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彬走進平價商店時,潤生他們還在忙着對貨。
他走到飲料架子前,本想拿瓶飲料喝,卻想起自己換了運動短褲後兜裡沒放錢,本着不給他們添麻煩的原則,他還是走到櫃檯前,端起一個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幾口水。
“需要幫忙不?”
拿着筆和簿的陰萌搖頭:“不用,快清點好了,貨品可真多啊。”
“那是當然。”
陰萌指了指擺放生活用品的貨架,說道:“趁開學前,還得進一批生活用品。”
孫阿姨笑着說道:“每年都是這樣的。”
陰萌:“得把涼蓆、牀墊、被子、盆、杯、毛巾這些,整體打包成一套,再掛個打折牌子一起賣。”
孫阿姨愣了一下,本想繼續顯擺一下老資格,一時卻又張不開嘴。
譚文彬聳了聳肩:“不錯嘛,看來你已經進入了狀態。”
陰萌可惜道:“按理說,學生畢業後能收到比較多二手用品的,清理一下新學期就能便宜賣給新生,上學期末沒收麼?”
孫阿姨搖頭:“以前沒這麼幹過。”
陰萌點點頭:“那以後就這麼幹吧,大部分學生還是普通家庭條件。”
譚文彬靠着櫃檯調侃道:“果然,是棺材鋪束縛了你。”
“既然要幹,那就得好好幹,我還打算在這兒開個熱食品區,下包火鍋底料再弄點丸子毛肚之類的放裡頭煮,單賣,像火鍋串串那樣。”
“好主意,但你別親自上手煮。”
陰萌有些不服氣地看着譚文彬。
譚文彬很嚴肅地提醒道:“這裡是學校,弄出集體食品安全問題,可是很嚴重的。”
陰萌沒犟,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筆:“好,我曉得了。”
潤生把腳邊的貨全放上去,然後拍了拍手,看向譚文彬:“你剛釣魚去了?”
“嗯。”
“有收穫麼?”
“在湖邊碰到個人在後頭喊我,但等我回頭時,卻瞧不見人影了。”
潤生有些意外道:“還真有?”
孫阿姨問道:“是西邊那個湖麼?平日裡確實有不少人喜歡在那裡跑步,情侶也喜歡去那裡。”
譚文彬好奇道:“孫阿姨,你在這學校時間多,知不知道一些學校鬼故事?”
“鬼故事?”
“對啊,我們對這方面的事,比較感興趣。”
“哪有什麼鬼故事,都是些扯閒篇兒的。你要說死人嘛,學校裡確實死過不少人,每學期都有,跳樓死的,溺死的,吃藥死的甚至噎死的,都有。”
一個區域人數只要多到一定基數,死個人就不算什麼稀奇事。
可譚文彬要聽的可不是這些,他繼續問道:
“就沒哪裡是比較邪門的地方?”
“邪門的地方?”孫阿姨捂着嘴笑道,“這兒是學校,哪來的邪門地方,倒是前陣子聽我一姊妹說過,將軍山那兒時常晚上出事。”
“將軍山?”
“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當不得真。”
“行吧,潤生、陰萌,你們繼續忙,我回去了,小遠哥還一個人在宿舍呢。”
譚文彬走回宿舍樓,經過宿管阿姨辦公室窗口時,瞧見阿姨正一邊拿着筆寫着東西一邊吃着雞蛋糕。
“冉阿姨。”
“臭小子,嚇我一跳。”先前譚文彬下樓夜跑前剛幫她搬過東西,二人算是認識了。
冉阿姨拿起一塊雞蛋糕,遞給小夥。
譚文彬沒伸手接,而是張開嘴:“啊……”
冉阿姨只能笑着將雞蛋糕放進小夥嘴裡。
“在忙啥呢?”譚文彬邊咀嚼邊問道。
“在給我女兒寫信。”
“不能打電話麼?”
