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些在宸星內心裡單純到可怕的慾望,便是構成憤怒的源泉,而憤怒,則是最源源不絕的力量。
當然,九夜也不想和此刻被赤魔附體的宸星糾纏過久:沒人願意去跟一個強大的生物、一個不知名的生物爲敵,這只是人的天性,當然也是九夜的。
“九夜,我該怎麼辦呢……我出不去了,我拒絕不了這種感覺,我喜歡它們……它們能給我帶來安寧。”宸星的聲音越來越小,而那黑氣則越發地纏繞上了宸星的身體,在這句話話音落地的時候,宸星就已經被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
“黑暗,終究是不允許光的進入……”九夜見狀,只好低嘆了一聲。“宸星,你從來都沒有允許光的進入——或許是阿善比你過早的懂得了善良,所以事到如今,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九夜……圖卡的管家。”而這個時候,赤魔已經完全將宸星的嗓音改變了,她低沉着說道:“比起你們這種過早就擁有漆黑的心靈的人,像我們這種因不得已而滿手血腥的人,又算什麼呢?”
“我儘量不想傷害你,但是你讓我別無選擇。”九夜嘆息一聲,他抽出了袖口裡的短刀,握在了掌心之中。“你最好離宸星遠一點,那樣至少還能保證你能等到下一個替代者的到來。”
“如果我說不呢?”赤魔冷冷一笑,她仗着自己體內的宸星尚還是活命,便大刺刺地走向了面前的九夜。“你想要殺了這姑娘麼?這姑娘可是你最喜歡的孩子,你捨得就這麼殺死他麼?”
“總得離別,赤魔,你之所以成爲赤魔,只是因爲不捨得……或者不想要離別。”九夜沉默地聽着赤魔的聲音,他仰起頭看向了面前的姑娘,宸星的臉被赤魔的泛着微光的黑氣纏繞,倒映在九夜的眼中,有些說不清的悲傷。
“那麼這就是離別了?”赤魔冷笑一聲,她還是不相信九夜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去殺了自己所依附的這個姑娘,所以她仍然大膽地走向了九夜,挑釁着說道:“你是圖卡的大管家,我在這個姑娘的腦子裡知道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情,這個姑娘很西化你——當然,她甚至爲我提供了很好的幫助:關於怎麼傻死你。”
“……殺死我?”九夜聽到這裡,突然失聲笑了起來,他擡頭看向了面前正在向他靠近的赤魔,不可思議地問道:“我從前是用刀的,赤魔姑娘,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麼?”
“你想說什麼?”
“我早就決定下手了,赤魔姑娘,你理解的是不是太慢了點?”
只是一瞬間,身爲這個穹隆之內最爲悠久的存在的赤魔也沒有看清九夜到底在做什麼、而那一閃而過的白芒又代表着什麼的時候,她低頭,就看見了一柄短刀插在了她這具身軀的心口之上。
精準之極,也快速的無人能比——到底發生了什麼,赤魔想要控制着宸星的身體去觸碰自己胸口上的這柄短刀,但是她此刻驚訝的發現……她已經暫時失去了對於這副身體的控制。
之所以她還能附着在這具身體上,只不過是因爲這具身體已經行將朽木,而即將死亡。
“年輕的時候我用大刀,刀刀落下都會砍斷些什麼東西,大多都是些人肉筋骨,有的好砍一些,有的則需要動動腦子才能更輕快地砍斷。”
那一柄短刀插在宸星的心口上,而九夜的人早已經到了一旁的燭光下,他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站在昏黃的油燈下等待孩子歸家的父親。
“中年的時候我已經把那把大刀收了起來,轉而用了一個極爲邪性的長刀,據說那柄長刀在傳到我手上之前已經是天下第一邪刀,刀下的亡靈不計其數——而我也用的很順手,它削鐵如泥,快若閃電。”
說到這裡,九夜情不自禁低頭笑了笑,隨後他張開了懷抱,對着宸星宛如慈父一般地緩緩傾述着自己從未對宸星講過的過往:
“可到了後來,我就把他們都扔掉了,換成了這柄小刀,因爲我意識到了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而一寸險——強者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但是危險的人……卻又太少太少。”
九夜的話音落地,他便對這宸星勾了勾手,而此刻正在掌控宸星的赤魔呢?則不受控制地走向不遠處站在燭光之下的老管家,步伐雖然蹣跚,但是卻很堅定。
赤魔開始感覺不妙,並開始慌張起來。
“我花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來去理解一個問題,那就是想要將一個人殺死,用什麼方式最快,用什麼方式最省力氣,不過黃天不負有心人,如今我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在這把小刀上。”
九夜自然是看見了赤魔的慌張,不過他知道,這樣是殺不死這個赤魔的,況且他還要把這個赤魔留給阿善,以便他能拿到赤魔之淚——
“所以,宸星,你醒醒吧,來跟我說說話,我們這就是最後的一次談話了,錯過了這次,你若是還想要跟你的老管家談談什麼,恐怕那得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這個時候,宸星已經站在了九夜的面前,她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孤獨而又有些恐懼。
但是九夜卻給了面前這個姑娘一個巨大的擁抱,生平第一次將這個圖卡的大公主抱在了懷裡,不帶有任何的功力性質,只是作爲一個老管家,作爲一個朋友,更是作爲一個長輩,去擁抱一下這個已經到了盡頭的後生:“下輩子很遠的,宸星,我的大小姐,快醒來,跟我說說話,好嗎?”
