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屋內都是劣質香菸的味道。
盤腿坐在炕頭的胖女人叼着香菸,緊閉着雙眼,眉頭緊鎖,肥厚的嘴脣用着近乎不可思議的速度微微叨咕着什麼。而坐在對面炕梢的則是一位中年婦女,帶着一個10歲出頭的毛頭小子。女的一臉緊張,男孩卻是極其不耐煩的耷拉着肩膀一副無所事事的表情。
屋內安靜到甚至連根針落地都能夠聽得到。
突然,抽菸的肥女人睜開雙眼,清了清嗓子,“娃娃是不是曾經救過溺水的人?”
聽到這話,男孩震驚的睜大了雙眼,愣愣的望着對面的胖女人,一時倒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了。
旁邊的中年婦女看到男孩的表情,倒是着了急,使勁兒捅了一下男孩的胳膊,“魏國,你啥時候救過溺水的人?”
魏國還沒從吃驚中回過神兒,這件事他可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啊,再說救了那樣的人,也不算是什麼光彩的事,但奈不住媽媽的“嚴刑逼供”,支支吾吾還是開了口,“嗯,救過…”,聲音小到連自己都沒怎麼聽清楚。
但這屋裡的其他兩個人倒似乎聽得明明白白,胖女人用着一副理所當然,本來事情就應該這麼發展的表情輕輕彈了彈菸灰,眯了眯雙眼。而魏國的媽媽倒是更着急了,“你救了誰?!”
“…同學。”
救人明明是件光榮的事,但此時的氣氛卻恰好相反。
“你說你這孩子,說話能不能說全乎咯。什麼時候?救了誰?還有,爲什麼去了大壩那邊玩兒,媽媽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一點記性都不長!”
魏國垂着腦袋,當時沒敢跟媽媽說救人這事兒,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害怕媽媽罵,但最重要的是,自己救的是“那個人”,“上個月,傅曉司。”
聽到這個名字,魏國的媽媽倒是吸了一口涼氣。
這傅曉司她當然認識,一個剋死爹媽,反應還有點遲鈍的孩子。老魏家在沒有傅曉司之前還算是順風順水的,只不過有了這個孩子之後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當時傅曉司的爹媽一直沒有孩子,等到了三十老幾了才懷上了個傅曉司,但哪知道孩子剛出生不久,孩子的媽就得了產後憂鬱,精神恍惚上了街發生了一場車禍,早早結束了生命。家裡沒有了女主人,孩子沒人帶,活兒也沒人幹,曉司的爸爸也沒來得及悲傷太久,就給傅曉司找了個新媽媽,繼續做起了之前的長途客運。這好景不長,在傅曉司三歲的時候,爸爸和新媽媽在一次大雪天跑長途,結果黑天打了盹,整輛車翻了溝,兩個人當場就沒了性命。
這三歲孩童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失去了最親近的人,於是傅曉司也只能跟着姥姥一起住。但隨着曉司慢慢長大,周圍的人也逐漸發現,這孩子似乎智商有點問題,也不能說是弱智,但做什麼事反應總比普通的孩子慢上半拍,而且這孩子平常不愛笑,不愛說話,整個人陰陰鬱鬱的,總是低着腦袋,縮着肩膀,漸漸就有人說這孩子是個掃把星,剋死了親爸親媽,甚至連後媽也不放過。大人的話很自然的影響了他們的子女,周圍的孩子自然也不願意和傅曉司玩兒,甚至看到他就邊喊着“瘟神,掃把星”,邊拿着小石子兒驅趕他,而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現在。
“你怎麼跟那孩子一起玩兒了?!大人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是不是!”
“我沒跟他一起玩兒...”,魏國也挺無奈的,那天的情形確實容不得他做出多餘的思考,那傅曉司在水裡都撲騰成那樣了,他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旁邊魏國的媽媽也不打算再琢磨兒子的內心想法,而是焦急的看着對面的肥胖女人,“大仙兒,您說這事兒該咋辦纔好呢。”
對方又抽了口煙,眨了眨眼睛,“沒辦法了,本來那人在那點兒就是該走的命,卻被你家這娃娃救了回來。你家娃本來是大富大貴的命,但現在硬是把自己這輩子的福氣分了一半給那人,這輩子啊,就這麼將就過吧。”
魏國的媽媽聽後急得整個人都坐立不安了,“怎麼會這樣呢,那,那有沒有化解的辦法?”