“電話費多貴啊。”
“公話私用唄。”
“嗯?”冉阿姨怔了一下,這纔想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笑罵道,“臭小子懂得還挺多,看來你家裡沒少幹這樣的事。”
“冤枉,我爸那人原則性可強了,我小時候一直想讓我爸開警車送我去上學,但我爸一次都沒這麼幹過。”
“你爸挺好的,真的。”
“那是,也不看是誰的爹。”
“呵呵。”冉阿姨放下筆,揉着自己手腕:“呼……寫好了,其實,就算打電話,拿起話筒時,也沒多少話好說的。”
“來,給我看看,幫你檢查一下錯別字。”
“去去去,回你的寢室去。”
“晚安,阿姨。”
“晚安,臭小子。”
等譚文彬離開後,冉阿姨掏出火柴盒,擦出火後將信封點燃,等燃到一半時,放入腳下的一個大茶缸裡。
茶缸旁擺着一隻鞋盒,包裝破了一半,露出了裡面黑色高跟鞋。
……
“啪!”
進屋後譚文彬打開燈,發現李追遠已經躺牀上了。
他馬上又把燈熄滅。
“彬彬哥你回來了。”
“吵醒你了,小遠哥?”
“我沒睡着。”
“哦,你今兒睡得可真早。”
“不早了,你不看幾點了。”
“行,那我以後晚上早點回來。”譚文彬端起面盆和毛巾,打算去外頭水池那邊衝個澡。
吃完晚飯回來時,他就和小遠一起去那邊洗過。
校區內有浴室,可一來比較遠二來現在也停業中,其實就算以後它開業了譚文彬覺得自己也懶得去,男生宿舍嘛,直接去水池那兒拿盆接水往身上潑不更爽利,衝完後再晃着鳥瀟灑走回寢室。
正欲開門時,卻發現寢室門上貼着一張符。
“小遠哥,這是……”
“它來過。”
“啊?”
譚文彬馬上左手舉盆右手抓着毛巾,進入戒備狀態。
“它跑了。”
“哦。”譚文彬放鬆下來,“哥,是啥東西?”
“跑太快了,沒見着。”
“哥,以後我晚上儘量不出門了,保護你。”
“我睡了。”
“嗯。”譚文彬打開宿舍門,大拖鞋行走在樓道時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響,“我還夜跑個屁哦,還不如守着小遠。嘖,還是咱小遠哥更邪門。”
第二天一早,李追遠醒了。
習慣性側過頭,看見的是還在呼呼大睡的譚文彬。
落差感,還是挺大的。
李追遠下了牀,端起盆走到洗手池邊,洗漱時,身後有人哼着歌進來了。
“咦,小弟弟,你也是來上大學的嗎?哈哈哈。”
“嗯。”
“額……”對方有些遲疑地又問道,“真的是來上大學的?”
“嗯。”
“我去,真的假的?”
李追遠洗漱完,將東西收拾好放進盆裡,轉身走了出去。
對方一邊刷着牙一邊探出身子,看見李追遠走進最裡頭的那間宿舍後,才收了回去。
男孩放下臉盆,剛坐到書桌前,譚文彬就醒了,他彎下腰將被自己踹下牀的被子撿起,嘀咕道:
“還是睡棺材好啊,不用擔心踢被子。”
下牀後,譚文彬伸了個懶腰:“小遠哥,等我洗漱完後就出去給你帶早餐。”
“不用了,待會兒一起去找潤生哥他們,我們這幾天出去玩,等開學後,他們就得看店沒空了。”
“也對。”
譚文彬拿着臉盆出去了,過了會兒,他打開門回來笑着說道:
“剛有個大二的,在洗手池那邊一直追着我問你是不是學生,人還挺好的,叫陸壹,家哈爾濱的,還送了我一根紅腸。”
說着,譚文彬自己咬了一口:“唔,味道很正宗。”
“你以前吃過紅腸?”
