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建義不同於傳統意義那種江湖大哥,唐宏圖豪爽,翟紅興陰鷙,米建義就一個特點,愛笑,幾乎沒見過他繃着臉的時候,換成大褲衩跨欄背心,還是那個愛聽戲的鄰居大爺。聽到劉志淵的斥責,米建義仍舊嬉皮笑臉,褶子堆滿老邁的臉龐,接過女婿湯明遞過來的高度西鳳酒,米建義灌下一大口,嘖了一聲,笑道:“歲數越大,就越明白一個道理,日子是掰着手指頭過的,高興一天是一天,得吃好,喝好,玩好,如果別人勸你來日方長,千萬別搭理,那準是昧着良心騙鬼的話。頭髮白了,許多人勸我染黑,可染黑又有什麼用,骨頭和肉全朽了,頭髮黑?騙人騙己的把戲,就像這酒,好不好喝,辣不辣喉,只有自己清楚,別人連你杯子裡是水是酒都不知道,何談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呢。”
一番飽經滄桑的肺腑之言,把劉志淵聽得暈頭轉向,穿好睡衣,端起昨夜開啓的路易十三,晃了晃杯子,一飲而盡,沉聲說道:“建哥,現在不是感慨人生的時候,咱們剩餘的時間不多了,第一次你讓那小子溜了,我沒責怪你吧?後來又折騰的雍城雞飛狗跳,又讓那小子逃過一劫,這次呢,你拍着胸脯說能將那小子拉到我面前,任由我處置,可半路又殺出來一個什麼雷斯年的大姐,刀子一擺,屁股一撅,動靜挺大,可他媽什麼都沒幹,反倒自己屁滾尿流弄了一褲襠。建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道理我懂,可凡事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關中集團總經理換屆的日子近在咫尺,我不想有任何不利因素的威脅存在。”
“升官發財,可喜可賀,當浮人生一大白。”米建義高舉酒杯,微笑說道。
“我撒出了一大筆錢,提心吊膽,在雍城足足逗留了二十天,換來的就是你建哥的一杯敬酒?!”劉志淵眯着雙眼憤憤說道。
“劉總息怒。”
湯明在旁邊打着圓場,勸說道:“雷斯年大姐的出現,誰都沒有預料到,我爸本來想叫我們趁着夜色上山,哪怕驚動了雷斯年大姐,惹得雷家震怒,也要將此事辦好。可沒等我們動身,雷斯年竟然親自到了白雀庵,把我們的人全部轟走。劉總,您瞭解雷家的能量,猶如參天大樹,跟人家相比,我們頂多算是賴在河邊苟延殘喘的小草,那條大河,就是您,關中集團跟雷氏集團,半斤八兩,可你們神仙打架,我們怎麼能插的進去手?所以還請劉總多多體諒。”
湯明出身卑微,能夠入贅到米家,察言觀色和左右逢源的本事,那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技能之一。幾句話,給足了劉志淵面子,因爲他明白,自己這位在雍城江湖屹立不倒的老丈人,馬上要成爲過去式,想要以後立足雍城,放眼西北,得跟劉志淵這種官員和士紳打好交道,打打殺殺的模式必定會萬劫不復,金錢和人脈,纔是他湯明經營模式的核心所在。
“不要拍馬屁,我現在只要結果!”劉志淵將水晶杯憤然摔到地毯,造型精美的杯子跌跌撞撞滾到牆腳,沒碎。
“車到山前必有路,辦法嘛,怎麼會沒有?”米建義笑眯眯道。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劉志淵極爲不耐煩道。
“你去找雷斯年,給咱們弄一張上山通行證,只要小侯爺發了話,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人給你弄來。”米建義淡淡笑道。
劉志淵臉色鐵青。
如果換成雍城官員,他可以憑藉關係或者級別優勢來通融通融,可人家是誰?整個大西北的明星企業家,報刊雜誌常客,出入政協人大跟逛自家後花園一樣,雖說關中集團的實力也不容小覷,湯明還將兩者比喻爲大樹和大河,可其中的差距,劉志淵怎能不曉得,要他去求雷斯年,能不能見到本尊都很難說,更別提擅自闖入雷家長公主清修的寺廟,沒甩他一個大耳巴子,就挺給面子了。
“你跟孟偉祥不是有合作關係嗎,叫他從中周旋,打着修葺白雀庵的旗號,把人先弄下山。”米建義提議道。
老狐狸!
