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爲了活命流多少血?”
影片中幕後黑手的語調落下,伴隨着的是受害者高峰淒厲地長聲嘶叫,一股絕望股瀰漫於現場觀衆們的心頭。
扮演高峰的那位演員只是個特約演員,演技不行,對白功力更差,光是這叫聲就錄了十幾遍,直到後來那演員都受不了、開始絕望了,喊出來的聲音才讓杜安滿意。
不過看安東尼臉色更白了些,顯然功夫沒白花,效果還是不錯的。
這部電影是從他手下誕生出來的,樣片都看過好幾遍了,所以杜安對於這部電影早已沒有了興趣,閒極無聊之下,轉頭四顧,卻在腦袋扭成四十五度向後的時候定格住了。
在他身後的位置上,這部影片的頭兩名觀衆、那兩位穿着時髦的姑娘,此刻都聚精會神地盯着銀幕——和安東尼的臉色蒼白不同,這兩位姑娘看得津津有味、興致勃勃,彷彿她們看得並不是一部恐怖片,倒是這倆姑娘左邊的那三位小夥子,都把手按在胸口上,臉色有些難看。
沒錯,又多了一些人。
也許他們本來只是被這兩位時髦姑娘吸引來、打算找個機會搭訕的,但至少現在他們在看電影。
在倆姑娘的右側,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西裝革履戴了副眼鏡人模狗樣的,鏡片後的眼神卻有些猥瑣,緊緊靠在身側姑娘的旁邊,眼珠子很靈活,注意力根本不在銀幕上,不時轉開去瞄旁邊的姑娘,鼻子時不時地翼動一下,似乎是在聞旁邊姑娘身上的香味,一臉陶醉。
見到杜安看過來,胖子似乎有些慌,趕忙挪動了一下腳步,和旁邊的姑娘拉開一臂寬的距離,卻終究不捨得離開,裝出一副專心看電影的模樣,但是馬上被他右邊的人推了一下。
“過去點,你擠着我了!”
推胖子的人也是個姑娘——中年姑娘,現在她正不耐煩地看着胖子。
胖子大喜,光明正大地往他左側那時髦姑娘的方向又挪回去一些,激動之下動作有些大,碰到了那時髦姑娘光溜溜的胳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時髦姑娘眉頭一皺,瞥了胖子一眼,胖子趕緊收起那副色授魂與的模樣,憨厚地笑着,口中說着“抱歉抱歉,實在抱歉”,那時髦姑娘正着緊銀幕上的劇情,也懶得跟他計較,立刻把視線重新收回到銀幕上。
“別吵!”
有人轉頭對胖子低吼了一這麼句。
沒錯,時髦姑娘們那一排人前面還站着幾個人。
那對胖子說“別吵”的是個中年男子,溫文爾雅的樣子,很有尚海男人的精緻感覺,應當是本地人。尚海男人向來不輕易和人起衝突,這一聲低吼的“別吵”已經算有點嚴重了。
中年男子其實也不想的,換做平時,他也就在心裡腹誹下,不過現在他心裡實在有些抓狂。
這塊場地旁邊就是馬路,地勢空曠,放映機的揚聲器散音現象太嚴重,本來就聽得不是非常清楚,馬路上還不時有喇叭聲四起,剛纔更是跑過去一輛車門上貼着“專補屋頂漏水”的麪包車——你可以想象一下,銀幕上大boss形象恐怖的替身玩偶在黑暗中以腳蹬三輪車的詭異方式登場,從黑暗的陰影中緩緩現身,用一口低沉的嗓音說着“多半人活着不知感激,但你以後不會了”,正是氣氛帶感的時候,旁邊卻飄來“專修房頂漏水,收二手電器,家電以舊換新……”的電子合成音,漸漸遠去,那是何等的酸爽。
更別提這胖子在這種時候還囉嗦個不停,佛都有火,也難怪平時從來不跟人臉紅的中年男子都忍不住低吼了對方一句。
中年男子身旁是個差不多歲數的婦女,兩人中間還站着一個小男孩,分別拉着小男孩的左右手,應當是三口之家。
那小男孩看樣子也就十歲的模樣,低着頭,時不時擡起頭來看上銀幕兩眼,沒一會兒又趕緊低下腦袋去,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樣。
杜安看到這裡,想起剛纔安東尼說的話,“我們會惹禍的……”,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擋住了那小男孩的視線,問那丈夫:“不好意思,請問你們孩子幾歲了?”
