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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都是好演員,面對朱茜的爆發,沒有人愣住,所有人的反應都恰到好處:樑嘉輝和施嚴相互之間握着的手已經鬆開,樑嘉輝緊抿着嘴脣,眉頭有一個稍微往上的動作,揚了一下手,光是從表情就能看到無奈和“看吧”兩個字;施嚴掉過頭來的眼神中充斥着責怪,嘴角向下拉,嘴巴還無聲地蠕動了一下,看口型,似乎是在說“你怎麼把她惹到了”;緊鄰着朱茜的賈宏生則是不看朱茜這個事件的中心,反而把目光投向了樑嘉輝和施嚴的方向,似乎是在尋求幫助——這非常符合他的人物性格設定特點,在這個階段,他還是一個遇到事情傾向於逃避和不敢面對的人——接着,賈宏生深吸一口氣大到收音設備完整清晰地把聲音收錄下去,然後把目光收回、看向朱茜。
“啪”
伴隨着一聲清脆的聲音,賈宏生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電腦。
“完美!”
杜安低聲自語了一句。
這些演員在這裡的表演都堪稱完美:門打開之前,整個場景是一個相對靜止的狀態,從門打開、賈宏生從辦公桌後往外走的那一刻開始,場景向着運動的狀態開始發展,再到四人紛紛開口每個人都各執一詞的時候,所有人的聲音充斥在整片空間中像是有五百至鴨子在吵嘴,這個時候這場戲已經到了最亂的時候,稍不留神就會失控,不僅演員失控,觀衆看着也會覺得混亂無比頭昏腦脹。
但是在這個時候,朱茜發揮得很好。
她的那一聲層次豐富的吶喊一下子結束了混亂的狀態。
如果說之前的混亂狀態,是星河爆炸後的無數碎片在宇宙空間中向着四面八方漫無目的的飄散、相互之間互相撞擊的無序狀態的話,那麼朱茜的這一聲吶喊就是把這整片空間都靜止住了。
之前是亂局,朱茜這一聲是破局。還少一個最後的定局。
現場都是好演員,他們可能不像杜安這樣有一個亂、破、定的清晰概念,但是長年累月的演藝經歷讓他們明白這個時候他們需要做點什麼,所以每個人都給出了自己所能給出的符合當時角色人物性格以及場景發展狀況的動作、神態和語言。像是樑嘉輝的那個無奈的動作、施嚴的那個無聲苛責。
直到最後賈宏生合上筆記本電腦的那清脆的“啪”的一聲,將所有東西都歸納到了一起,如同一根定海神針一般,一下子把場面定住了。
這聲“啪”聲,如同一個口號。標誌着現場從混亂重新歸爲平靜。
或許普通觀衆來看,看不出來這裡面的名堂,但是黃健新怎麼說也是一個名導演,他自然能體驗出這裡面那種無法言喻的感覺來:亂從賈宏生開始,亂又在賈宏生結束,這是一個循環,一種輪迴,充滿了美感,這是他那種分鏡頭拍攝最後靠着蒙太奇組合在一起的拍攝方式所難以表現出來的美感。
“我相信他們。”
黃健新這時想到了剛纔杜安對自己說的話。
但是杜安沒有喊停,這場戲還在繼續。
“我知道他們用衛星通訊的事。”
賈宏生這樣說着。眼神稍有些遊離、看錶情似乎還有點不情不願。
同時,在他對面的朱茜也沒閒着——雖然這邊現在的主角是賈宏生,但是她也在框裡,她自然不能傻站着不動。
她專注地盯着賈宏生,身體輕微地晃動着,手也小幅度地擺動,做着肢體動作——從面對這裡的那個近景鏡頭來看這個畫面,畫面一分爲二,左邊是朱茜,右邊是賈宏生。杜安看過來。注意力一下子就會被正在說話並且有着豐富細緻表情的賈宏生所吸引過去,但並不會覺得左邊是空的,是死的,因爲朱茜在動。同時,朱茜的動作又很細微,用自己填充着整個鏡頭畫面的飽滿感的同時,也注意控制着自己的動作幅度,不至於搶走屬於賈宏生的注意力,很好地作出了這個時刻片段上一個綠葉所應該做的事。
換做他們之前錄製的《中國好演員》上的那些學員們來演朱茜的角色的話。別說之前的那一聲層次豐富的斷喝了,就是現在這個恰到好處的綠葉都做不好——那些學員時時刻刻都只關注着自己的表演,卻沒有照顧到自己的對手、沒有考慮到整個畫面的構圖和表達重點,這就是一個菜鳥演員和一個好演員最基本的一個差別了。
更別說她們會不會有朱茜這樣對於機位鏡頭的敏銳感覺了。
“貨比貨要扔……”
黃健新在杜安耳邊呢喃了這麼一句。
他顯然也想到了他們倆之前作爲導師所面對的那些學員們。
