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開始!”
杜安聽到解縉喊了這麼一聲,聲音從擴音器裡傳出來,蒼而不甚勁,可見這老爺子確實是到年紀了。
非要多加個123,這是什麼毛病?也不嫌累得慌,杜安心中腹誹着。
這也是他頭一次聽到這位老爺子的個人口號。
“砰!”
一聲大響,杜安往左一看,見一人緩緩收手,再擡頭看,一明亮的紅色信號彈劃過天空,分外醒目。
再往前看,前方是廣闊無垠的平野,盡頭處不見山,蔚藍的天空和地面連在了一起。
天和地的交界處,遠望過去有一排密集的黑點,隨着信號彈的打出,那排黑點似乎大了一點。
那排黑點似乎在靠近。
杜安拽了拽身上的繩子最後試了一下傘包的重量——他現在正拖着一個降落傘——揣測了一下自己需要的力度,又看看遠方那排黑點後,抓緊掛在左肩上的傘繩,往前邁開步子大步走去。
他的右手邊是一臺伸縮大搖臂,俗稱電子炮,康俊安正站在屁股這頭專心工作中。陽光略有些刺眼,因此還特意安排了兩位工作人員站在康俊安的身後舉着板子幫他擋光。
杜安拖着屁股後面的傘包斜向左前方走了七八步後,心中默唸了一聲“到了”。
然後現場的工作人員就看到杜安的動作突然變了。
他的上半身突然往前傾斜了過去,肩膀頂住傘繩,腦袋也埋了下去。
杜安現在身穿的是無袖的軍用背心,此刻隨着他的這一系列動作,他裸露在外的肱二頭肌和背大肌一下子虯結起來,再配合他現在的肢體動作,立刻讓人感覺到了他所拖動物體的沉重。
而幾乎是在他做完這些動作的下半秒鐘,他從左側插進了鏡頭裡。
他入框了。
坐在監視器後的解縉看着這一幕,眉頭深鎖,眼神閃爍不定。
在影視行業,有一個詞叫做鏡頭感。
對於表演者而言,鏡頭感指的是演員利用眼角的餘光感受到鏡頭的位置,計算好鏡頭的角度作出相應的表演,以保證他所作的表情、肢體動作能以最佳的角度呈現出來,簡單概括,鏡頭感就是對於鏡頭的感應能力,就像杜安現在所做的這樣。
可問題是,以杜安剛纔那個角度,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攝影機啊!
身爲導演,解縉也非常清楚地知道現場並沒有做站位標記,所以杜安靠標記判斷也是不可能的——甚至因爲杜安的懶惰,他們***連走位調度都沒做就直接開拍了!
連走位都沒排練過,這傢伙是怎麼知道要入框的?這鏡頭感也太玄幻了吧?!
到底是經驗豐富,解縉腦子裡一瞬間就閃過了好幾個可能性,最後剩下兩個最有可能的:要麼,就是猜的,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要麼,就是杜安把現場的機位記在了腦子裡,又對康俊安的搖臂作出了準確的判斷,最後經過快速的心算後判斷出了此刻鏡頭所在的位置和角度,再結合自身的走位一瞬間在腦中做出了現場站位的三維圖……
前一種可能性不是很大,運氣哪有這麼好?而後一種……好像更加不可能,光是聽着都感覺太玄幻了,真要能做到的話,那簡直就是怪物了。
最後解縉深深地看了監視器中那個背影一眼,心中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他突然好想把這傢伙的導演生涯給斷了,讓他安心去做一個演員。
當然,杜安並不知道解縉此刻心中的想法,他正賣力地表演着,“奮力”拖着傘包往前傴僂前行。
遠處的那些黑點慢慢地變大,越來越近,如潮水一般地往他們的方向靠近,漸漸地,已經能看清這些黑點是什麼了。
是汽車,各種各樣的汽車:兩廂小車,suv,皮卡,房車,甚至於大巴,應有盡有,簡直就像是汽車界的八國聯軍。這些汽車從左到右連成一線,齊頭並進,從車與車的空隙間能看到後面還有車,粗略一看,差不多有七八十輛車。
實際上一共是一百二十輛。
一百二十輛車組成的車陣,宛若一道黑色的巨大浪潮,迎面撲來,在藍天曠野間極爲壯觀震撼。
霸氣!
