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任告辭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在對方家裡東拉西扯,用大量的多餘廢話掩蓋了自己核心的問題(或者說盡可能的掩蓋了)。和宋權討論到後面的時候,甚至說到了一種最麻煩的古董——古代僞造的贗品。
其實假造古董的事情,雖然說現代比古代更加猖獗,但是哪怕是古代,這種事情也從來不曾斷絕過。按照宋權的說法,歷數中國歷史上造假,共有四個高潮期,第一次高潮出現在宋代,以僞造商周青銅器爲主;第二次高潮是清乾隆時期,以僞造名人字畫爲主。據說乾隆性喜收藏名人字畫,在有他題字的大內宮藏中,就有不少是僞品;第三次清末民初,之前說過的張大千老先生年青時爲了餬口,就曾是很著名的贗品大師,僞作了不少的前朝字畫。當然最厲害的一次,就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開始的作僞風潮了。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倒也罷了,但是那些宋元明清製造的贗品,隨着時間推移,贗品本身也變成了古董。這就給鑑賞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要知道,哪怕現在,鑑賞手段也是以人爲主,要以鑑定師本人的淵源學識爲根底,憑藉豐富的經驗,作爲判斷。科技手段只是輔助。但是面臨這些“真?贗品”,鑑賞師折戟沉沙的例子卻數不勝數。就算是業內翹楚,也很容易把那些同樣飽受時間沖刷,宋朝的僞商周青銅器真的當成商周青銅器。說到底,剛剛造出來的贗品,不管僞造的多好都有痕跡可循,但是那些同樣放置了千年以上的古董,那就不好說了。專家的眼光也很難判斷一千年前和兩千年前的區別。
陳主任好好的在宋會長的指點下上了一節古董鑑定課。他的態度,也可以用“前倨後恭”來形容。不過直到他最後告辭,宋權也沒搞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
也許只是一次試探,真正的買賣,正主會出來商談?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但是無論如何,這一次拜訪可以說是賓主盡歡而散。
宋權當然將客人送出門就結束了。所以他絲毫沒有發現對方出門走了一小段路,就拿出筆記本,將一些東西記錄下來。
“海撈瓷的打撈,要比盜墓更加複雜……”他滿意的將從宋權那裡打聽到了一些相關內容記錄下來。有些東西,終究是要和專家商討研究過纔有說服力,想當然的東西可不能拿給領導來看。
他心目的拼圖又完成了一大塊。現在,原本模糊不清的人物已經逐漸變得清晰明瞭。
陸五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至少,從大學裡的班主任、授課老師那裡得到的是這個印象。一定要說他有什麼名氣的話,大概也就是和任健合作,把爛水果做成水果拼盤賣給同學的事情了。當然,因爲並沒有出什麼食物中毒之類的事情,而且沒賣多久就被察覺了,所以這件事情也只是被當做笑話來說說罷了。
除此之外,在成績方面平平無奇,在人際關係方面平平無奇,在日常表現方面平平無奇,總之,所有方面都很平庸。畢業之後找工作也是第一時間想要去考公務員。
他特地還找到了那個面試官。根據面試官的說法,陸五看起來太普通了。單位缺人,找個新人,想要挑選一個優秀點的,來了很快就能當頂樑柱用。而不是陸五這種看起來就比較平凡,各方面都很中庸的類型。
更進一步的話就要找陸五的同學來詢問了。但是這有打草驚蛇的可能(就像每個人知道的,畢業的同學之間聯繫是常事,相反和老師的聯繫卻少的多),而且這種程度也已經差不多夠了。
另外有人去陸五老家那邊打聽一些家庭出身方面的細節問題。但是至少,就他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陸五在幾年大學生涯裡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像剝掉殼的熟雞蛋一樣清白無瑕的普通人,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現在看來,一切的事情都是從他畢業之後開始的,具體點就是考公務員失敗之後開始的。
拼圖還沒有完全完成,但是整體輪廓已經清晰可見。
如果說普通的倒鬥,也就是盜墓,還可能兩三個人配合就能完成的話,那麼海底打撈可就沒這麼簡單。這需要一系列的條件,比方說,需要一條噸位不能太小的船以及駕駛船隻的水手。需要專業的潛水打撈設備和專業潛水人員。需要一些定位、觀測海底的專門設備和相應的操作人員。
按照宋權的估計,如果想要進行海底打撈,特別是深海打撈,起碼也是需要一支三十人上下的專業隊伍。如果專業水平不夠,人員還得增加。
宋權當然對具體的行當並不熟悉,但是畢竟他有和這方面接觸瞭解的經驗,哪怕不多,他的話也能夠作爲一個很有力的輔助證據了。
國家對於打撈沉船這裡並沒有什麼嚴厲措施,但是也沒有什麼鼓勵。這麼一支隊伍也不可能天天靠着打撈沉船古董過日子——沒那麼多沉船。真的如果有容易打撈的沉船遺寶,政府自己就去打撈了,哪裡還輪得到別人。所以,這是一支有着船隻、潛水設備等等專業設備的隊伍,但是卻不是純靠着打撈沉船過日子的。
將有限的信息結合起來,很容易就能推測出——這是一支海上走私隊伍。或者說,走私纔是他們的主業,相反打撈沉船什麼的,反而是順路爲之。至於爲什麼需要打撈設備,這是因爲這個行當中,走私也是有技術含量的。
網絡上現在就有此類新聞——爲了防止風險,現在的交易,常常會出現一方將貨物(經過防水包裝之後)直接丟進水底,而僅需把經緯度交給對方,讓對方自行打撈。不得不說這種做法極大的降低了風險,堪稱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是裝備精良的緝私警察,面對這種招數也常常束手無策。畢竟這種事情要講究人贓俱獲,沒證物,你就奈何不了別人。
走私是暴利行業,如果走私例如毒品、軍火之類,那更是暴利中的暴利。從事這種行業的人,哪怕不是亡命徒,也差不遠了。很容易可以猜測出,這種亡命徒都有着武裝。甚至可以說武裝到牙齒。現在的政府對於走私的打擊力度越來越大,但是說到底,這種事情依然談不上完全斷絕。
但是,雖然輪廓逐漸清晰,但是依然有很多缺失的部分。比如說,陸五究竟做了什麼才和那種團體接洽上並得到信任的。又比如說,到底那個夜晚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有,陸五現在到底情況怎麼樣?爲什麼莫名其妙的要去崑崙山遊玩?還有,那個關門的鋼鐵廠爲什麼會被買下來,又突然重新開工生產?