樑嘉輝聽到賈宏生的話後,眼神的焦點完全集中在了賈宏生身上,從施嚴身邊走開,不緊不慢地走上四步之後停了下來。
“好,那你來說說。”
他這麼說着,眼睛盯着賈宏生,表情放鬆,眼神專注,手上還有一個示意性的指揮動作,配合上剛纔那不緊不慢的幾步,整個人的領袖氣質完全展現了出來,氣場全開,一股上位者的氣勢完全瀰漫開來。
面對一位發揮出色的好演員,差一點的演員是被牽着鼻子走,同樣級別的好演員則是會被激發起心中的鬥志,拿出更精彩的表演來。
這種情況,俗稱飆戲。
之前是朱茜在飆,後來是賈宏生在飆,現在是樑嘉輝在飆,這種火花撞擊得杜安心中直呼精彩,忍不住又拿起那些學員來對比——確實差距很大啊,那些學員都還太嫩了,有的更是青澀得只剩下“天賦”了。
“好……”
賈宏生拉長了聲音應下來,拿着筆記本電腦慢慢走向辦公桌,表情雖然平靜,眼神中卻有火花跳動——像是發情期的獅子被激起了渾身鬥志,想要一展自己的力量,有一種平靜海面下暗涌在流動的感覺。
當賈宏生走到辦公桌邊,放下筆記本電腦後,杜安適時地大喊一聲“過!”。
這場戲到這裡就結束了。
“都表現得很好!”
杜安大聲鼓勵了一下,然後喊着“準備下一場!”,一旁的黃健新則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直到杜安坐了下來,他才問了一句,“不用再來一遍嗎?”。
杜安反問道:“你覺得這遍有哪裡不好嗎?”
黃健新搖了搖頭,“沒有。”不過再來一遍不是很正常的嗎?
演員發揮得不好沒有達到導演預期想要的效果,再來一遍是很正常的,演員發揮得很好達到了導演預期想要的效果,再來一遍也是很正常的,因爲導演都是一羣不知滿足的傢伙,他們總認爲下一遍會更好,所以即使他們覺得這一遍很好了,往往也會要求再來一遍,看看演員是不是能發揮出更好的狀態來。
但是杜安並不是這樣的人。
“沒有那就行,我覺得這一遍很好了。”
杜安很果斷地無視了黃健新的意見——他自從想明白了之後,拍戲方式也向一開始的時候靠攏了,越來越有自信,或者說是自負。
我覺得好就好了,沒有必要再來一遍。
當然,作爲一個現場的領導者,他也從黃健新的表情看出了他對於自己這麼一個根本不加解釋的自負說法有些不滿,於是又再補充、或者說是忽悠了一下:“演員也是人,人都是感性的動物,不是機器,一遍一遍地重複勞動只會消磨他們的激情和意志,對於下面的表演不利,所以到此爲止就好了,讓他們把這種狀態今天一直保持下去。從全局角度來看,這樣做比較有利。”
作爲一個導演,要把戲拍好,不是光注重技術層面就行了,他還要關注到整個團隊的各個部分,黃健新這位副導演的情緒也是他需要照顧的一部分,於是隨便想了個由頭出來讓安撫黃健新。
偏生黃健新覺得還真就是這麼個道理:不管是什麼樣的導演,骨子裡總是一個藝術工作者,也都是感性的,工作起來總會不自覺地讓感情統治自己的行爲,像一場戲來一遍又一遍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行爲方式。
而從杜安的話聽來,杜安就不同了——這個導演感性與理性並存,在照顧到藝術效果的同時始終還站在全局的角度來看待劇組的工作,不是隻知道盯着一個點,而是站在戰略角度這樣一個高度來看待整部電影了。
黃健新雖然過來當副導演了,和杜安的關係也處得比較融洽,但是對於韓三坪讓自己來當這麼一位年輕導演的副手、還說讓他來學習這個說法始終是有點介懷的——他走過的橋比杜安走過的路還多,學習個什麼?
但是現在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杜安這位年紀輕輕的導演確實有很多地方都值得他學習。
不,是值得很多導演學習。
這位年輕導演的思維方式真的非常新穎古怪,他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純粹導演,可是黃健新又隱隱覺得,杜安這樣的導演或許比他們這些傳統意義上的導演對於一部電影的幫助更大。
後生可畏啊……
黃健新心中暗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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