“沒吃過,但我第一次吃到時的味兒,在我這裡就是正宗的。”
“他沒回家?”
“沒,留校做家教兼職呢,他說家裡屯兒大,回老家做家教不方便。”
李追遠和譚文彬來到平價商店,昨晚已經盤好貨,現在生意也不多,就留了孫阿姨看店,四個人一起走出校門坐上了公交車。
譚文彬發現潤生揹着一個大包,問道:“潤生,帶這麼多水?”
去景點前自己帶水或是在景點外買好,是時下國人旅遊的共同記憶。
因爲景區內的水比較貴,至於吃的該怎麼辦……正常人不會捨得在景區裡買東西吃。
“昨晚清點出很多臨期和剛過期的吃的,我就都帶上了,我飯量大,外頭吃喝又貴,正好把它們給吃了。”
“潤生,你現在好歹是個二老闆了,咋還這樣摳搜,該拿出點派頭來了。”
潤生拍了拍大包:“都是些好東西,小時候很難吃得到,以前做夢都沒想到有天能放開了吃零食。”
四人下車後,先進了一家鴨血粉絲店,吃了早飯。
然後這一天就連續逛了好幾個景點,全程都是由李追遠來解說,到黃昏結束時,李追遠都覺得嗓子有點啞了。
沒辦法,自然風光壯麗的地方是個人都能用自己眼睛看,但人文景點沒人細緻入微地講解就只能走馬觀花,很快就溜出來大呼沒意思。
四人乘坐最後一發公交車回到了學校,接着又去了“老四川”吃了晚飯,進校門後兩兩分開。
潤生走進商店,沒看見孫阿姨,他手裡還提着一份特意爲她打包回來的紅糖餈粑。
“可能在下面吧。”陰萌拿起髮圈將頭髮紮起,然後拿起掃帚開始掃地。
潤生往地下室走去,來到孫阿姨房間前敲了敲門,裡頭沒反應,燈也熄着,應該不在。
潤生只得回到自己房間,發現狗籠子居然是空的。
四下找了找,最終在牀底下找到了在裡頭縮成一團的黑狗。
黑狗不見以往慵懶,反而眼睛水汪汪的,渾身發抖。
潤生默默起身,走到行李處,將黃河鏟拿出。
正在掃地的陰萌聽到樓上傳出的板凳摩擦聲,距離開學還早,也沒什麼表演活動需要彩排,按理說樓上應該沒人。
走到樓梯口,陰萌對着上頭喊道:“孫阿姨,是你在上面嗎孫阿姨?”
不見迴應,但椅子摩擦聲卻更加清晰。
陰萌走上樓梯,來到二樓,沒開燈,但藉着窗戶透進來的月光,隱約能看見有一道身影在那裡跳舞。
對方跳得很投入,不時將周圍擺放的椅子撞開。
燈的開關就在樓梯口,陰萌將手伸過去。
“啪!”
燈亮了,人影消失了。
偌大的木地板練舞房裡,顯得空蕩蕩的。
身後傳來腳步聲,陰萌即刻轉身,在看見是潤生後,舒了口氣。
潤生手持黃河鏟走了上來,經過陰萌身邊時說了句:“小黑看到什麼東西被嚇到了。”
陰萌聞言,也嚇到了。
潤生握着鏟子走到練舞房中央,環視四周。
陰萌跟了上來,說道:“剛我聽到樓上有椅子動靜,上來後看見一個人影在這兒跳舞,打開燈後就不見了。”
潤生問道:“會是活人麼?”
