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趙瘋子跟人掰命次數多了,導致惡名在省城江湖佔據一席之地。姓易的老人始終敢怒不敢言,倆眼珠子瞪的比發春的野貓還亮,可嘴巴卻比貞潔烈女的褲腰帶還緊,一味退讓,不還手,不還口,只是頻頻喘着粗氣。
捱了揍的富三代,看模樣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連視線都不敢在趙鳳聲身上多看一眼,捂着喉嚨,低着頭,索性當起了啞巴。
趙鳳聲還準備見招拆招,用江湖屢試不爽的殺手鐗,再演幾齣壓軸大戲,沒想到祖孫倆這麼快就認了慫。面對着一老一小我見猶憐的姿態,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喊打喊殺,蹭蹭鼻子,悻悻然說了句好自爲之。
趙鳳聲本意是想激怒對方,套出一些有用的話,然後憑藉小城府去推斷對方吞併泰亨的構架,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祖孫倆不接茬,這就像是踢球時,用出吃奶放屁的力道,掄圓了大腿,卯足勁踢向皮球,可一陣清風徐來,皮球蹦到一邊,結果一腳踢空。
不僅大腿抽了筋,還扯了襠。
那叫一個鬱悶。
碰了軟釘子的趙鳳聲轉過身,發現錢天瑜不知何時來到了搶救室門外,背靠牆壁蹲着,不哭,不喊,不鬧,可就是寧靜到遲鈍的大小姐,卻帶給人一種肝腸寸斷的哀意。
趙鳳聲走到她身邊,同樣靠着牆壁蹲下,想說幾句安慰話語,可搜腸刮肚也沒找到能夠轉移她心緒的話題,只好坐在冰涼的地面上一起發呆。
環繞在錢宗望身邊的泰亨大佬們,把搶救室門口弄得烏煙瘴氣,又是吸菸又是呱噪打着手機,明顯影響了醫院公共秩序。可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們視若無睹,反而還送來夜宵和飲品,有位心思活泛的小護士還給錢天瑜送來一件厚厚的毯子,蓋住她虛弱的嬌軀,伺候的殷勤周到。
私人醫院的路線跟公立醫院不同,以昂貴的價格著稱,但大把銀子消失的同時,顧客能享受到超乎尋常的服務。
普通人在搶救室門前心情急躁,做點出格的舉動,醫院員工能夠諒解,更別提大老闆在搶救室躺着。眼前的這幫人是醫院股東,每一個舉動都會影響到自己前程,渴了?送水。抽菸?恨不得舉着菸灰缸在旁邊伺候,只要這幫人敢吩咐,醫院職工就敢把他們當祖宗供着。
甚至還有生性風流的護士美眉,想傍上易老頭這顆搖錢樹,送上一把嫩草,餵給老金牛。
易老頭出了名的大方,每個小三不僅能得到豪車洋房,還能獲得一筆不菲的包養費,被譽爲老流氓中的楷模典範。把老人家服侍好了,絕對在醫院裡出人頭地,護士長,企劃部經理,副院長,那不是唾手可得?用短暫遭受白眼時光,換取以後的飛黃騰達,這筆交易,獲得的報酬太高,能輕而易舉撕碎心中不堪一擊的道德防線。
趙鳳聲注意力全在錢天瑜身上,嗅不出瀰漫在空氣裡的蠅營狗苟,擰開一瓶帶有溫熱的礦泉水,遞到錢天瑜手中。手指無意觸碰的瞬間,感受到她皮膚冰涼的溫度,趙鳳聲無奈道:“喝點水吧,照這麼熬下去,即便錢總能完好無損從裡面出來,你的身體也得垮了。”
錢天瑜動作僵硬舉起水瓶,吃力地往嘴裡灌,可喝下去的還沒灑的多,澆溼了胸前衣襟。錢天瑜用異常乾澀的嗓子說道:“十幾年前,我媽被一羣醫生推進了搶救室,永遠離開了我們,你說歷史會不會重蹈覆轍?”
趙鳳聲撓了撓頭。
“我還記得那天的風很大,我和大寶躺在爸爸的懷裡,就那麼傻傻的坐着,期待好運,期待奇蹟,期待幸運女神的眷顧,可我們等到的卻是媽媽蒼白的軀體。那天,雖然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但身邊還有爸爸和大寶陪伴。而現在,只剩下我自己一個人……”錢天瑜慘淡一笑,雙手環住嬌軀。
在生老病死麪前,任何財富都不能令病魔放下手中屠刀。這時候的她,褪去了那些耀眼光環,只是一個孤獨無助的年輕女孩。
“你跟大寶聯繫了嗎?”趙鳳聲柔聲道。
說起失去家人的痛苦,趙鳳聲比她更要理解那種感觸。
“我想等爸爸走出搶救室,再告訴他結果。”錢天瑜將頭埋進了膝蓋。
趙鳳聲聽出了“走”字的含義,沒去嘲笑她近乎於無理取鬧的夢想,輕聲道:“大寶年紀不小了,不能始終把他當孩子一樣對待。我理解你當姐姐的良苦用心,可他是爺們,錢家的爺們,哪怕天塌了,地陷了,他也要衝在你的前面去抗下一切,這就是一個爺們出生起就要擔負的責任。”
“可我不忍心……”錢天瑜低語道。
“一個男孩如果想成長爲男人,不止是年齡更迭,必須要經過風風雨雨洗滌。你父親從穿着草鞋的山裡娃,熬到現在這一步,已經無法用過五關斬六將來形容,記載到書上,那就是一部傳奇勵志故事。老子英雄兒好漢,大寶不會差到哪裡,可你如果把他一直護着藏着,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難堪重用。姓易的老人,翟紅興,這是大寶的試金石,勝者爲王,敗了,也有錢總爲你們準備好退路,大可不必擔心。人生難得幾回搏,是時候該讓他去獨自面對驚濤駭浪了。”趙鳳聲發自肺腑感嘆道。
“也許你說對,容我再想一想。”大寶孱弱的形象,在錢天瑜腦中形成了固性思維,雖然趙鳳聲說的很有道理,她還無法將喜歡藏在自己身後的弟弟去推到風口浪尖,心中母性佔據了多數位置,於心不忍。
搶救室大門忽然打開,走出一位滿臉疲憊的老人,穿着白大褂,正是負責給錢宗望主刀的老院長。
頭髮油膩的沈大民丟掉了香菸,大步流星趕到門前。
老而彌堅的易姓股東,一把拎起還在怨聲載道的親孫子,急匆匆來到醫生附近。
第一批趕到的,是離得最近的趙鳳聲和錢天瑜,大小姐渾身巨顫,靠在趙鳳聲肩頭,等待着父親生命判決書。
老醫生摘掉帽子,掃了一圈衆人,最後,選擇了衝着錢天瑜笑了笑。
“錢總……脫離生命危險了。”
抗了一晚上的年輕女人,再也撐不住委屈和淚水。
蹲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