其實仔細想想,也許有很多問題根本無需去追究答案。但是,領導之所以是領導,歸根結底就是因爲他從來不做莽撞冒失的事情。他總是謀定而後動。必須要說這是一個很優秀的品質。得到一點消息就冒冒失失的衝出去的人才是愚蠢的。打狗從來都是簡單的事情,但是通常來說,狗的背後都是有主人的。
和領導一起這麼久之後,他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已經接受了這種謹慎小心,謀定後動的做事方法。接下去他必須儘可能的將整個拼圖完善起來。再花上幾個月也無所謂,這點耐心還是有的。
車子已經在邊上等着了。在他停下來寫字的這麼一小段時間裡,司機把車子倒到了他的身邊。現在他只需要開門就可以上車了。
他莫名的想起了剛纔宋會長的那堂課。對於鑑賞者來說,最難的就是那些“真?贗品”。本來是後人僞造的贗品,但是隨着時間發展,自身也變成了古董。這種東西的價值在某些情況下,甚至不輸給原版。
這倒是和眼下的事情有類似之處,他正在一點點尋找出每一個可疑之處,最終形成結論。
……
那隻小羊慢吞吞的走過來。它猶猶豫豫,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向前。但是湯瑪士手裡的食物(他從雪下挖出來的嫩草)實在太有誘惑力了,以至於小羊終於抗拒不住誘惑,上前幾步,就在湯瑪士的手上吃了起來。
湯瑪士將自己的照相機調到了最精細的程度,將這無比珍貴的一幕一點不漏的拍了下來。一隻野生的藏羚羊居然從一個人類手裡取食,這應該是空前絕後的資料吧。足夠那些專門拍攝野生動物的攝影師們活活羨慕死。
他把草丟在地上。小羊立刻低頭去吃,於是湯瑪士順帶可以伸手去摸摸小羊的頭部。當然這一幕也是仔細的拍下來的。
順帶說一下,在手上拍照的的同時,邊上還有一臺攝影機努力工作着。這一次不僅是照片,還要有視頻!
小羊的爹媽就在不遠處警惕的看着。特別是老爸,挺着一頭健美雄奇的羊角,警惕的看着湯瑪士的一舉一動。似乎湯瑪士如果做出什麼壞事來,它就會衝上來將這個雙足步行生物用角刺個對穿。
這種態度完全不符合藏羚羊一向機靈膽小的作風。正常藏羚羊,別說讓人靠近了,進入視野範圍內它們就會高度警惕。稍微靠近一點就會跑開,根本不可能進行這種近距離的接觸。不過想想看,畢竟藏羚羊是一個很大的族羣,經過國家的保護之後,現在數量已經達到數十萬之多。其中有那麼一小羣藏羚羊特立獨行什麼也沒啥大不了。只能說湯瑪士運氣好而已。
湯瑪士本來打算今天離開去求助的,卻被這羣羊給吸引住了。前面說過,它們不怎麼怕人,但是卻沒料到它們居然就在營地邊上停留了下來。湯瑪士早上睜開眼睛就看到它們在附近活動。這樣一個機會對於記者兼攝影師而言實在不能錯過。
事實上,若不是還有陸五的生死這點事情牽掛着,湯瑪士根本不想離開。這地方真的不錯,沒白來。收穫是如此的豐富,以至於讓他幾乎有點樂不思蜀了。如果他願意,他可以靠着一己之力拍出一整套藏羚羊的視頻照片,足以震驚攝影界。
小羊吃完了,毫不牽掛的跑開。湯瑪士戀戀不捨的看着小羊遠去的身影。不愧是藏羚羊,摸起來的感覺非常好,細膩而光滑,而且沒有野生動物常見的體臭。
不過,這也是最後了。羊羣已經顯然準備離開。雖然它們確定湯瑪士沒什麼危險,但是作爲一種喜歡遷徙的動物,它們不會在這裡呆太久。當然了,這地方的植物剩下的也不多了。它們要朝着有更多食物的區域前進。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湯瑪士也整理起了全部行囊。爲防萬一,他把一頂帳篷留下,並在帳篷裡留下紙條。然後上車朝着來路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