陰萌搖頭:“活人在我眼前不可能消失得那麼快。”
哪怕撇開撈屍人的職業,他們倆現如今也屬於真正的練家子,觀察力與反應力比普通人要強很多。
“走,去告訴小遠。”
“嗯。”
二人剛下樓,就看見孫阿姨提着一個保溫桶進來。
“嘿,可不就湊巧了麼,剛九棟的宿管喊我去吃湯圓,我尋思着店裡不能長時間沒人看,就去給提回來了,來來來,咱們一起吃。”
孫阿姨走到櫃檯前,將保溫桶方向,熱情招呼二人過來。
潤生看向陰萌,示意她去通知小遠,自己留在這兒。
陰萌微微搖頭,那是男寢,自己去不方便,還是潤生去,自己留在這兒。
潤生目光堅定,意思是男寢你進去也很簡單。
二人練功喂招這麼長時間,默契自然不會缺,眼神示意更是簡單。
陰萌沒辦法,只能跑出了店。
孫阿姨疑惑道:“咦,她去哪兒了?”
潤生:“去給我們朋友送東西了。”
“那我們先吃吧,湯圓放久了就脹散了。”
“我給你打包了餈粑,放在下面了,我下去拿。”
“不用了,吃這個就可以了,晚上吃太多容易不消化。”
“哦,好。”
潤生走到櫃檯後,將鏟子放在椅子上。
“潤生,你拿着鏟子做什麼?”
“有塊牆皮脫了,我打算剷下來重新粉刷。”
“這鏟子樣式看起來挺複雜的,哪兒買的?”
“家裡帶來的。”
“哦,怪不得,來,你先吃。”孫阿姨扭開保溫桶,又將一個勺子遞給潤生,“快吃吧,嘗一嘗我們本地的湯圓。”
“今天是什麼日子,吃湯圓?”
“九棟宿管阿姨的生日。”
“哦。”
潤生點點頭,接過勺子卻沒急着去舀湯圓,而是從鐵盒子裡抽出一根粗香,點燃。
“你這是雪茄麼?”
“是香。”本着以後還得一起看店,潤生也就不避諱她了。
“香?”
“這是我個人吃飯時的習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改不了了。”
“這種習慣,還真是奇特,不過我聽說,有些孩子還會摳牆灰吃,你這個還更乾淨些。”
忽然間,白光閃了一下,是閃電。
緊接着,
“轟隆!”
雷聲響起,外頭下起了雨,風也從門外颳了進來。
孫阿姨:“這個季節就是這樣,冷不丁地就下個雷陣雨,你快吃吧,嚐嚐看。”
潤生沒下勺子,而是看着自己剛剛點起來的香。
外頭風呼呼地吹進來,吹動了他的頭髮以及櫃檯上的書頁,可香菸卻依舊嫋嫋,筆直升騰。
潤生擡起頭。
上方,
是一雙懸浮着的腳。
……
“今天辛苦了,小遠哥,要不要喝汽水?”
“你喝吧,彬彬哥。”
“是哦,忘了,你不愛喝甜的,那我給你泡杯茶……我找找看,記得來時我媽給我行李裡放了兩包我爸的珍藏茶葉。嘿,找到了。”
譚文彬泡了一杯茶,放在了小遠書桌上。
“小遠哥,嚐嚐。”
李追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點點頭。
“感覺咋樣?”
“你爸沒受賄。”
“額,哈哈哈哈!”譚文彬沒忍住大笑出來,然後邊用手背擦眼角笑出的眼淚邊說道,“那等明天我去給你買點好茶葉來。”
“不用了。”
算算日子,過不了幾天柳奶奶應該會出現在學校附近。
茶無好壞,只分口味,問題是自己喝習慣了柳玉梅的那種口味,偏偏那種口味又非常貴。
家屬院老人弄到一點都得開個茶話會請衆人一起細品的茶,在柳玉梅那裡只是日常口糧。
“轟隆隆!”