這中年男子看着杜安,一臉摸不清頭腦的迷糊表情,卻還是答道:“十一,怎麼了?”
杜安說:“那不好意思,請你們帶他離開。這部電影是保護級,你們孩子未滿12歲,禁止觀看,否則的話可能會對他的身心產生不良的影響。”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杜安也不想把這孩子趕走,多一個人喜歡自己的作品總是好的,不過他實在承擔不起讓這孩子看電影的後果:如果這孩子看着看着暈厥過去怎麼辦?還真別說沒可能,看安東尼現在那一副臉色蒼白的模樣就知道大有可能了——大人都這樣了,何況乎孩子?
所以他必須讓這孩子離開,不管是爲了孩子還是他自己。
中年男子一愣,想了一下,對旁邊的妻子說:“哎,你先把他帶回去寫作業。”說着還拍了小男孩腦袋一下,“別看了,這不是你能看的。”他妻子卻不願意,說:“你怎麼不把他帶回去!”眼睛一直看着銀幕。
中年男子實在想看看這部電影接下來會怎麼樣,那個操控一切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正準備說些什麼跟自己老婆扯扯皮,卻看到他老婆抽空瞪過來的一眼,立刻蔫了下去。
“好,我把他帶回去,你看完電影就回來啊。”說着,就牽着小男孩的手把他拉走了。
看着這對父子倆漸漸遠去,杜安收回目光。
還好,不安定因素也只有這個孩子了,現場觀影的其他人看樣子都是成年人。
反正也看厭了自己拍的這部電影,杜安乾脆不再去看銀幕,而是退到了一邊,盯着觀影人羣看起來,看了一會兒,他終於明白現在這些個人是怎麼聚集起來的了。
杜安數過,在一分鐘之前,圍在這裡看電影的人總共有十二個,而在45秒之前,有一位行人路過,看到這邊聚了一堆人,似乎覺得有些奇怪,隨後發現他們都是在看電影,於是在40秒前也駐足下來,看了一下下。
在38秒前,這位行人的姿勢還是傾斜的:一半面朝銀幕,一半面朝人行道,一副隨時準備離開的架勢,到了26秒前的時候,他的身體向着銀幕的方向偏移了二十度左右,再到18秒前,他的身體又向着銀幕的方向偏移了十度左右,最後到5秒前,這位行人已經是完全正面朝向銀幕,往前小挪兩步,加入了免費觀影人羣。
觀影人數變成了十三個。
新觀衆,大體就是這樣形成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行人都會駐足下來觀看不走:有的只是路過隨意一瞥就徑自離開,有的也會停下來看一會兒,但是沒過幾秒就會離開,還有的會一邊嘀咕着“這什麼爛片”一邊離開。
總的來說,就目前來看,會被吸引留下來的人大概在十分之一的比例。
和安東尼的電影相比,這比例在杜安來看已經很高了——哦,杜安實在找不到別的目標,只能拿悲催的安東尼來對比了。
安東尼在放他自己的電影的時候,即使是到處去拉人,也留不住人,而現在放《電鋸驚魂》,卻是不用拉人,人們就自己過來,並且留下不走。
這電影,似乎還真的不錯?
杜安這麼想着。
可轉念一想,他又搖了搖頭:不能這麼算,他的目標就選錯了。
安東尼的電影也是沒能進展的落選作品,跟這比能比出個什麼結果來?大抵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而就在杜安低頭沉思自己影片質量的時候,這個小羣體就像是一團磁鐵,不知疲憊地發揮着磁力,從過往的行人中挑選出有共同體質的傢伙,吸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