裡，壓根就沒有買過衛生棉，因爲和蘇晉庭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算是太長，她之後的確是搬來這裡住了兩天，但是不需要用到的東西，她也不會刻意放在一個男人的家裡，何況，她後來還搬出去了，自己要用的衛生棉一直都是讓人在國外帶的，所以她都是囤着好多在家裡，後來搬走的時候，她全部都放在了行李箱裡。
現在她上哪去找衛生棉？
………
美盼急的要跺腳，又提不上褲子，一時只能幹坐在馬桶上，偏偏手機還放在牀頭櫃上，想要找衛生紙先急救一下，真是天公不作美，邊上的衛生紙竟然所剩無幾，她都要哭了，正好聽到外面有人推門進臥室，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蘇晉庭。
外面進來的，的確是蘇晉庭，這都快9點了，他昨天半夜接到了美國那邊的電話，公司有點事，需要他親自去處理一下，加上之前他和美盼提過的dk.盧，現在小丫頭在和自己鬧脾氣，要是讓dk那傢伙過來的話，她肯定也會開心一點，更會轉移一下目標。
不過這會兒他進來，卻是不見美盼在牀上。
蘇晉庭往洗手間看了一眼，移門關着，那估計是在裡面了，不過沒有水龍頭的聲音，格外的安靜，男人朝着洗手間走去，敲了敲門，“盼盼，是不是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