“九夜……九夜。”宸星在死前重新奪回了自己的意志,她從出生開始就知道自己也許會死在這一刻,但是她從沒有想過這一刻來臨的是這般的快速。
快到她還沒有體驗什麼是真正的‘圖卡式’死亡,就已經感覺到了終結的來臨:也許是她自己過於桀驁才導致瞭如今的結局,也許是因爲她自暴自棄才令九夜一刀將她斃命。
九夜是極其厲害的,宸星從來不敢否定這點,但是如今她才用生命意識到……他到底是有多麼強大。
可能這也是柯喀喜歡九夜的理由,可能這也是爲什麼只有九夜會成爲柯喀的老管家,會成爲圖卡的總管家的原因……吧?
“我在,大小姐,還有什麼話想要我帶給王麼?”九夜則是輕柔地摸了摸宸星的額頭頂,柔聲地問道。“我在聽,你不要怕,我在陪着你呢,最後這段路您不是自己一個人,你不是,別怕,我在這。”
“……”
宸星想要去說些什麼,甚至她只是想簡單地拜託九夜去告訴自己的父親她愛他,可是這些話到了嘴邊的時候,宸星卻又猶豫了起來:她愛麼?她的父親又會愛她麼?
直到生死的最後一刻,宸星纔開始明白了阿善最開始的恐懼——她一直都在被成功的假象所包圍,而到了臨死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在她這短暫的一生中,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去問問自己的父親,他是否愛着她。
那麼這種話是不是也就失去了傳話的必要呢?
宸星突然有些苦澀地閉上了雙眼,而在那一刻,她看見了自己體內的赤魔,那是一個面容不真切的女孩子,她就站在宸星的靈魂深處,像是一個忠誠的伴侶一樣對着宸星展開了懷抱。
莫名的,宸星覺得那種死寂的黑暗纔是真正的給她安穩的地方,那纔是宸星真正的歸宿,真正的家:“我感覺好奇怪,九夜,我感覺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正在吸引着我前去探索,並在哪裡定居下來……我該去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走,大小姐,也許那纔是你自己的命運的路,遵循自己的本心,遵循這一切的源頭,前往那裡,心之所向便是家,不是麼?”九夜聽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算是真正的明白了,宸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那麼既然這已經是定局了,最後給宸星自由又有什麼不好呢?
所以宸星去了,她在九夜的柔聲勸告下閉上了眼睛——永久地閉上了雙眼,走向了自己靈魂深處的那個看不清面容的赤魔的懷抱之中。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走好,圖卡的大公主,宸星-圖卡。”
九夜閉上了雙眼,親手將宸星抱起,並趁赤魔還沒有重新掌控宸星軀體的空擋,將她放在了這回廊中最爲凸起的一塊石頭之上,親吻了她的額頭。“願星辰引你歸鄉。”
話音落地,宸星突然睜開了雙眼!
不過,再度睜開了雙眼的宸星的雙瞳卻是赤紅的模樣——九夜低頭冷冷地看着再度醒來的人,伸手去合上了那雙赤紅的眼睛。“你該讓她有一個安寧的離去時間,赤魔,給你自己一點時間,也給宸星的這具屍體一點時間,好麼?”
九夜說完,便將赤魔的雙眼合上了,隨後他並沒有留戀,反而是後退一步,將身形引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