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臉從高空一躍而下,像是忽視了萬有引力定律這一規則,輕飄飄的如同一枚落葉,懂行的人都清楚,這是下盤功夫練到一定火候的成果,沒有幾年的長期打熬,肯定到不了舉重若輕的地步。
面對着體型超出自己車輛數倍的大型挖掘機,還有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怪異年輕人,剛纔差點把趙鳳聲擠成肉餅的柱子有些慌亂,唯一的前進道路已經被封死,再不剎車一頭撞上去的話,不但車要徹底報廢,連自己都得殉葬,他結結巴巴道:“連春哥,咱……咱咋辦啊。”
一直甩不掉的科魯茲已經從田地裡鑽了出來,向着自己猛踩着油門,前有挖掘機堵住去路,而兩邊是高達一米多高的玉米地,如同甕中之鱉的連春咬了咬牙,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刀子,面露兇色道:“停車,估計這些人是衝着孩子來的,咱有人質在手,就不信他們敢把咱們怎麼樣!只要進了村子,就算是龍也得盤着,是虎也得臥着!惹得爺不高興了,直接扔到後山裡埋了!”
連春的一番話讓柱子有了主心骨,他點了點頭,一腳悶向剎車。捷達車在土路上猛地點了幾下車頭,車身橫向劃出一段距離,帶起一蓬塵土,在挖掘機前堪堪停住。
連春倉皇下車,一把抱住還在大聲哭泣的笑笑,另一隻手用匕首抵住孩子的心口,對站在路中間神兵天降的青年男子吼道:“你想幹啥,趕緊讓開,要不然我把孩子宰了!”
花臉默不作聲,只是玩刀,俊美的五官泛起冷漠神情。
他的目的就是堵住兩人逃跑的路線,至於兩名人販子是生是死,就要看老大趙鳳聲的決定。花臉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他只是一把刀,一柄在趙瘋子手裡的出鞘妖刀。
狼狽不堪的趙鳳聲和十五弟終於趕到了對峙人的旁邊。
連春左顧右盼,瞅着前後夾擊不斷逼近的三人,恐嚇道:“你們再過來,我把孩子宰了!”
趙鳳聲從容不迫點了一根香菸,指了指相貌陰冷的花臉,又指了指光着膀子胸前紋狼頭的十五弟,嗤笑道:“你腦子被驢踢過,以爲我們是警察?拿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對付我們?真幾把二逼到家了!跟你說句實話,這孩子我們早就踩好點了,沒想到被你個不長眼的玩意搶先一步動手。道上講究見面分一半,你他孃的想獨吞是啥意思?!”
連春臉上陰晴不定,擺出個狠毒的神色道:“你們就不怕我把孩子殺了?!”
“傻逼!孩子是死是活跟我們有個毛的關係,反正我們到手後也是賣到別的地方,你把孩子殺了也好,剁了也罷,就算把人弄死了,我們扭頭把你交給警察。抓個殺人犯,嘿嘿,獎金可比賣個孩子強多了,不僅不用擔驚受怕,沒準回去還給我們弄個見義勇爲的錦旗。你要殺趕緊殺,別廢話,要不我們代勞?這幫兄弟手裡都沾過血,不像你跟娘們似的磨磨唧唧。”
見到笑笑被明晃晃的刀尖頂住心口,趙鳳聲也是心急如焚,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很清楚歹徒的憑仗是什麼,如果讓對方拿着笑笑做籌碼,自己肯定會投鼠忌器不敢妄自行動。而被歹徒牽着鼻子走下去,唯一的結果就是讓他們逃回村子。事態緊迫,趙鳳聲不得不擺出想黑吃黑的下作嘴臉。
擊潰對手的心理防線遠遠是擊敗對方最有效的先決條件,趙鳳聲讀過《博弈論》,裡面講到如何調節自己的心理,如何掌控他人的心理,趙鳳聲知道在複雜的對局中採取最佳策略才成爲勝者。他現在的做法,和老祖宗流傳下來的《三十六計》第一計瞞天過海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趙鳳聲鎮定且跋扈的言語顯然刺激到了挾持人質的連春,他終於聽懂了趙鳳聲玩命跟隨的來意。連春不是腦子不夠數的傻瓜,見到三人骨子裡透着的彪悍氣息,橫看豎看都不會是警察,簡直比他孃的自己還像匪徒。一開始,他實在鬧不明白科魯茲從市裡遠遠跟來意圖是什麼,這麼簡單的交談後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搶了人家的飯碗。常言道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怪不得眼前這人拼了命也要和自己過不去。
趙鳳聲看起來還稍微有個人樣,不過流露出跋扈痞氣很是囂張,前面那個從天而降的疤面青年,身上透着一股讓人不舒服的陰冷氣息,讓他盯上一眼就全身發毛。十五弟就更別提了,光膀子,大文身,放到通緝犯裡面都屬於長相出衆的角色。
黑吃黑?拍電影啊?!
