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響雷過後,天空飄起了毛毛雨。
趙鳳聲脫掉夾克,遞給了破衣爛衫的王道偉,“你受傷了,不能着涼,否則體虛加上寒毒,肯定會生一場大病。”
“死都不怕,我會怕寒毒?”王道偉拒絕了他的好意,年輕的臉龐滿是倔強。
“我又沒說你膽小,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再說英雄主義和愚蠢是兩碼事。”趙鳳聲將夾克執意披到了挺拔的身軀,擡頭望向夜空,“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吃完飯以後,你們打算去哪落腳?”
去哪裡?…
王道偉眼中閃過迷茫神色,搖頭道:“目前政府軍封鎖了所有路口,我們的人無法支援,剛纔聯繫上了總部,團長下令原地待命。”
“原地待命?”
趙鳳聲眉心擠在一處,聲音沉了幾分,“這不是扯淡呢?四面八方全是政府軍,原地待命跟原地等死有什麼區別?!你是不是跟團長有仇?想借此機會把你做掉。”
“目前事態嚴峻,火帥跟團長也沒辦法。想要穿越防線,必須有足夠多的人員火力,總不能爲了我們幾人,白白搭上幾百條人命。”王道偉摩挲着手中的槍械,語氣落寞道:“等吧,只要熬下去,相信火帥跟團長會有辦法。”
“去他孃的!”
趙鳳聲惡狠狠爆了一句粗口,“這種情況我見多了,哪怕你墳堆長滿了野草,那幫老爺們也不會派兵增援!”
無禮粗鄙的言辭,引來了王道偉的怒視,“請不要侮辱火帥,要不然我會朝你開槍!”
趙鳳聲很知趣閉起嘴巴。
對於這種有信仰有崇奉的信徒而言,冒犯他們最敬重的人,相當於觸犯神明,執拗的要死。況且人家槍多,還是少惹事爲妙。
冬雨淅瀝瀝地下着,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王道偉看了一眼腕錶,不屑一笑,“團長賣不賣我,暫且放到一邊,現在已經過去四十五分鐘了,你的朋友好像貪生怕死,把你給賣了。”
趙鳳聲心中浮現出不祥預感。
按照路程,一來一回頂多也就半個小時左右,老沙惦記自己安危,肯定會再快一些。
這麼久了還沒回來,難道是…
自己那莫須有的狗屎命格,又要顯靈了?
一想到這裡,趙鳳聲猛然起身,“我去找他。”
“你哪都去不了。”
王道偉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沒吃的,我們早晚會餓死,所以爲了大家的性命,請你留在這裡當人質。”
趙鳳聲驟然發力,瞬間掙脫了束縛,冷聲道:“當不當人質,你說了不算,我再說一遍,我要去找我的朋友,誰都攔不住!”
王道偉只覺得力道大的出奇,胳膊都震得有些痠麻,快速舉起手槍,眸子裡是徹骨的冰冷,“走可以,命得留下,萬一你們合夥耍我,也要有一個陪葬的。”
“你以爲就憑你們幾個,能把老子攔住?”
趙鳳聲嘴角掛起一種極難見到的陰鷙,“老子玩槍的時候,你們還穿開襠褲呢!滾蛋!”
“那就試試看!”王道偉食指摸向了扳機,不認爲這傢伙能夠以寡敵衆。
話沒說完,一束火舌照亮夜空,貼着趙鳳聲的臉頰如流星劃過。
“誰他媽開的槍?!”王道偉衝手下吼道,他並沒有殺趙鳳聲的意思,幾度舉槍震懾,只是爲了讓對方老實些。
一幫人面面相覷,沒有連長髮話,誰敢貿然開槍?
趙鳳聲來不及回味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感受,匍匐倒地,順着子彈打來的方向眯眼遠眺,依稀能聽到窸窣的腳步聲和低聲交談聲,“有人來了!”
不是自己人開的槍,還能是誰?
王道偉回過神來,頓時醒悟,爆吼道:“操!是政府軍!弟兄們,開火!”
一聲令下,槍口吞吐着火光,一串串子彈朝着草叢間傾瀉而出,立刻響起了哀嚎聲。
對方不肯示弱,馬上予以還擊,無數道火苗若隱若現,以王道偉爲中心,編織成火力縱橫點。
子彈嵌入土裡帶起了黃煙,打中岩石摩擦出火星,有幾枚擊中了血肉之軀,使得王道偉這邊戰力迅速減員。
趙鳳聲在第一時間躲在了大石後面,沒忘記拉王道偉一把,大口喘氣之餘,利用光潔的槍面進行觀察。
從槍聲響起的頻率和麪積來看,來者恐怕有數十人,火力很猛,有步槍,卡賓槍,還有手槍,遠不是自己能夠抗衡,哪怕再加上王道偉和僅剩的幾名部下,也沒有任何翻盤的餘地。
“匍匐後撤,交叉掩護!能不能活着,全看老天爺了,一會東南四十五度集合!”趙鳳聲咬牙道。
有過戰敗的經驗,才能在短時間內拿出最有效的方案,只是經驗所付出的代價太過慘烈,那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和可愛的戰友。不管王道偉的手下能不能聽懂,他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生死存亡關頭,誰都無法預料即將到來的結果。
“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王道偉陰燦燦一笑,掏出腰間的手榴彈,朝火力最密集的地方奮力丟去。
轟!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對方頃刻間啞火。
“跑!”
