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綠色幕布的房間中,四周佈滿了工作人員,電子炮也推了進來、架在一旁,鏡頭吊在半空中。
在房間中央,是一個方形的大架子,現在架子整體已經被全部鋪上了綠色的幕布,變成了一個方形的綠色立方體,而在綠色立方體的前面伸出來一個圓形的托盤。
圓形托盤大約一米半徑,上面有兩張椅子,有點像很多大型遊樂園裡會有的過山車上的座椅,現在正有兩人坐在上面,也和遊樂園裡的過山車一樣,他們身上也結結實實地綁上了安全帶,把他們兩人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爲了以防萬一,離地一米左右的圓形托盤下方還擺了兩層軟墊。
這兩人正是劉瑞麟和尤皓然。
“啊啊啊啊啊~~”
隨着杜安一聲令下,這個圓形托盤開始左右搖擺起來,幅度並不是特別大,而托盤上的兩位小演員已經聽從杜安剛纔的吩咐開始喊起來了。
電子炮已經拉近了,鏡頭幾乎是湊到了兩人面前距離不到一米的地方對着兩人的表情拍攝,因此監視器後面的杜安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驚恐的表情,另外兩人周圍還有一位組裡的攝影師提着攝影機在從旁補充拍攝,以提供更多角度的素材。
杜安默默地看着。
現場很安靜,那托盤搖晃的幅度也不是很大,兩個小演員在上面瘋狂地嘶吼喊叫其實特別無厘頭很搞笑,也特別的莫名其妙,不過在杜安這個導演的眼裡卻不是現場這麼單調。
在他腦海裡,看到的並不是監視器上的兩個小朋友在無意義地瘋狂喊叫,而是完整地呈現出了他期望的場景:在一片叢林中,有一個通體透明材料的球狀交通工具,這兩位小朋友就坐在裡面。而現在,這個球狀物體被某隻巨大怪物的一擊之下正在飛速往前貼地飛行,偏生這座叢林裡還有許多隻巨大的怪物在奔跑,球狀交通工具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貼地飛行的過程中,像是檯球桌上的白球一樣撞到某隻巨大怪物的身上,然後折射回來、彈到另一隻身上再折射回來,不受控制地以z字形飛速往前滾去。
而兩位小朋友的表情,就是呈現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由杜安近距離觀察到的。
時間、空間、障礙物、速度、慣性……一系列的數據在杜安的腦海中飛快地交織而過,構成這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的真實世界。
“停!”
杜安叫停了現場的拍攝,然後從監視器後起身,走到電子炮後面,找到了負責主鏡頭的康俊安。
“老康啊,你不要不動啊。”
杜安罵道:“剛纔這他麼什麼狗屁鏡頭啊!這麼激烈的場面,你給我動起來啊!”
康俊安被罵了一聲也不以爲意,幹劇組工作的罵人和被罵都是習以爲常的了。他只是問了一句:“你要我怎麼動啊?”
杜安搖搖頭,“你自己隨便,反正給我動起來就是了,我要激烈,要緊張,要刺激的感覺,你懂嗎?都拍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這部電影和我們上次拍的楚門不同,這部片靠的就是鏡頭、靠的就是後期!我可以說,這部電影好不好看,你這個主攝影師承擔了百分之七十的責任!有什麼花活兒你儘管給我拿出來,別怕玩砸了,玩砸了再拍就是,就怕你不玩!”
康俊安沒有吭聲。
杜安更喜歡在構圖、在演員身上下功夫,在鏡頭的採用上則一向是貫徹着實用主義的原則,對於非必要的過於花哨的東西都是嗤之以鼻的,這也就導致了康俊安在和他的合作中逐漸調整跟上了杜安的節奏,養成了現在的這樣一種大氣極簡的風格。
現在突然又要康俊安自己多秀點花活兒出來了,走短跳快的花式路線,實在不大適應,這也是康俊安已經被說過了之後還沒有調整過來的原因,畢竟幾年的習慣不是一次兩次的提點就可以改變的。
“電子炮你讓我怎麼玩?”