這一切都打破了連春的慣性思維。
連春眼珠轉了兩圈,試探性問道:“兄弟,你求財?”
趙鳳聲狠狠吐了口吐沫,一拍大腿,“草,你這不挺上道啊!”
求財也比拼命好,連春悄然出了一口氣,掏出兜裡僅剩的幾百塊錢,擺出可憐模樣道:“兄弟,就這點了,如果身上富裕,也不至於冒着蹲大獄的危險去幹這事。老弟你放心,以後如果是你先踩的點,我們絕不會再去下手,咱都是吃這碗江湖飯的,擡頭不見低頭見,你說是不?”
看到幾張紅燦燦的老人頭,趙鳳聲怒目圓睜,衝大春身後的陰冷青年惡狠狠道:“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花臉,給他倆放點血!”
花臉眯起眼向前緩緩走去,右手熟練擺弄起匕首,二十公分的兇器在他五指中如蝴蝶穿花般輕盈飄舞,精鋼澆築的刀身在驕陽下絢麗奪目,煞是妖嬈。
連春可沒心情欣賞花臉嫺熟的玩刀技法,即使大太陽在頭上罩着,也覺得從身上泛起一股涼意。他只不過是個搶孩子爲主的慣犯,從沒有和道上猛人進行過玩命廝殺,臉上有條長長疤痕的年輕人從頭到腳都浸透着血腥味,十分邪乎,讓他不由自主打個哆嗦。
這咋一言不合就要捅人?自己也沒說錯啥啊,連春腦海裡閃過這絲困惑後,趕緊哀求道:“兄……兄弟,先別動……動手,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趙鳳聲給了花臉傳遞個先別動手的眼神,向前不着聲色的邁出一小步,沉着臉道:“幾百塊?拿我們哥幾個當叫花子耍呢?老子從市裡費了這麼大力氣跟你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光油錢就得幾百塊吧?你兄弟還差點把我撞成肉夾饃,這筆賬不得算算?”
一陣喧鬧聲傳來。
遠處,已經有村民接二連三從村裡跑出,手裡拿着各式各樣的傢伙式。這些人和警察打過交道,也很有經驗,不會傻乎乎拿着管制刀具就前來助陣,基本都是鋤頭扁擔等家用農具,不會讓人抓住絲毫把柄。
連春望見自己人拍馬趕到,心神大定,只要熬過去幾分鐘,局勢就可以順着己方傾斜,這三個傢伙怎麼擺弄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連春堆起眼角皺紋,諂媚笑道:“兄弟,你說咋辦,都聽你的。”
趙鳳聲漫不經心瞥了眼烏泱泱的村民,他孃的,還真是土匪村,光是這麼一會就出動了不下百十人,難怪近些年帶香村這麼猖獗,任誰碰上都沒好果子吃。村民中大多是沒有犯事的普通百姓,又齊心合力,就算有證據證明個別村民有拐賣人口的嫌疑,不太好將幾百號人繩之於法,這些人就是抱着法不責衆的心態,來進行肆無忌憚的無良勾當。
趙鳳聲看似憤怒,實際上是向前偷偷邁了半步,布鞋踩在碎石上擠壓出輕輕響動,冷哼一聲道:“別得意太早,在你的人到達之前,我兄弟有信心往你前胸上刺幾個窟窿。我要的不多,五萬塊,再加你兄弟一條腿,他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只往回要了點利息,不多吧?”
