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城也是有名字的,就叫做勞陽鬼城,城中自然不可能有勞陽府府城那麼熱鬧,甚至比起當初計緣見過的無涯鬼城都要冷清很多倍。
蘭寧克在鬼城中穿街走巷,想要找個鬼問問路都有些困難,實在是見到的鬼太少了。
憑感覺走了好久之後,在城南饒了好幾圈,終於忍不住往城中百姓家裡面去找鬼問問了。
不過城裡面的房子也很古怪,有些房子空空如也,有些地方連地都是空的,找了幾處,終於在一條巷子裡聽到了一些笑鬧聲響。
蘭寧克趕緊快步上前,到院子前敲門。
“咚咚咚……有人,呃,有誰在家麼?”
一小會之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蘭寧克微微一愣,看到的是一個表情詭異的紙人。
實話說雖然蘭寧克是個鬼,但還是被微微驚了一下的。
這紙人開了門之後沒有說話也沒有改變表情,一直是一副嬉笑的樣子,因爲表情就是畫上去的,腮紅和眼睛極爲浮誇瘮人。
隨後蘭寧克纔看到了院中的情況,一共有八個人圍坐在一起玩木牌,剛好四男四女,而且一個比一個老。
‘全是老人?’
蘭寧克又是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勞陽府鬼城,大部分人都是老死的,可不就全是老人嘛。
“喲,還是個後生相貌,你死的時候夠年輕啊。”
“哎,可惜了,這麼年輕就過世!”“嗯!”
幾個老人看到蘭寧克的樣子是一番評頭論足,蘭寧克在這裡儘量禮貌的行禮詢問。
“幾位,可否知曉勞陽董氏陰宅所在?”
董家是勞陽府大戶,只要是本地人應該都會有所耳聞。
“董家?那個練武的董家?”
一個老人問了一句。
“對對,就是那個董家!”
“你要是問董家老陰宅,那已經荒了,不過前些年聽說董家少爺英年早逝,你們這種年輕人死了是最可惜的,而那董家少爺似乎是本不該死,所以陰壽特別長,應該是在陰木巷深處,就是一片林子圍着的地方。”
蘭寧克心中瞭然,難怪他饒了幾圈沒找到,原來在陰木林中。
道了聲謝,蘭寧克趕緊腳步匆匆的離開。
半刻鐘後,終於到達了陰木林邊,這種樹有些像槐樹,但木體漆黑葉色暗沉,看起來也是隻有陰間或者陰氣重的地方纔有。
正常城池中不該有這麼大的林地,但在這顯得空曠的鬼城中倒也正常,畢竟大多數人陰壽比陽壽短太多,鬼城鬼魂總是稀疏。
穿入林中走了大約百步,蘭寧克已經遠遠能看到一間明顯華麗一些宅子,甚至還能看到有紙人拿着掃把在清理本就很乾淨的宅院門口。
這一刻蘭寧克情緒是有些複雜的,對於當初九俠中的其他人,他可以嫉妒甚至憤恨,但對於董必成倒是沒這情緒,因爲董必成比他還要早死好多年,論倒黴算是九人中第一。
還沒走近,蘭寧克已經高聲宣告起來。
“董兄,蘭寧克前來拜訪,不知董兄可否在家?”
大約在蘭寧克走到宅院面前的時候,裡頭匆匆走出來一個大約三十上下的錦袍男子,正是董必成。
董必成見到蘭寧克時表情先是略顯詫異,隨後則略有興奮,他細看了一下才確認真的蘭寧克,雖然和記憶中的樣子有些差距,但這纔是正常的。
“蘭兄,你怎麼也英年早逝啊?而且在我勞陽鬼城中,難道你是死在勞陽府的,是病死還是意外,亦或是江湖事?走走走,進去喝茶,進去喝茶!”
在鬼城中少有誰來拜訪,朋友更是不多,見到蘭寧克,董必成顯然十分開心,但又想着對方可能新死神哀,還不敢把開心表露在臉上,只是略顯興奮的邀請他進去。
“好好,叨擾叨擾!”
“哎,蘭兄還記得我,能來看我已經讓董某不甚感激了,別客氣,我爹孃年年都會貢好茶給我,來嚐嚐我們勞陽府今春的雨前茶。”
看着董必成一臉關心又熱情的樣子,蘭寧克不知爲何稍有些羞愧,但依然不忘陸山君的要求。
兩鬼在宅中落座,自有紙人丫鬟前去準備茶水等物,而蘭寧克也詢問一句。
“董兄進鬼城前可吃了什麼苦,陰壽又是幾何啊?”
這問題其實很有水準,一個進了鬼城的鬼,只要知道這兩點,基本就能知曉他身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是我董家祖上積德吧,陰司中也沒吃什麼苦,就是被判官老爺訓斥幾句輕狂之事,哎,可能是早死的緣故,我陰壽有六十多載,以前覺得是好事,可現在,在這陰間也是無趣啊。”
“好死不如賴活着。”
蘭寧克只能這麼安慰一句,聽到董必成的話,已經基本瞭解他生前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了。
“對了蘭兄,你還沒說你是怎麼過世的呢?”
