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覺到了生活的艱辛。
從前,我以爲生活最大的苦難就是長大後被伐木工砍斷。
哦,對,那個跟我沒有什麼關係,畢竟我只是一個樹墩。
從前,我以爲最大的苦難是從大地母親的懷抱中掙脫,去握住我想要的自由。
現在,當我脫離了母親的懷抱,我能跳了,能離開死守的家了,我才知道,我需要面對的是複雜的心。
我像一個同族問好,他是在我離開母親後第一個看到的樹墩,當然,如果是忽略他的手臂不看的話。
“你好,我叫術,很高興見到你。你叫什麼?”我用禮貌的用語向他問好。
他明明沒有眼睛,但是我卻能感受到他好似發紅的眼睛。
他明明沒有嘴巴,但是我卻能感受到他好似在張牙舞爪。
他發出了怒吼,我感覺那是無能者的怒吼,他彷彿將他所有的怨念都濃縮在那一道怒吼聲裡了。
我以爲那是我不討喜,但在我之後同樣離開了母親的樹墩,他們向他問好時,得到的結果卻和我一模一樣。
我不明所以,於是又遇見了更多的同族。
他們有的高高大大的,彷彿天生就擁有着上位者的威嚴。
但是當有的時候,某位全身銀光燦燦的樹墩路過的時候,他們又會變成最忠實的奴僕,他會帶領我們像所謂的大人卑躬屈膝。
但是我這幅身體,不,我成長至今,可不是爲了向這些所謂的大人卑躬屈膝的!
他全身銀光又如何,難道他還能尊貴過王嗎!?
我沒有順從他們,我想我是如此的堅毅,彷彿是王最忠誠的子民!
但他們只是嗤笑我,這已經是他們除了卑躬屈膝之外唯一能做的了。
當大人物來的時候,我選擇了堅決不彎腰。
於是他問那些領頭的樹墩:“弓,告訴我,那個狂徒的名字。”
“大人,他的名字是狂!”
“是嗎?狂啊,真是貼合的名字,彷彿就是爲了彰顯這種樹墩的存在和特意出現的字符一樣!”
“我不叫狂!我有名字的,我叫術!”我驕傲地站着,但他們卻嘲笑着擺弄我的名字。
我覺得那是一種恥辱,在王的領導下,居然會有這種樹墩的存在!
我瘋狂地辱罵他們,我說他們是王的恥辱,王一定會懲罰他們!
但結果是我被打了,自銀色樹墩發出第一道光球之後,順着地位的高低,一道道光球擊中在我的身上。
整個世界所有的樹墩都象徵性的用光球擊中了我。
並非是他們不想徹底把我打死,是因爲那銀色的樹墩並不想讓我這麼輕易的死去,他想讓我社會性的死亡。
我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我想忍着不暈過去,但我還是高看了我的忍耐力。
即使是對王的至高的忠誠,也無法阻擋昏厥的來襲。
等我醒來時,我的周圍都是隻會狂怒的的樹墩,我嘗試與他們交流,但他們從來沒有友好地迴應過我。
我終於沒有別的樹墩可以與之交流了。
我開始懷疑王的權威,因爲他無法拯救我脆弱的心靈。
我開始彎腰呼喚母親,但我再也聽不見母親說話了。
我該做些什麼,我還能做些什麼,我已經都不知道了。
之後,我渾渾噩噩地過了很久,我也認識了很多樹墩。
他們可能都不認識我,甚至他們都不認識他們自己,但我還是區分出他們來了。
他們都只會怒吼,這彷彿是一種標籤貼在了他們身上,將他們牢牢地捆在一起。
但他們都有各自的特點,他們的聲音是不同的,他們的怒也是不同的。
怨恨自己,怨恨母親,怨恨着多少,怨恨着同族。
他們的特點鮮明地活在世上,除了發出無謂的怒吼,他們就只剩發泄無限的精力了。
他們一天到晚跳個不停,他們太活躍了,活躍地讓我感到厭煩。
但我卻又漸漸熟悉起他們的存在了。
我將他們稱爲“狂”,意思是除了怒吼便什麼都做不到了。
對,就和我當時被命名的名字一樣。
但自從那些大人將我命名爲狂之後,我與他們還有什麼不同呢?
我嘲笑着他們,又何嘗不是在嘲笑着我自己?
