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雨下得厲害,朦朧的水汽溢滿了每一個角落,整個世界裡倒處都是陰冷與潮溼。
沒有行色匆匆的路人,沒有汽車的鳴笛聲,也沒有爭吵的吵雜聲,只有如瀑般的雨聲,充斥着人的耳膜,震動着人的神經。
但是卻有着無比清晰的皮鞋踏地的聲音,一聲一聲,慢慢地向角落靠近。
一團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裡,周圍的空氣死一般的沉寂,與黑暗融爲一體。
最終,在她的身前停下。
黑暗中,小小的她跟在他的身後,無數次的跌倒與爬起,卻未曾與前方高大的身影走失。
高高的一道鐵絲,築起了一道無法跨越的圍牆。
她是一千人裡面的最後一個,同樣無望地看着頭頂上的藍空。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沒有石塊,沒有匕首,甚至任何鋒利的東西,有的只是自己的一雙手一口牙,那雙曾經無比純潔的手,現在卻不知摸索上了幾個人的脖子。
口腔裡都是濃重的血腥味,但是已經毫無知覺,胃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的刺激。
當手臂上傳來痛感的時候,她流了一滴淚,最後一滴淚。
本以爲是她的救贖,卻也不過如此。
最終她走了出來,眼神空洞,身後是一片蒼白與冰冷。
然後,她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月。
她並不反感這個名字,只是覺得嘲諷,那一抹月白色終究還是要染上刺眼的鮮紅。
組織上的訓練她從來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即使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她仍舊不敢倒下,只怕是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
她不甘願讓他人踐踏她。
殺人的意義對她來說,只不過是變成了一個動作罷了。
那些身體上的疼痛已經不再重要,只是一種感覺罷了。
一年後,她被扔進了熱帶雨林的最深處,身上只有一把匕首。
夜風習習,她躺在一棵樹枝上,身影暴露在空氣中。
半閉着眼睛的她身體卻高度緊張,聞着空氣中漸漸濃重起來的腥味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十天來她的睡眠加起來總共不過三個小時,時時刻刻在地方暗處的危險。
可能這也是她的身體還保持着溫度的原因吧。
點點綠芒漸漸出現在她的周圍,伴隨着嘶嘶的細微聲響。
她最終選擇閉上了眼睛,緊握着手裡早已粘稠的匕首,用自己身上的每一處感受空氣中的異動。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做,也不得不這麼做。
一陣風飄過,吹得底層的藤蔓沙沙作響。
她一手抓着底下的樹枝,一手快速地翻轉匕首,劃過一道道銀光。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濃重起來,卻也越來越詭異,彷彿有什麼正在慢慢地甦醒。
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來不及轉身,她便縱身一躍,一手掛在了樹枝上。
一陣風劃過她原來所在的地方,卻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她仍舊握着匕首狠狠地劃過周身,將一道道肉體砍落。
抓着樹枝的手青筋一根一根地突起,卻仍舊死死地保持着原來的弧度。
即使知道有什麼在等着她,她卻也是無暇顧及。
黑暗中響起一聲壓抑的悶哼聲,抓着樹枝的手劇烈地一抖,幾乎就要脫落了,但她清醒地知道她不能。
她一定不能掉下去,下面將是更加可怕的存在。
牙關一咬,她再次翻身上樹,穩住了身形後狠狠地將匕首刺進自己的手臂裡,翻轉着將裡面的毒牙混合着血肉挑出。
血順着她的指尖流淌着更加洶涌,她卻用匕首再次劃開了一條血管。
她知道這樣不行,但是她在等,等天亮。
沒人知道那一夜她是怎麼過來的,只知道那一夜夜很濃,入目的全是黑暗。
她出來的第二天,便被他帶到了一艘遊艇上。
迷離的燈光下,衣着華麗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間,互相調着情,盛着鮮紅液體的酒杯散發着誘惑的氣味。
他說,這裡不能再有任何的呼吸聲。
丟下這麼一句話,他便走了。
匕首出鞘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她走遍了船艙的每一個角落,將一個個溫熱的生物變成冰冷的物體,睜大了眼睛凝視她的背影。
