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坐在椅子上,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再一次問道:“真得要拔嗎?”
“真得要拔。”他身邊那個打扮得非常時尚,大冬天的還露出半截大腿的女子這樣說。
杜安又問:“可我要的是老了十幾歲的感覺啊,這跟拔眉毛有什麼關係?”
那女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就算老了十幾歲不也還是要英俊瀟灑嗎?”
杜安想了半天,沒弄明白拔眉毛和英俊瀟灑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不過這女子是專業的,既然她這麼說了,自己最後還是聽從吧。於是他視死如歸地嘆道:“那你就拔吧。”
女子又翻了個白眼:拔個眉毛而已,有必要弄得跟上刑場一樣嗎?手下卻不閒着,沒幾下就將她覺着礙眼的那幾根眉毛用鑷子一一拔掉了。
杜安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像一隻即將上桌的雞一樣被拔着毛,越看越悲涼,乾脆不去看了,想起自己的心思來。
劇組已經籌建得差不多了,全員基本到位,唯獨就是男主角一直定不下來:他倒也是有看中的,比如說周閏發,不過很明顯發哥是不會來他的劇組的。
至於其他的男演員們,就跟選拔女主角的時候一樣,要麼就是他根本無法滿意,要麼就是他覺得稍微還能湊合,結果人家根本就大牌到不想理他,最終還是沒能發生像找到朱茜這樣的撿漏事件。
正當他愁的一籌莫展的時候,還是朱茜給了他提示:“杜導,實在不行,你乾脆自導自演算了。”
朱茜對他算是知根知底的,也明白這導演確實是有自導自演的能力。
聽到朱茜的提議後,杜安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這似乎還真是個辦法,唯一有點需要顧慮是自己的年齡不大對得上。
在《風月俏佳人》中,男主角方伯倫是一個離過一次婚的男人,還白手起家擁有一家大型企業,按照這種背景設定的話怎麼着也都三十來歲了,而杜安只有22歲——哦,現在已經是2004年,那就是23歲——23歲和三十來歲,差得有點多。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通過化妝應該能夠解決。
這也就是爲什麼杜安現在會坐在這裡任由化妝師折騰的原因了。
這化妝師叫陳妤欣,年齡不大卻是經驗豐富,已經在好幾部電影裡擔當過化妝了,還跟一些小明星有着長期的合作關係,也有過化老人妝的經驗,這纔沒要去再去多請一名化妝師來。
“好了,杜導你看看怎麼樣。”
想着想着,陳妤欣已經一拍他的肩膀宣佈大功告成了。
杜安這才收起思緒,向鏡子裡看去,然後就是一怔。
鏡子裡這人是他?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是那張看了二十來年的臉,但是經過陳妤欣的妙手,在額頭和眼角添了幾道細紋,再把膚色稍微打暗了一些,立刻就老了十來歲,十足就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叔了。
更奇妙的是,僅僅是拔了幾根眉毛,打了些極淡的鼻影,頭髮又修了一下,還用定型着哩把頭髮抓着往上豎了起來,整個人竟然變得帥了很多。
大概是老杜家的基因不錯,杜安本來就頗爲帥氣,但是他平時根本不打理自己,剪頭都是去那種老師傅兩元一次的理髮店剪,所以平常看着也不怎麼突兀,可經過陳妤欣這麼一整,這帥氣頓時上升了兩個檔次。
“這是我?”
杜安忍不住問道。
陳妤欣顯然也對自己的這個作品很滿意,看着現在鏡子裡的杜安,再聯想到剛纔杜安那副老土模樣,簡直有一種想要掐死這個男人的衝動——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好看一點而不得,只能跑去韓國整容嗎?你有天生的底子在這卻白白糟蹋了,完全不打理,這種玷污美學暴殄天物的行爲讓她完全接受不了。
但是這個人現在是她的上司,於是她也只能按耐住犯罪的衝動,走到一邊那兩排的衣架旁挑選起來,隨手拿起一件白底黑字的休閒衛衣朝着杜安遙遙比劃一下,又放了了下去,然後再拿起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比劃一下,再放下,嘴上還說着:“就是你,別懷疑了,要不是你是導演我現在可能已經掐死你了。”
“爲什麼?”
“浪費,浪費你懂麼!”
陳妤欣憤憤不平地說着:“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你之前就一直在犯罪!”
杜安納着悶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自己哪裡浪費了。
嘴上雖然在抱怨着,陳妤欣的動作卻不慢,很快就挑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件白襯衫,一件經典款的黑西裝,還有一條黑色西褲。
“你看起來太古板了,古板的人配古板的東西,我想這些應該會適合你,拿去換上吧。”
杜安被陳妤欣推進了更衣間,和他一同進來的還有那些需要他更換的衣服。他把自己那間暗綠色的棉外套脫點,又把毛線衣脫點,正要穿襯衫的時候覺得有點冷——畢竟是冬天了——於是他又把毛線衣牀上,把襯衫穿在了外面,顯得鼓鼓囊囊的,再把西裝和西褲換上,最後走了出來。
“怎麼樣?”