我終於開心和他們一樣無憂無慮地玩鬧了,雖然是在虛度光陰,但這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
直到那一天,不同尋常之處出現了。
那是兩個人類,他們穿着彷彿盔甲一樣的東西,他們的速度很快,他們彷彿是神明的使者,如今來懲罰世間,他們只是看了一眼滿是狂的我所處的地方。
我就感覺到無法呼吸了,我就感覺到我會輕易死去了。
他們終究沒有對弱小的我們下手,我感覺到我們逃過了一劫。
我知道這就像伐木工前來時先砍得是我旁邊的那一課樹一樣,明知最終的結局,但在事實到來前總是抱着僥倖心理一樣。
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山上傳來了很大的動靜,真正響徹雲霄的哀嚎聲此起彼伏,一位位往日的大人物丟下了他們的威嚴、從容、冷靜,他們只顧着哀嚎。
終於,我聽到了王的哀嚎,我的心也忍不住痛起來。
王死去了,他們應該要離去了。
事情本該這樣……
新的王很快出現,然後又在哀嚎中死去。
循環往復,短時間內,我麻木了。
我甚至感受不到王死去時的心痛了。
王究竟死去了多少呢?
我不知道!
只是看着一眼看不到頂的山,我想我擁有都不可能能弄明白吧!
他們離開了,王最後也重新誕生了,但是我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了。
如此薄弱的王,真的有讓我死心塌地的資格嗎?
沒有了,那就好好地活着吧,快樂的活着吧。
不再去憤懣大人物,終日混跡在狂的身邊,與快樂、自由相伴。
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這一天,風是和煦的,陽光是溫暖的,就連青草都是堅韌不拔的。
又來了兩個人類。
一個人類發出一道火紅色的球體,我的身體隱隱作痛,那讓我想到了我來到狂的那一天。
我的一位同族被球體擊中後便一動不動倒了下來,他堅韌有活力的身體直愣愣倒在了地上,他銅色的肌膚變得黝黑。
我想想起來些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想起來,我只能像瘋了一樣用我最快的速度跳過去。
我跳到了他的身邊,我終於認出他來了。
他是狂·黑子,是在一片黑土上孕育出來的,平時他就經常提到“黑”這個字,我想這也許是他唯一的回憶了,便幫他起名爲黑子。
現在他如同他經常說的一樣,他徹底變黑了,全身上下都變黑了的那種。
我看呆了,人類就如此的冰冷,竟然不問分毫便殺了我的朋友!?
我看着那兩個人類,就彷彿在看兩個惡魔!
我想逃開,我只想遠離他們,我甚至連呼喊我的朋友們離去都做不到。
在恐懼中,我除了驚慌失措地逃離便什麼也做不到了。
但是他們不放過我!
一道光團擊中了我,那種強大的力量好似要撕裂世間的一切一樣!
我只感覺我的腰好像要斷了,我幾乎無法感知到我的腿。
我逃不掉了,就像被斬斷了退路的獵物,雖然沒有面對獵人的能力,但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直面獵人了。
我轉身看着那個人類,他臉色不變,再出手就又是一道光團,我嘗試用我最強的手去抵擋。
我以爲我能擋住的,就像我曾經以爲的很多事情一樣,我真的以爲我是能做到的。
最後我擋住了,但我感覺我也快死了。
又一道光團出現……
我沒有再抵抗,我的手麻木着,它不再反饋感知給我,我知道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它。
我曾經從不在意它的存在,因爲我其實從來沒用到過它,除了抵擋被驅逐時用它保住了我的生命。
我想我快死了,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我這一生。
當時我用向王奉獻我自己的理由,狠心離開了大地母親。
後來我用軟弱的王不值得我爲之奉獻生命爲由,又躲在了“狂”裡面。
現在我的“狂”朋友也死了,我已經沒有躲開來的理由了。
這光團擊中我的腰,我感覺到了,我失去腰的感覺。
我倒在了地上,思維陷入停滯。
我此時倒是羨慕起狂·黑子來了。
人類,既然你擊殺了我,何不同你的夥伴一樣,將我燒爲灰燼?
我想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裡去了。
請您,滿足我這個渺小的願望吧!
……
如同咕噠子一樣升級完畢後,瑪修握手成拳,感受身體裡涌動的力量,她不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這就是變強的感覺嗎?
好幸福!
以後,我應該能幫到前輩了吧?
只是,沒有幸福多久,她的耳邊就傳來了咕噠子的吐槽。
“瑪修,我怎麼感覺剛剛被你擊殺的那隻手臂怪內心戲特別多呢?請你相信我,瑪修!我是真的有一種強烈的、彷彿那隻手臂怪在訴說它悲慘的一生的感覺。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