“哦豁,要下雨了。”
譚文彬走過去將窗戶關起,順便把衣服收了。
就在這時,樓道外,傳來“嘀嗒……嘀嗒……嘀嗒……”的高跟鞋聲音。
譚文彬聽到了,他馬上激動地對李追遠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雖然男孩坐在書桌前,根本就沒動。
譚文彬一連串地面翻滾,抄起黃河鏟,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寢室門旁,恰好那高跟鞋再度走到門口。
摩擦聲,面鞋子朝寢室門的轉向。
“彬彬哥……”
“噓噓!”譚文彬對李追遠不停揮手,示意別再驚跑那東西。
李追遠翻開書,說道:“是活人。”
“啊?哦……那個,我知道。”
譚文彬站起身,左手去撩頭髮右手去摸大腿,主打一個以尷尬來緩解尷尬。
“哆哆……”
“彬彬,在麼?”
是宿管冉阿姨的聲音。
譚文彬打開了門,冉阿姨端着一個陶瓷碗站在門口。
碗上面搭着一雙筷子,碗裡是湯圓,碗外壁上還印着紅字:勞動模範。
“冉阿姨。”
“阿姨煮了點湯圓,給你端來了點,明兒記得把碗筷給阿姨還回來。”
“好,謝謝阿姨。”
冉阿姨把頭探進屋內,對坐在書桌那兒的李追遠笑道:“我們的狀元郎也吃一點哦。”
李追遠側過身,回以靦腆笑容。
譚文彬問道:“阿姨今晚打扮過了,還穿着高跟鞋哩。”
“今天是我生日。”
“哎喲,您昨天干嘛不告訴我,早知道我就給您準備個蛋糕。”
“臭小子就知道嘴甜。”
“阿姨,生日快樂。”
“好了好了,記得還碗筷。”
冉阿姨踩着高跟鞋走了。
譚文彬把門關上。
“小遠哥,我可沒和阿姨聊你的事啊,她是管宿舍的,知道住進這間寢室的學生都不一般,她早就打聽到你是誰了,還奇怪今年報紙上沒登高考狀元的照片。”
李追遠沒配合去做宣傳,吳新涵也沒強求,反正省狀元出自自家高中就可以了。
“嗯,說了也沒事。進了大學後,高考成績就沒意義了。”
“小遠哥,來一個?”
“刷過牙了,不吃。”
“那我吃。”譚文彬拿起筷子剛夾起一顆湯圓,忽地聽到窗戶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一張女人的臉猛地探出,嚇得他直接把手中的碗給丟了出去,大喊一聲,“媽嘢!”
陰萌翻了進來。
譚文彬抱怨道:“不是,你爲什麼不走門?”
“我是女生。”
譚文彬豎起兩根手指做了一個走動的姿勢:“就一個宿管阿姨,你從她窗臺下彎腰過去就好了。”
“還是翻牆方便些。”
李追遠看向陰萌,問道:“潤生哥那裡出事了?”
“我在店鋪上面的練舞房裡,看見了消失的影子。”
譚文彬彎下腰,準備清理灑落地上的湯圓:“多大點事啊,真和小遠哥說的一樣,咱幾個湊一起,髒東西自己就往這邊勻了。”
陰萌繼續道:“潤生說小黑被嚇到了。”
“我艹!”譚文彬馬上直起身。
黑狗可是自幼喂補藥長大的,而且它還是最純正的五黑犬,這類犬遇到髒東西一般情況下只會變得更兇厲更興奮。
因此,能把它嚇到的東西,那來頭絕對非常大,絕不是什麼普通的髒東西。
四人離開南通後,就想着撈死倒過過癮,但那也只是特指正常情況下的死倒,絕非這種有極強挑戰性的大傢伙。
李追遠打開抽屜拿起鞭子:“潤生哥受困了?”
“沒有,他留在店裡,讓我來通知你們。”
“你們爲什麼要分開?”