蘭寧克正尷尬着要說話,一個聲音已經率先響起。
“他啊,自然是作惡多端遭了報應,讓我一口給吞了!”
聲音落下,一陣霧氣脫離蘭寧克的鬼體,在邊上化成陸山君的樣子。
“你是?”
董必成倒也不算太驚訝,他見過一些老鬼有很多神奇的鬼法,就是他自己也會一些,所以以爲陸山君也是個厲害點的鬼。
陸山君拱了拱手道。
“吾名陸山君,當年在牛奎山上的山神廟前,曾與你們九位俠士立下過約定,如今特來履約,不過你倒是命不好,已經死了。”
董必成微微一愣,也想起了當初的事情,不過對比之前的幾位,他是最淡定,都死了快十年了,還有什麼看不開,只是站起來回了一禮。
“原來是山君駕臨,不過董某已經死了很久了,未能完成同你的約定,只能致歉一聲了。”
話音落下,轉頭朝着已經端着茶水上來的紙人丫鬟道。
“也爲陸先生看茶,茶不能倒滿,倒準些別灑了。”
紙人機械的點頭,慢吞吞的走着,爲三者一一擺上茶盞,又倒出沒有絲毫溫度的茶水。
“這紙人就是笨了點,什麼事都得吩咐得很詳細……”
董必成感嘆一句,再次看陸山君。
“此番山君前來,準備如何對我?妖怪也能進鬼城麼?”
陸山君拿起輕飄飄的茶盞嚐了嚐這所謂的茶水,冰冰涼涼的滿是陰氣,不過味道倒是還行。
“你也沒行什麼惡事,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來見見你,也是當年約定所束,對了,你怎麼死的?”
董必成心平氣和喝了一口茶水,回憶了一下道。
“也和這俠義有關,呵呵,江湖上人人對名滿天下的大俠敬佩不已,那些俠義事也膾炙人口,可又有誰知道多少人死在其中,董某自不量力追擊賊人草上飛,結果技不如人,反被其所殺。”
“也是,行俠也是看實力和運氣的,但這麼死也令人欽佩,算是問心無愧。”
聽到陸山君的話,董必成苦笑一聲。
“真的問心無愧?不是的!認不清自己的實力而盲目行事,害了自己也就罷了,還會令家人悲痛,證實我的死訊之後,一向嚴厲至極的家父一夜白頭,我娘整日以淚洗面,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誰能體會?我能問心無愧?”
董必成說話雖然平靜,但依舊有種哀傷和愧疚的情緒。
陸山君沒有說話,思索了一下,只是嘆了口氣。
“不說這些了,兩位今日能來,董某很高興,和我說說陽世的事情吧,蘭兄的事就不提了,燕飛他們如今怎麼樣了?”
董必成沒再問蘭寧克的事,而是將話題扯到其他人身上,因爲之前陸山君的話已經讓他有所猜測,所以他選擇給蘭寧克留點尊嚴。
陸山君還是很願意和董必成多說幾句的,大致講了講之前幾人的事情,蘭寧克的事也真的沒有提,令後者稍顯感激。
直到過去半日,蘭寧克和陸山君才告辭離開,前者更是細問了那“草上飛”的情況。
董必成靠在院門外,看着拜訪者離去,他直覺上覺得這兩人恐怕不會再來了,也能猜出他們並非以正當手段來的鬼城,但他也沒有去找陰差打報告的打算,只是有些唏噓,唏噓自己也唏噓曾經的友人。
剛想轉身回去,卻忽然發現林地盡頭又有來訪者。
計緣一襲白衫,一手在側一手負背,幾步之間已經縮地般來到董必成陰宅之前。
“你是?”
董必成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因爲剛剛見過陸山君,所以馬上想到了這是誰,稱呼都立刻改成敬語。
“您是計先生!”
計緣拱手行了一禮。
“不成想與董大俠再見,會是以這種方式!生前事已遠去,陰世之路還漫長,董大俠若是在這城中待得煩悶,倒是可以去找陰司之人尋求一份差事,就說是計緣舉薦。嗯,這個給你,雖然只是些小玩意,但也算稀罕。”
計緣說完,負背的右手伸出來展開手掌,露出其上的一疊銅錢,鎏金燦燦十分惹眼,看起來得有二三十個。
“這,這是什麼?”
“法錢,董大俠沒見過麼?”
法錢?董必成愣了,從懷中掏出一小疊泛着輕微黃銅色的薄薄紙錢,對比着看了看。
“呵呵,拿着吧,計某的法錢自然還是有些與衆不同的,非常時刻能定乾坤,望慎用啊!”
計緣笑了笑,將法錢放到了董必成手中,後者下意識伸手一接,只覺得入手沉重,其上靈韻也濃。
董必愛不釋手的把玩了一下,剛想道謝並請計先生進屋,擡頭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陰木林外,計緣回頭看看身後,再望向前方,如此,就還剩燕飛一個了。
“也不知道那蠻牛和陸山君遇上會是個什麼光景!”
計緣笑着喃喃自語,對心中所想甚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