攻心爲上,趙鳳聲細微的動作和口中的要求,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作出的決定,既不能讓對方狗急跳牆,也必須讓對方瞬間做出決斷。他不清楚眼前兩名歹徒的關係到底怎麼樣,如果起了內訌是最好,哪怕沒有,也可以讓對方轉移注意力,把重點放在錢財和安危上面。相比這兩點,手裡的孩子就不再是談判中心所在。
果不其然,趙鳳聲輕描淡寫的半步讓連春心頭一凜,本想往後退卻幾步,可身後又站着一尊邪氣四溢的刀疤男子。前有狼後有虎,連春從未經歷過這種危險局面,緊要關頭他將笑笑一把推出,低三下四道:“兄弟,錢真沒有,這孩子給你,一倒手也能賺個幾萬塊。我們哥倆也不容易,腿就別卸了,咱就算兩清,咋樣?”
趙鳳聲又邁出一步,距離笑笑只有三米左右距離,可此時孩子還是在連春控制範圍之內,他努了努嘴嘴:“花臉,廢了他們!”
連春和柱子聞言大驚!沒等花臉動手,搶先一左一右鑽進了玉米地,動作之快,連趙鳳聲都看的瞠目結舌,見到馬上要趕來的村民,急忙抱起了不斷啼哭的笑笑,喊住了要追擊二人的花臉:“別追了,走!”
三人迅速鑽進科魯茲。
剛纔還在路上飛馳的車輛卻有些不爭氣,遲遲打不着火,十五弟抹了一把頭上汗水,手有些顫抖,“生哥,車好像壞了……”
四面八方的村民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殺了個回馬槍的連春舉着根不知從哪弄來的木棍,大力劈在前擋風玻璃上!
砰!
玻璃禁受不住劇烈衝擊變成蜘蛛網狀,模糊了前方視線。
十五弟咬牙道:“哥,要不咱衝出去吧!”
趙鳳聲擰着眉頭道:“你坐在車裡別動,我下去和他們糾纏,打着火後,帶着孩子找機會逃走。”
十五弟很夠義氣道:“生哥,我跟着剛哥從沒慫過,要幹一起幹!”
身份瞬間轉換的連春一下接一下的敲打着車窗車門,面目猙獰道:“媽的!來啊!你不是要卸我兄弟一條腿嗎!你不是要錢嗎!滾下來,老子啥都給你!”
後排的花臉陰戾的盯着發瘋的連春,掌心攥緊起刀子,像是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只要趙鳳聲一開口,他就會在連春脖子上狠狠來上一刀。
趙鳳聲卻不敢對這羣村民下手,怕一個不慎就鬧出人命。混戰中最容易出事,尤其是出手毒辣著稱的花臉,刀子專喜歡往人要害部位招呼,萬一鬧出人命關天的大事,到了警察面前,哪怕再有理也變成了殺人犯,得不償失。在趙鳳聲想着如何逃出生天時,柱子舉着把鋤頭捅開了前擋風玻璃,被他死死抓住。
小車馬上要被羣情激奮的村民掀翻。
就在這時,發動機轟鳴聲不住傳來,小路上塵煙四起。
一輛。
二輛。
五輛。
十輛。
到了最後已然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輛車,一望無際直達視線盡頭。
有奇瑞,長安這些國產車,也不乏Q7途銳這些豪華車,甚至還有幾輛出租車混在隊伍當中。
打頭的車是輛越野,有個長相黝黑的漢子從天窗還探出來半個身位。
武雲市長這麼黑的痞子,除了老佛沒別人。
老佛像是進村大掃蕩的鬼子指揮官,手裡舉着根痞子們常用的鋼管,依舊操着那口不太純正的普通話,扯着嗓子喊道:“他涼地,乾死這幫驢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