“因爲孫阿姨中途回來了,所以潤生就留在店裡陪她。”
下一刻,陰萌看見李追遠眼眸裡閃現出一抹淡漠。
只這一眼,就讓陰萌後背忽然生寒。
不是厭惡也不是憤怒,卻比這兩者情緒更高。
男孩是在本能排斥這種愚蠢的選擇。
但很快,男孩閉上眼再睜開眼,目光恢復,然後淡淡應了一聲:“嗯。”
三人快速跑出宿舍樓,途中經過宿管阿姨辦公室,窗戶關着,燈也熄了。
冒雨來到店門口,李追遠停下腳步,擡起手。
譚文彬和陰萌也立即停下。
雨還在下,店鋪門框上,雨水不停地滴落。
可問題是,門在建築物內部,上面有個露臺,雨水不可能打到那上面再形成水簾洞的格局。
李追遠特意擡頭掃了一眼,沒瞧見水線。
除非是這棟活動樓內部牆體開裂,雨水滲入後又恰好沿着門框上方的裂縫流出,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
因此,門上正滴落的水,和外面的雨水,不是一路的。
李追遠:“它在裡面。”
見小遠哥沒有向裡頭衝的意思,譚文彬也沒敢冒然行動,而是對着裡頭大聲喊道:
“潤生,潤生!”
李追遠:“有瘴,裡面聽不見。”
“哦……”譚文彬縮了縮脖子。
有瘴,強行進去就得入它的局,要麼迷失要麼昏迷,總之,會很耽擱時間。
李追遠雙目一凝,右手持鞭,左手打了一記響指:
“啪!”
走陰狀態下,門框上滴落的水變成了黑色濃稠狀,落下去的同時又不斷流淌向兩側再上去,像是活物。
李追遠舉起鞭子,對着地上的那條動態的黑線,抽了過去!
“啪!啪!啪!”
連續三下,這一進程被中斷。
現實裡在譚文彬和陰萌的視角中就是,小遠對着地面抽了幾鞭子,門框上的水簾就自己停了。
李追遠喊了聲:“陰萌,進。”
陰萌毫不猶豫,第一個衝了進去,李追遠是第二個,譚文彬第三個。
大家平日裡其實根本就沒演練過配合,但遇到危險情況時,都清楚該把誰當作核心保護起來。
原本,最適合打頭陣的是潤生,可他現在人在裡頭。
店裡一切正常,就是燈光有些昏暗。
櫃檯邊,孫阿姨趴在那兒,陷入了昏迷。
李追遠深深看了一眼孫阿姨的背影。
一樓不見潤生,而樓上,“咚!咚!咚!”連續三下重擊。
“上樓!”
依照進門的順序,三人快速跑上樓,剛跑至樓梯拐角處,四周牆壁以及腳下樓梯都開始波動起來,像是變成了液態,而且搖晃幅度開始不斷加大。
陰萌只能彎下腰,勉強保持平衡。
譚文彬則一屁股摔倒在地,分不清楚方位,重心完全丟失。
李追遠擡頭看向樓梯上方,它在阻止自己等人進入。
這意味着,潤生還在和它搏鬥。
“跟着我!”
李追遠舉起手中鞭子,對着身前空無一物的地方抽了一記,鞭子炸空聲響起的同時,他也閉上了眼,耳朵微顫。
然後,在陰萌和譚文彬的視線裡,小遠是在往下樓梯的方向走。
他們馬上低下視線,看向小遠腳踩過的位置。
然後陰萌是跳過去,譚文彬則是手腳並用地爬,反正都得順着“記憶腳印”前進。
終於,譚文彬爬了出來,四周空間感恢復了正常,他站起身,看見了被一根鋼筋釘在牆壁上的潤生。
陰萌比譚文彬更早看見了,紅着眼,卻沒有動,依舊站在小遠身前。
譚文彬馬上舉着鏟子,來到小遠身後,不停向四周以及頭頂張望。
“那邊!”
陰萌和譚文彬同時發現了一處天花板,那裡正滴落着黑色的液體,伴隨着濃郁的腥臭味。
再往上看,似乎有一道黑影貼在上頭,它應該是在和潤生的搏鬥中受了重傷。
“嗡!”