杜安走出了更衣間,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陳妤欣,雙手無意識地拉扯着西裝下襬。
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穿西裝,怎麼穿怎麼覺得彆扭。
在他進去換衣服的空隙,陳妤欣抽空打了個電話,現在正半屁股坐在化妝臺上和電話那頭的閨蜜哈拉着。聽到杜安的聲音後,她隨意地望了過來,然後眼睛就怔住了,半天沒有眨,直到電話那頭的閨蜜連聲問“喂,你還在嗎?”,她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對電話那頭的閨蜜說了句“我這裡有事,等會打給你。”之後,迎了上來。
“大叔,不錯嘛~”
她調戲着杜安,雙眼閃着光,還像個女流氓一樣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但是她馬上發現了一處礙眼的地方,急忙衝上來到杜安面前,雙手一伸,捏住杜安襯衫的領教往中間擠,扣上。
“下次穿襯衫記得裡面別穿毛衣,更別讓毛衣露出來,實在太難看了!你可以穿保暖內衣,或者記得把釦子全部扣上。”
杜安像個殭屍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那任由陳妤欣擺佈。
繫好釦子後,陳妤欣退後一步把杜安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雙手環抱在胸前思索了一會兒,又去旁邊拿過一條棕色的領帶和一雙鋥亮的黑色低幫皮鞋。
“換上。”
杜安先把腳上的阿迪王換成這雙皮鞋,然後又像個衣架子一樣站在那裡,由陳妤欣給他系領帶。兩人之間相距只有二十多公分,陳妤欣的腦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着,清爽乾淨的頭髮散發出洗髮水的淡淡香味,還有些幽幽的香水味,直往他的鼻子裡竄去。
鼻子有點癢。
他其實很想說“我自己來”,但事實是他不僅是第一次穿西裝,也是第一次打領帶,所以他根本不會打,只能任由對方折騰。
“好了。”
陳妤欣繫好領帶後又拍了拍他的胸脯——這讓杜安感覺自己面對的似乎是一位女色狼——然後退後一步,從頭到腳又掃描了一遍,這才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完成,你自己看看。”
杜安依言走到全身鏡前,往裡面看去,再一次地怔住了。
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確實不是沒有道理。雖然不知道陳妤欣給自己換上的這身衣服多少錢,但想必不是便宜貨,這一換上之後整個人的氣場立刻就迥然不同了——如果說之前杜安始終是民工範兒的話,那麼現在就是國際範兒了,十足一位翩翩美中年,極其耀眼,走在大街上說不是明星都沒人信的那種。
更爲重要的是,這種質感正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倫所需要的。
性感,滄桑,溫暖,成熟,這就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倫,眼前鏡子裡的這個小夥子已經具備了性感和滄桑,那麼溫暖和成熟有沒有呢?或許現在就可以試一下。
杜安想着,就這麼做了。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生中所見過的那些成熟男人們,回憶着他們的眼神、表情、動作,等到回憶完了之後,他將那些自己需要的外在表現拆分、揉碎,提煉出裡面精華的東西來,最後合成自己所想要的。
然後他向着鏡子笑了一下,眼角微壓。
他身後的陳妤欣剛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在一邊喝水一邊滿意地看着鏡子裡的這個作品,接着就看到了杜安的這個表情。
“咕嘟”
她猛地嚥下一大口水,斜撐着化妝臺的胳膊一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杜安趕緊轉過身來,“還好吧?”
陳妤欣把水杯放到化妝臺上,站直了身子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心中卻在哀嘆:爲什麼老孃偏偏就有男朋友了啊!爲什麼偏偏這個男朋友還對自己這麼好,捨不得分手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剛纔杜安那一笑都快把她的心笑化了,心跳都加速,恨不得一口把這個男人吃進自己的肚子裡。
偏偏自己名花有主了……
這化妝師畢竟也在娛樂圈摸爬滾打近十年了,見過帥哥無數,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安慰着自己:沒事沒事,等這戲拍完了這傢伙又會重新變回以前那副銼樣了。
可這麼一想反而覺得更加不對勁了:就是這種衆人皆醉我獨醒,他人當石我知是寶才更有吸引力好麼!
反正怎麼想都不對勁。
杜安並不知道自己劇組的這位化妝師心裡活動這麼複雜,只覺得自己現在的造型還是挺滿意的:他揣摩了情緒之後的那一笑,適當地給出了溫暖和成熟感,於是,這麼一來,方伯倫這個角色所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了。
不過肉眼畢竟只是肉眼,還是需要通過鏡頭再來甄別一遍。
杜安這麼想着,就打算去讓自己看了一天片子挑出來的攝影師給自己拍點定妝照看效果。
這本也是在今天計劃內的。
看着杜安往外面走去,陳妤欣總算回過了神來,大叫着:“杜導,等會記得把我東西還回來,都是我私家珍藏啊!”
杜安擺了擺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