杜安看着前方的景色暗歎了一聲,同時心頭有點痛,在滴血:這可都是錢啊!
從小成本起家的他現在總算知道了爲什麼很多導演都喜歡大製作:大製作確實爽,很多鏡頭你這導演再有本事也沒用,只能靠燒錢堆砌出來,就像眼前這鏡頭,用模型拍攝根本就拍不出來這種燒錢的震撼和真實感。
心中在滴血,杜安的動作卻不慢,他看着遠方那道黑色的浪潮,腳步一下子放緩,慢走兩步後一下子又加速,頂着傘包“死命”地往前衝——從鏡頭後看他那吃力的樣子,康俊安都懷疑是不是有人臨時把他的傘包給調包了。
“垂直起。”
康俊安這邊廂想着,那邊廂解縉的聲音傳了過來。
解縉的聲音很小,杜安現在離他們有差不多十米,是決不可能聽到的,但是他就像是真聽到了一樣,身體一下子放鬆下來,一個乾淨利落的轉身,將傘繩從自己肩頭卸下,換了一隻手反手拉繩。
他反手拉行了兩步後,似乎是體力透支、實在拉不動了,終於鬆開了傘繩,趔趄着前行了兩步,雙手舉高,朝着前方正在接近的車陣用力揮舞起來,有氣無力地叫喊着:“這裡,這裡!”
他左右搖晃着,像是隨時會倒下去,而在他的後面,電子炮已經擡伸到了預定的高度。
整個過程前後雙方沒有半點交流,卻是配合得天衣無縫,完美到達了杜安分鏡圖所想要的效果。
解縉怔怔地看着監視器,發呆了大約兩三秒,這才喊了聲“過”。
他原本預想這場戲再快也得拍個兩三條,畢竟沒有走位調度、定了妝直接就上了,省時間也不是這麼省的啊,卻沒想到似乎一條就過了?
嗯,應該是過了。
“砰”的一聲,又是一發信號彈,車隊停下了,杜安也丟下傘包不管,徑直走了回來,湊到監視器旁回放了一遍,點了頭,“行,過了,準備下一場吧。”
然後他看着解縉的身後。
解縉的身後有一羣女生,正是他戰隊裡的女學員們,學員們的身後則是一羣攝影師。
跟組跟組,也不能總是讓女學員們自己玩去,那他這倒是也太不像話了,所以杜安今天就趁着自己客串演員的時候帶她們來拍些素材了。
“表演的成分很複雜,肢體動作、語言、表情、走位等等,都包含在演技當中,而剛纔那場戲主要考驗的就是肢體動作和走位……”
正好工作人員們需要搬運器材佈置場地,杜安就此教學起來,湊節目素材。
講了一大堆之後,杜安終於住嘴了,“……差不多就是這些,你們有什麼聽不懂的嗎?”
他看着這些女生,從她們的臉上一個個掃過去,每個被他看到的都是搖頭,也不知道是真沒問題還是害羞,只是在掃視到劉藝菲臉上時,這位女生開口了,“杜老師,我注意到你在之前的拍攝中有一個明顯的調整動作,但是我想不通的是你怎麼知道自己要入框了的?因爲我也注意到,之前你並沒有進行過走位調度,也沒有做標記,請問你是如何判斷位置的?”
解縉在一旁聽着,默不作聲,心中卻是暗贊: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
杜安戰隊裡這些個女學員,就劉藝菲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學習,相關知識最紮實,因此也最能看到點子上,其他人包括應巧在內確實基本功相差不少。
杜安看了看劉藝菲,看她的樣子,確實對這個問題很不解。
他想了想,展顏一笑,“靈感掠過我的心頭,彷彿羣羣野鴨飛過天空,我聽到了它們振翅高飛的聲音,於是我就知道要入框了。”
衆人面面相覷,解縉滿頭黑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