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的耳畔想着不同的聲音,卻都是在叫他的名字,他有些煩躁不安,但卻不知道改如何發泄,他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也愣愣地看着遠方。
遠方只有呼嘯而過的寒風與凜冽的暴雪,除此之外,他甚至已經看不見了柯喀的背影與九夜的身影。
他回來了,他走了。
似乎一切與之前並沒什麼不同。
阿善久久地注視着他面前的所有,似乎這些都只是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的易碎,他的父親帶走了他的老管家,像是最開始拋棄他的那樣離開了他,頭也不回。
甚至連告別都只是書面上的語言,帶着些所謂的‘預言’與義不容辭的責任,阿善不想要這些,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這些……所謂的責任或者是統治領導的權利。
那些都是宸星想要的,而不是他。
但是如今似乎沒有別的出路了,阿善一個人站在原地,空蕩蕩的地方只有冷空氣來繚繞着,充斥着寂寞的味道。
而封渡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他小心翼翼地繞開了所有的警衛:他熟悉這裡,就像是熟悉自己的家一樣。
當然,他也看見了離開的那兩個熟悉的背影,只不過他來得有些晚,封渡在進來之前還猶豫了一下:是不是他要是早點來到,他就能讓這一刻相對緩和一些?
不過很快,封渡就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因爲當他信勢看向遠方的時候,雖然是毫無目的遠眺,天地間那兩抹離去的背影卻還是令封渡印象鮮明。
他想起了這一切的起點,也想起了這一切的終焉,這一切的廝殺將沒有結局,昇陽國不會退步,而圖卡呢?在這極寒之地他們也沒有太多的選擇。
——鮮血與殺戮,每一塊血肉到了最後,混合着‘榮譽’‘犧牲’與‘死亡’,到了最後……放在歷代圖卡的領導者眼中,就只剩下了美妙的味道。
這些冰冷的武器將帶來戰火與屠殺,柯喀的妻子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成爲這樣的狂徒,而柯喀呢?顯而易見,他等待着自己的兒子主動回來,他等待着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離開,他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所謂的應許之地,他要離開這個必須要戰爭的宿命,而去同自己的知己過上些許寧靜的日子。
——這對於柯喀來說,是多麼美妙的消息,不是麼?
封渡嘆息了一聲,他最終還是決定進入這個空蕩蕩的王者宮殿,給他的朋友提出最後的一點建議,和最後的一些陪伴:他知道,再過不久,阿善也即將不會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阿善了。
他已經徹底的、徹徹底底的背棄了自己得初心,也乾乾脆脆地放棄了自己的母親爲他所打造出來的美好而安寧的未來,他終究還是一個圖卡人,終究體內還是留着柯喀的血脈。
封渡上前幾步,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阿善的身旁,這個時候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已經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封渡將手拍在他肩膀上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有客人來到:“和之前自己想的不大一樣,不是嗎?”
“……封渡?”阿善愣愣地擡起了頭,他眼中閃過了那麼一絲的慌亂,待他看清來人後,卻完完全全被驚訝所替代了:“你怎麼回來了,我記得你不是……”
“對,而且我也不準備改變什麼,我不是來勸你的,阿善。”封渡聳了聳肩膀,如是說道。“我只是過來陪陪你,陪陪你聊聊天,僅此而已,你應該有一個陪伴的知己作爲管家,就像柯喀與九夜那樣。”
“那個人不能是你麼……?”阿善聽後迫不及待地反問道,他眼中泛着光芒,封渡認識那種光芒,是希望的火光,只不過在這個時候,這種光芒卻好似能至封渡與死地一樣的熾熱。
果不其然,封渡搖了搖頭,笑了起來:“在你沒有坐在這個位置上之前,我的確是你的‘九夜’,但是你變了,阿善,所以我不會跟着你一起變化,我不喜歡這種變化的。”
阿善聽後沉默以對,他坐在原地,手指拂過這個精緻的過分的王座,卻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別坐在這裡,記得,阿善。”封渡一把拉起了坐在王座裡的男人,臉上帶着笑容。“以後永遠不要長久的坐在這裡,除卻必要之外,你一定要出來走走。”