趙鳳聲清楚,短暫的沉寂過後,會迎來更瘋狂的報復,戰場上,一秒鐘的時間,就是地獄和天堂的差別,揪住王道偉衣領,容不得他反抗,大步朝叢林跑去。
“你他媽傻?!如果對方有增援怎麼辦?一會包了餃子,誰他媽都別想活!你死了不要緊,你的兄弟也要跟着你陪葬!”
王道偉跟他的力量存在一定差距,根本無法掙脫,只能半爬半跪式挪動。
“你…放開我…要不然老子一槍斃了你!”王道偉氣喘吁吁喊道。
“斃你奶奶個腿兒!”
趙鳳聲嫌他呱噪,索性用手刀砍暈,扛起一百多斤的身軀,彎着腰鑽入茂密的草叢。
子彈仍在耳邊飛過,有一枚甚至穿透了褲腿,趙鳳聲理都沒理,使出吃奶的力氣大步狂奔。
這時候回不回頭,結果都是一樣,反應再快,也躲不過子彈,趙鳳聲所能做的,就是加速再加速,脫離對方的射擊範圍。
負重跑步,趙鳳聲的強項,當初十公里負重越野,他每次都能第一個享受到炊事班的美食。可再強悍的體魄,也禁不住扛着大活人飛奔,大概跑了兩公里,趙鳳聲已經感覺到力不從心,汗水溼透了全身,三公里之後,雙腿綿軟無力,三公里半,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捱到了四公里,趙鳳聲膝蓋一軟,丟下王道偉,趴在地上大口嘔吐。
如同爛泥一樣癱倒,趙鳳聲奮力呼吸着新鮮空氣,細如牛毛的雨絲打在臉頰,稍稍能減輕眩暈感。
大概休息了五分鐘,趙鳳聲睜開雙眼,晃晃腦袋,打量着四周情況。
這裡是一處山腳,已經聽不到槍聲,遠處也看不到燈火,只有連綿不斷的雨聲,寂靜的令人壓抑。
“這…這是哪?”王道偉悠悠轉醒。
“十八層地獄,待會牛頭馬面帶咱們下油鍋。”趙鳳聲有氣無力迴應道。
“十八層地獄也會下雨?”王道偉冷哼道,顯然覺得某人在扯淡。
趙鳳聲實在沒勁臭貧了,四仰八叉恢復着體力。
王道偉掙扎起身,摸着生疼的脖頸,“你把我打暈了?”
趙鳳聲軟綿綿嗯了一聲。
王道偉揪住他的衣領,面部肌肉扭曲,喊道:“你幹嘛打暈我?我的那幫兄弟呢?!”
“你再大點聲,可以把那些追兵引來。”
趙鳳聲冷了他一眼,緩緩道:“我自己跑是本分,救你是情分。你不對救命恩人磕頭道謝,反而要找恩人的麻煩,不怕天打五雷轟?”
天上一道白光閃過,很應景打起了響雷。
王道偉鬆開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臉抽泣道:“那都是我帶出來的兵,都是我的親兄弟!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們出事…”
對於失去戰友的痛楚,趙鳳聲感同身受,單手當作枕頭,滿臉黯淡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強求不來的…而且…活着的人,其實比死人更痛苦。”
“我要去找他們!”王道偉在泥濘的地面一躍而起。
“找到又能怎麼樣?你能獨自幹掉幾十人?省省吧,現在去等於自投羅網,以後去,說不定能幫他們入土爲安。如果你是他們,是想要同伴送死,還是想要同伴幫自己報仇雪恨?換做是我,肯定選擇後者。再說報仇不在於一時,需要精密謀劃,前提是你有強大的能力,還有足夠的運氣。”趙鳳聲輕聲說道。
王道偉陷入僵硬狀態,雙拳緊握,許久未動。
趙鳳聲說道:“這地方前後都是山,很隱蔽,想必那些人不會找過來,去找點水果吃,順便從石頭凹陷處尋找水源,四處都是政府軍,咱們得當幾天野人了。”
王道偉肚子咕嚕嚕響起,跟他僵硬的面部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細雨,黑暗,飢餓,寒冷,老沙的安危,不可預知的明天。
這些東西加在一起,使得趙鳳聲心情極度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