黑影開始蠕動,身形自原本位置消失,但滴落的液體卻依舊存在,只不過換了個方向,它在向三人主動靠近。
“嗡!”“嗡!”“嗡!”
連續幾次消失再出現,黑色血液在地上的痕跡越來越近。
陰萌和譚文彬馬上舉着器具,對着那個方向。
李追遠則是閉着眼睛。
黑色血液出現在了跟前。
陰萌和譚文彬各自舉起黃河鏟。
李追遠喊道:“反方向!”
二人直接一個轉向,對着反方向位置拍了下去。
“砰!”“砰!”
連續兩聲悶響傳出。
譚文彬只覺得雙臂被反震得一陣發麻,幾乎要抽筋。
陰萌則是一鏟子下去後,又原地騰空,雙腳對着那個位置連續踹出,這是標準地踢死倒的腿法。
“咚咚咚!”
原本看不見的地方出現了一團污泥,污泥四濺,裡面露出了一具軀體,在它腰部位置,有不同於污泥的黑色鮮血正汩汩流出。
陰萌再度舉鏟向前,瞄着對方的傷口使勁斜劈。
四散的污泥在此時忽然回縮,撞擊在了陰萌身上。
“砰!”
陰萌失去了平衡被迫向污泥倒去。
但在觸碰的前一瞬,陰萌單手撐地,腰部繃直,以手臂爲軸,將整個人甩起,雙腳再度狠狠踹在了污泥身上。
污泥再度散開,裡面軀體的面容出現,確切的說,她有頭卻沒有臉,原本臉應該存在的位置像是被蛀空了一樣,整個凹陷下去。
wWW• ttKan• C〇
能看出她是女的,還是因爲那黑長直的頭髮。
它飛出了污泥,向着陰萌撲了過來。
陰萌正準備拿起鏟子抵禦。
就在這時,李追遠眼睛睜開,目光直視着他。
無聲的厲嘯瞬間在整個練舞房內響起,陰萌和譚文彬都感到了耳膜一陣撕裂劇痛。
而那個無臉人,則即刻調轉方向,向李追遠撲來。
它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脅,這個少年,正在企圖控制它!
一直留守在小遠身旁沒上去幹架的譚文彬這會兒主動衝出,護在了李追遠身前,對着迎面而來的無臉人就是大力一鏟。
“砰!”
鏟子結結實實打在了無臉上的頭上,而譚文彬則倒飛出去,連帶着將身後的李追遠也一併帶倒。
糟了,我把小遠撞倒了!
被震得口鼻流血的譚文彬又咬着牙爬起來去夠掉落的黃河鏟,後方卻有一隻手抓住了他胳膊借力起身。
李追遠瞪着它。
這種近距離交手,每一刻都能決定生死,再多的器具其實都沒發揮的餘地,這是遭遇戰又不是設陷阱圍獵。
因此,陰萌和譚文彬從頭到尾就只能來得及拿着黃河鏟去拼,而李追遠,一上來就直接使用魏正道黑皮書操控死倒的方法。
少年攤開的手掌,猛地攥緊。
“嗡!”
無臉人身形原地止住。
陰萌和譚文彬都舒了口氣,成功了!
然而,成功的喜悅只維繫了短暫幾秒,無臉人那黑黢黢凹陷的面龐深處,浮現出了兩隻紅色的眼睛。
李追遠面露震驚:該死,它本就是被控制着的!
少年的眼角,鮮血開始溢出,但他卻依舊死死睜着眼,無視走陰狀態下意識上的瘋狂拉鋸與撕扯。
無臉人身體開始劇顫,黑色的血霧不斷噴發,身體似乎都快散架。
陰萌和譚文彬對視一眼,一個掏出了歸鄉網,一個伸展出了七星鉤,可就在這時,察覺到可能要被徹底留在這裡的無臉人,身體忽然膨脹起來。
“轟!”