康俊安終於吭了一聲,“我還能給你把這傢伙給甩起來嗎?你乾脆讓我去那邊抱攝影機算了。”
杜安想了想,說:“怎麼就甩不起來了?推拉挪移,軌跡你自己定,想怎麼轉就怎麼轉,你拍後腦勺、拍屁股我都不管你,我只要你玩起來,走意識流都無所謂,不要想着我該怎麼做、該怎麼剪,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做能不能剪那是我的事,你只要想着自己,想着你作爲一個攝影師、作爲一個觀衆,這種場景下什麼樣的鏡頭能酷炫、能抓人、能讓你目不轉睛,那就行了。”……
兩人一番交流之後,康俊安總算是說“那我試一下”了。
等康俊安琢磨了一會兒又畫了一會兒圖之後,總算是給了杜安ok的信號,而現場的工作人員也都準備完畢了,這一場戲於是又開始了。
“開始!”
托盤在控制之下立刻晃動起來,上面的兩位小朋友也開始了他們的表演,瘋狂地大喊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而這一次電子炮的鏡頭也有了生機。
它開始滑行,下潛、上拉、斜推,劃過一道道的弧線,這種運動軌跡在杜安看來有一種美感。與此同時,監視器裡所呈現出來的畫面也和剛纔不一樣了,不再循規蹈矩,很有種凌亂的隨意感,雖然很多鏡頭畫面都因此廢了,在杜安看來完全用不了,但是在這種變化所呈現出來的奇妙化學反應中有一些鏡頭卻是讓杜安眼前一亮,比如說有一個鏡頭是從尤皓然的面前向着左上方斜拉出來的,而尤皓然當時在轉向右方,這種一擦而過的片刻很有驚鴻一瞥的意味,很能抓住人的眼球。
這就夠了。
這段場景在杜安腦海的計劃中最多隻有幾秒鐘,在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再多平庸的鏡頭都比不上短暫的幾個抓人鏡頭。
很好。
杜安心裡默默讚了聲。
康俊安在他連續好幾天的催促下,終於開始慢慢找到感覺了,而他也對自己的選擇終於放心了。
就像杜安剛纔說的,這部電影的重點其實已經不在演員身上了,更多的是在一些幕後的工作上,比如說道具、比如說佈景、比如說攝影、比如說後期,這已經從拍攝的方式上就可見一斑了:在這部電影的攝製中,杜安首次嘗試用35mm和65mm兩種規格的膠片來拍攝。
這對於攝影的要求其實也相應地提高了,爲此他前期就和康俊安就拍攝方面的事宜溝通了無數次,而現在看來,康俊安對於這部電影的掌控能力還是讓他滿意的,在適應新拍攝製式的基礎上,還釋放了自我。
還有該如何拍攝的問題,就比如說眼下這場戲。
眼下這場兩位小朋友乘坐球形交通工具的追逐戲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不知道怎麼拍,一度還形成了好幾種意見,有的說直接放在棚裡拍掉然後全部摳像,有的說模型拍攝,有的還說去全部去外景地實拍再後期處理……最後大家統一了一個兼顧技術、視覺效果和製作費用的意見,那就是拋棄模型,全部用電腦處理,而拍攝也分成了兩個模塊,棚裡和外景實拍相結合,其中的比重分配也是經過了大家的反覆討論的。
可以說,這部電影拍攝起來演員方面真的不怎麼要操心,最多的精力都用在了各種幕後問題的解決上。
而最恐怖的是,橫店這裡的拍攝還只是試水,更大更多的新嘗試會在賈宏生進組之後,到時候他這個劇組需要挑戰更多的新事物。
這些東西都沒有前人可以借鑑,他只能和他的團隊一起想辦法去想處理辦法、去解決,而這些辦法,隨着以後劇組的殺青散夥、隨着劇組工作人員流散到各個劇組,或將成爲業內新的經驗和規則……
這些都是觀衆所看不到的,卻纔是這部電影真正重要的部分,也是“電影工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