劉志淵暗罵了一句。
上山抓人,還得找孟祥偉說情,假如出了事,雷斯年怪罪,他米建義大可將鍋一甩,自己又成了頂雷的倒黴蛋。
“不行!”劉志淵混跡官場數十年,道行絲毫不遜色於江湖修煉成精的老狐狸,怎麼能將責任獨自擔當,急忙將萌芽扼殺在搖籃中。這事鬧不好,比落選總經理的後果還嚴重。
“那我就無能爲力了,出力又動腦,老頭子就這點能耐,你如果不同意,這事最終走向,全看老天爺安排了。”米建義兩手一攤,大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意思。
劉志淵剛要問責,湯明電話突然不合時宜響起,走到角落裡低語了幾句,回來後,精神都抖擻了幾分,“白雀庵的主持妙善法師要見咱們。”
米建義跟劉志淵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去把人帶來。”劉志淵沒等詢問米建義意見,急匆匆說道。
湯明點點頭,大步流星走出房間,米建義笑道:“這是不是就叫做天無絕人之路?”
“你怎麼知道來者是友非敵呢?”劉志淵輕輕一笑,翹起二郎腿,搖身一變,又成爲城府深不可測的關中集團副總經理。
“她跟錢是友,未必跟咱們是友,至於敵人嘛,就更是笑話了,一個出家的尼姑,無依無靠,敢跟咱們作對?”米建義胸有成竹道。
“我喜歡事情蓋棺定論之後,再發表意見。”
劉志淵去更衣室換好衣服,回來後,看到房間多了位身材瘦小的老尼,劉志淵驚訝着對方來到這裡的速度,表面和善說道:“法師怎麼稱呼?”
“法號妙善。”老尼雙手合十成禮,語氣不冷不熱。
“法師請坐,喝點什麼,茶還是水?”劉志淵習慣了官場的綿裡藏針,哪怕再心急如焚,也還是表現出熱情的待客之道。
妙善法師沒有迴應,而是將手裡的布兜放到桌面,打開,裡面放着兩個手機跟一個鐵盒,妙善法師平靜說道:“這些東西,你們要不要。”
劉志淵即便沒有親眼見過彭浩瀚蒐集的證據,也能猜出八九不離十,尤其是屬下許丹河的手機,大紅外殼,十分眼熟,劉志淵強忍住狂喜,裝成若無其事說道:“這是什麼,法師從哪裡得來的?”
“你不需要的話,那我把它們賣給別人。”妙善法師轉身要走。
“等等!”
劉志淵喊住了老尼,肚子裡嘀咕着出家人真是沒有一點世故的能力,上來就開門見山,循序漸進的道理都不懂?
“你到底要不要?”妙善法師瞪眼道。
“法師,東西他不要,但是我要,多少錢,你開個價。”幾句話的功夫,米建義已經摸清了老尼脾性,說率真有點勉強,二百五倒是挺貼切。
“我要四十一萬五千!”妙善法師摟着布兜,神情從容淡定,像是在討論街邊大白菜的價格。
四十一萬五千,有零有整?
肯定不是貪財,估計是家中出了難事,需要這筆錢救急,房間裡三位男人都是聰明人,不用多費口舌,米建義和藹笑道:“法師那裡有銀行卡嗎?能不能轉賬?”
妙善法師搖了搖頭。
“湯明,你去找銅雀宮的老闆,先預支四十二萬的現金,就說刷我的老臉,等會刷卡給他補上。”在雍城,還沒有幾件能爲難建哥的事情。
等湯明離開,米建義指着妙善法師懷裡的布兜,堆笑道:“法師,他去取錢了,馬上就到,我呢,是買賣人,講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沒問題,但在成交之前,得先驗驗貨,您不介意吧?”
妙善法師沉思幾秒鐘,後退一步。
“假如我沒猜錯,您家裡有親戚碰到了難事吧?”米建義親切笑道。
妙善法師沉吟一陣,一字一頓道:“我弟弟,癌症。”
米建義哦了一聲,爲了消除對方戒備,和氣笑道:“癌症治療早的話,還是有很大機率保住性命,雍城各大醫院都有我的熟人,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我姓米,叫米建義,信不過我的話,可以去打聽一下。”
“我知道你,你說過要給我們白雀庵捐錢。”妙善法師盯着米建義說道。
“既然是熟人,那就不用怕被我騙了吧?”米建義哈哈大笑道。
妙善法師抿起嘴脣,終於將布兜遞給了平易近人的老大哥。
米建義輕手輕腳打開鐵盒,U盤,書面材料,被塑料袋裹着,一塵不染躺在裡面。
見到來之不易的東西,劉志淵跟米建義分別長舒一口氣。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