阿善雖然帶着困惑,但並沒有掙扎開來,而是隨着封渡的動作離開了那裡,他下意識地留戀了一眼,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將目光挪開了。
他想要改變,或許封渡就是他的良人。
“我知道你現在不知所措,所以我來找你聊聊,聊聊未來,也聊聊過去。”封渡帶着阿善從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中走了出來,來到了外面,來到了一處他們共同熟悉的庭院之中,在其中的小亭內坐了下來。
阿善一直在沉默不語,而封渡呢?他卻像是在誇誇而談,似乎這個時候是封渡的專場,只要他不說些什麼,他就不會離開一樣……“你會對未來有所迷茫,但在此之前,你必須先掘開歷史,去自戲看看。”
“……穹隆。”阿善突然開口吐出了這麼兩個詞來,然後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不過這個時候,他卻看向了一旁的封渡,目光灼灼,似乎要一個答案。
“不,那是最好的遺像。”封渡笑了起來,他拍了拍阿善的肩膀,嘆道:“當你掘開歷史的時候,你只能看見傷痕,像眼前的斑駁與死寂一樣無人問津,而勝利者?他們從不會去書寫當年的敗績。”
“那我該如何看待它們呢,如果連記載的都不可以相信,我又無法去質問當年倖存的人是何模樣,我又該如何前進呢?”阿善迷茫地坐在了小亭之中,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遠處,這裡是一片白雪皚皚,沒有生氣。
就像此刻阿善的內心一樣,寂寞,空白,而不知所措:“如果我願意去掘開歷史,像是掘開了穹隆那樣,去掘開當初倖存者的心靈後,我眼見的若是一片無望的黑,又該如何呢?”
“那有何不好,你看見了最純粹的靈魂之所麼。”封渡搖了搖頭,溫和地笑了起來,他看着阿善,緩緩地補充道:“當然,同時也是死亡之所。”
“那陣子……你在打鐵的時候,所打出來的武器都是爲了殺戮,如果說……你的榮譽就一定要殺戮,你也會這麼做麼?”
“有很多原因,但是如果尋根問底,那麼一切的緣由都不過時自願。”
封渡笑了起來,他揚手拍了拍阿善的頭頂,甚至帶着些慈祥——他看着此刻的阿善,即像是看着曾經的柯喀:那陣子的確是跟着柯喀打鐵的,他認識卓措有一陣子了,不過那時候他們的關係還是很微妙的——這也是爲什麼他執意要來這裡陪伴阿善最後一程的原因。
他覺得他欠卓措的,間接的也是欠阿善的。
“那麼你是自願的麼?”阿善如是問道。
封渡失笑:“我當然是自願的,我只會這麼一個手藝,我的生存就是建立在打造武器之上的,如果這個工作註定要我滿手血腥,那麼我也會去接受他。”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封渡不是一個嗜血的人,相反,他的心思很重,重到承受不起一絲一毫的壓迫。
“不過阿善啊,我要跟你說一個事情。”封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轉頭對着阿善尊尊教誨道:“若是一柄新鋒開刃便沾滿煞氣,那麼鍛造者,定爲殺戮衆多之人。”
“嗯?”阿善不解地看向了封渡。“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個?”
“因爲我擔心你找到的管家是一個鐵匠,我擔心你遇見的是一個心懷不軌的鐵匠,我更擔心的是……你將來會成爲這個鐵匠的化身,給這個世界帶來更大的災害,給你的圖卡帶來滅頂之災。”
封渡嘆息了一聲,卻沒有繼續詳細解釋,他只是拍了拍阿善,就倒了下去,雙手枕着後腦勺看着外面落雪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他想起了穹隆大墓的那個前身,千年的帝國都會已然消散,而鑄造他的人,鍛造他的人,成就他的人如今也是長眠在這天地之間,毫無聲息。
剩下了什麼呢?只剩下那些不甘心被沉默的傳說深刻在石牆上,上面有曾經的騎士與火焰,還有寓意着君主的神龍與權利的神王,這些被鬼怪化的歷史都埋藏在墓室之內,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漸漸被人遺忘。
但他們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發現,被人挖掘,被人研究,在被人記起。
這大概也是每一個被記錄下的歷史所擁有的倔強。
“封渡……封渡?”
“嗯?”
阿善把神遊開完的封渡喚回了神,封渡聞聲望過去,正是阿善正在看着他。“那你……有沒有什麼最驕傲的作品?”
“作品?有。”
封渡聞言就支起了上半身,他看着阿善,從懷中掏出了一柄銀色的短劍。“就是這個東西,雖然不是我最出名的武器,但是卻是我最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