後來的關於化解的辦法魏國也沒用心聽,只是走的時候媽媽從那胖女人那裡“拿了”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桃木斧頭啊,看不清的鬼畫符啊,還有裝在紅色袋袋裡的護身玉器。當然回家的路上還是免不了被嘮叨了,只是魏國的腦海裡還在不斷重複那“大仙兒”的話,“你家娃本來是大富大貴的命,但現在硬是把自己這輩子的福氣分了一半給那人,這輩子啊,就這麼將就過吧。”,魏國是越想越惱火,在心中把那倒楣蛋掃把星罵了個底兒朝天,最後倒是下定了主意,不是說那傅曉司得到了他這輩子的好運氣嗎,那麼他可是一定要變本加厲的從那人身上討回來。暗自做好了這樣的決定,魏國心中才舒坦了幾分。這一天也就這麼糊糊塗塗的過去了。
話說北方的小縣城本來就喜好迷信,而魏國的媽媽又是特別愛算命的主,大事小事都要找大仙兒算上一算才心安。於是在自己寶貝兒子連續一個月臉上掛傷,成績也到了堪憂的的關鍵時刻,毅然帶着魏國來到了她聽聞特別準的算命的人這兒,結果不算不知道,一算才發現原來魏國居然闖了這麼大的禍,最後倒是買了一大堆的有的沒的纔算是心安了幾分。
而傅曉司那邊倒是壓根不知道自己與“救命恩人”已經結上了這麼大的樑子,剛喝完小米粥的肚子還是有點餓,不過家裡的條件就這麼個情況,也容不得抱怨什麼。摸了摸扁平的肚子,看着桌子上的花了一個小時都沒找到等量關係的應用題,傅曉司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愈發不好用了。
“曉司啊,都幾點了,關燈睡覺吧。”
“哦,好。”
其實時間一點都不晚,新聞聯播纔剛剛開始,但是傅曉司明白姥姥那是心疼電費了。於是闔上書本,關了燈,輕手輕腳的從廚房端了盆水,再顫顫悠悠的來到院子裡。拿了張小板凳,趁着月光洗個臉,擦擦身子,再洗了個腳丫,最後在這安靜的院子裡默默的發個呆,胡思亂想一番。
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別的圓,倒映在水盆裡的除了那皎白的月亮還有傅曉司清瘦的臉龐,男孩長相斯斯文文的,但同時也沒了十歲男童的該有活潑勁兒,整個人唯唯諾諾縮成一團。本來最爲漂亮的眼睛,卻沒有絲毫的神采,空洞恍惚的如同一位年邁的老人家。
此時,傅曉司低着頭看着腳邊的那盆水,突然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場溺水事件。
那還是發生在暑假時候的事。傅曉司雖然不合羣,但總有男孩貪玩的脾性,偶爾聽到有人說城西邊的大壩可以游泳,涼快的來呢,還有小螃蟹,小貝殼可以抓,於是傅曉司故意挑了個黃昏時刻,等到小孩子們都回家吃飯的飯點兒,一個人興致勃勃的想去一瞅究竟。
去到了大壩之後,果然如同其他人所說的那樣,黃昏的落日將整個水面都染上了金黃色,安靜又舒服,最爲難得的是,大壩附近果真一個人都沒有。男孩衝着落日不太自然的笑了笑,接着便匆匆忙忙脫了衣服,光着身子準備好好暢遊一番。
哪知道還沒遊多久,左腿的肌肉突然緊繃,接着一陣巨痛,傅曉司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灌了一口水,接着整個人一慌張,更是亂了陣腳,沒有章法的撲騰了好幾下,拼命的喊了幾句救命纔想起來周圍哪兒還有什麼人。最後,喝進嘴裡的水越來越多,肺部的氧氣也似乎越來越少。身體漸漸的下沉的時候,傅曉司卻突然之間不掙扎了,覺得似乎這樣離開也是個很不錯的結果。
就這樣想着想着,突然胸口被人狠狠的纏住,一股強大的力量的將自己使勁兒的往上拉,等到自己恢復意識,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逆光的人影,非常模糊的面孔,還不斷的叫喚着自己的名字,傅曉司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好久沒有聽到同齡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等到傅曉司徹底清醒,光着的身子上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使勁兒晃了晃腦袋,拼命的想回憶起那個逆光的人影,卻怎麼也沒有回憶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不過那個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大概的輪廓他也記得,如果再次遇到他,傅曉司確定自己肯定能認出這個救命恩人的。
而且,他一定要好好報答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至於怎麼報答,他倒是還沒有想好。不過那位“救命恩人”似乎心中早已經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