最終,這一方天地變成了耀眼的火紅色。
她漂浮在海上,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入目的海水都是一片鮮紅色。
後來的後來,她爲自己造了一個家,一個很小的家,她認爲那是她的家。
沒任務的時候,她便回來住幾天。
去菜市場買菜,一樣擔心菜價的漲落,然後猶猶豫豫地買回來做飯。
不同的是,即使她的燈火再明亮,她仍舊是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一個人洗碗一個人收拾屋子,一個人抱着抱枕窩在沙發裡看電視。
電視的聲響開得很大,總是想着多幾分熱鬧卻是平添孤寂。
這個房子還是大得可憐。
畫面漸漸地模糊起來,彷彿置身於雲霧之中,沒有任何選擇的只能一直往前走。
視野卻突然開闊起來,眼前的一切又變得清晰無比。
他們三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身紅衣的她一直注視着一身墨衣的他,但是他的眼裡卻只有一身紫衣的她。
天界傳,紅衣的她妖嬈放蕩,當屬第一,從此她名爲媚骨,天界無人願與之親近。
天界再傳,墨衣如他,冷峻無雙,公子之天造,舉世皆嘆;紫衣如她,高貴優雅,芙蓉出水不及其一分,女子之典範。
人人皆道,墨衣的他與紫衣的她實爲天造地設的一對,任何人都無法插足。
紅衣的她也是這麼認爲的,即使她知道紫衣的她並不如衆仙們想象中的那麼完美。
紫衣的她會偷了王母的蟠桃,然後說是她偷的;紫衣的她會跑去拔了月兔的毛,然後說是她拔的;紫衣的她會摘光瑤池仙子種的荷花,然後說是她摘的……
而紅衣的她總會坐在天界某一處的桃樹下,靜靜等着對她的懲罰。
她從來沒有辯解過什麼,只是淡淡地笑着,卻被他人認爲是不知悔改,竟還如此妖媚,處罰往往因此而加重。
而來看熱鬧的,往往都有墨衣的他和紫衣的她,手牽着手。
他從未看向她,只有這個時候。
她想,她可能就是爲了這麼一眼吧。
最終,紫衣的她越來越大膽,以至於偷了王母的玉如意,將它摔碎了。
她來求紅衣的她,梨花帶雨地說這是最後一次。
墨衣的他也冷冷地開口說,反正她也不差這一次。
她微笑着點點頭,說,好。
最終王母大怒,命將她的元神震碎,發落人間,自生自滅。
那一次,她一身紅衣靜躺桃樹下。
她微笑着問老桃樹,她做錯了嗎?
老桃樹說,沒有,只是太傻。
是嗎?要是不曾與他相遇便好了……
聲音漸漸地消散,彷彿什麼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但願你今後的生命裡不再有他。
墨衣的他自她離後,終於感覺到生命裡缺失了什麼。
晨起時不再有新鮮的滴着露水的桃花,練功後不再有香甜可口的點心,甚至不再有宛轉悠揚的琴聲入夢。
他想,或許是紫衣的她太累了。
一天,他偶然來到了紅衣的她經常待的那棵桃樹下。
那棵桃樹仍舊是老樣子,她做的鞦韆也還在,只是周圍都顯得空蕩蕩的。
即使是他的到來,也沒有增添任何的生機。
他坐在她曾經坐過的位置上,看着她曾經看過的綠葉。
老樹慢慢地彎下一條枝椏,上面綴滿了粉嫩欲滴的桃花,它說:“這是那個孩子囑託我要送給你的。”
墨衣的他盯着上面的桃花好一會兒,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說:“老桃樹,和我說說她吧。”
老桃樹看着前方,彷彿在看很遙遠的的地方,它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說那孩子,那孩子說不願再見你。”
墨衣的他眼眶瞬間溼潤,喉嚨似有什麼堵住一般。
是她狠心,還是他狠心?
只是他最終還是不願滿足她的最後一個願望。
他怎麼可能不去參與她今後的人生呢?
從此,天界再無墨衣的身影。
仍舊是那一片荒涼地,仍舊是大片半人高的雜草,一切畫面都消失不見。
身處雜草之中的夙夜寐,手裡獨獨多了一枝開得正豔的桃花。
不遠處的墨繪初正低頭看着手裡發着淡紅色光芒的花朵。
他正要邁步向她走過去,她的聲音卻傳來了過來。
“這朵花的名字叫做前世,淡紅色的花瓣永合不開,便是它永遠沒有結果的前世,它的身邊只能有一個人靠近,那人卻從來不能注意到它,但是它還是一直在那個人的身後,伸手便能夠夠到,是不是很傻?”
“最後你還是夠到了它。”夙夜寐道。
“是的呢,只有我能夠到它。”墨繪初輕聲說道,擡起頭,一如既往地淡笑着看他。
這個笑容竟是無比的熟悉,讓夙夜寐有一瞬間的恍惚,眼淚甚至涌了上來。
“我很喜歡你手裡的桃花,能送給我嗎?”
她第一次開口向他要東西,但是唯獨這個不可以。
這恐怕是他和她唯一的聯繫了。
“這是你送我的,可不能要回去。”
“我送你的嗎?什麼時候呢?”
“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