黑霧溢出,遮蔽住了視線。
無臉人身形開始快速倒退,撞碎了二樓的玻璃,消失不見。
李追遠低下頭,緩緩蹲了下來,雙手按住雙眼。
好疼……
李追遠心裡滿滿的驚駭。
以前在石港鎮上,碰到過那位太歲死倒可以操控倀鬼,但那兩個附身混混的倀鬼,那時的潤生就能一個人給他們全乾趴下。
可要是剛剛的無臉人也是倀鬼的話,那麼其背後操控她的,又到底得有多可怕?
爲什麼學校裡,會有這種級別的東西存在?
“小遠,你還好吧?”譚文彬關切地問道。
陰萌也蹲在旁邊。
雖然潤生還被釘在牆上,但現在沒人去看他。
不是冷血,而是擔心分開人手後,那東西去而復返,襲擊小遠。
李追遠搖搖頭:“去查看潤生情況,她快散架了,不會回來的。”
“嗯。”
陰萌馬上起身跑向潤生。
潤生左手抓着穿透自己肩膀的鋼筋,不停地倒吸着涼氣。
發白的面龐,顯示他在先前的搏殺中,已經耗去了大部分力氣。
事實上,李追遠之所以能成功發動,差一點就能控制那頭死倒,也是因爲潤生提前把它打成了重傷。
“怎麼辦?”陰萌問道。
“託着我……出來。”
“可以麼?”
“可以……不在要害。”
譚文彬這時也跑來幫忙,兩個人一左一右託舉着潤生的身體,然後潤生單手抓着鋼筋,一點一點往前移。
相當於又重走了一遍被鋼筋穿透的過程。
終於,脫離了束縛後,潤生“噗通”一聲,雙膝着地,嘴巴張開,大口大口地呼吸。
所幸,傷口位置不在要害,要是再向內偏離一點點,就是最可怕的致命傷。
這還是潤生,第一次被弄得這麼慘,換個角度想,也就是潤生還能和那無臉人的搏殺中活下來,換其他人,無論是陰萌還是譚文彬,肯定早就死了。
李追遠走了過來,雖然擦拭過了,可眼角依舊還有血漬殘留。
潤生看見少年的鞋,他用力擡起頭,看向少年的臉,尤其是少年的目光。
“小遠……我……錯了……”
就算是再兇猛的野獸,在長久安逸生活下,也會被逐漸磨平棱角,變得遲鈍,失去了以往的狠厲果決。
沒有人,能時刻緊繃着那根弦,永遠做出最正確最合適的選擇,就算是一把刀,也得隔三差五地去磨刀石上走一遭。
李追遠眼裡流露出關心的情緒:
“潤生哥,你還好吧?”
潤生點了一下頭:“沒事……小傷。”
李追遠知道,潤生不是逞能,他似乎只要不是受的致命傷,每次都能恢復得很快。
“彬彬,你送潤生去校醫務室,就說裝修時不小心摔到鋼筋上了。”
“好。”
不同於以前中學時的那個只能開清開靈板藍根的醫務室,大學醫務室更像是一個小醫院,哪怕是夜裡也有留守值班的醫生。
譚文彬練出的肱二頭肌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換做普通人,還真扛不住潤生這種大體格子。
陰萌本想跟着一起去,但小遠沒點自己的名,她就留下了。
二人回到樓下,因爲那東西離開了,所以店裡的燈光也恢復了明亮。
外頭雖然還下着雨,但門框上的雨簾也已經消失。
李追遠走到櫃檯前。
他留意到了孫阿姨耳垂位置的輕輕擺動,很輕微,但逃不脫善於看相者的捕捉。
她先前的昏迷不是裝的,但現在的昏睡,卻是假的。
李追遠知道,她有問題,和這兩天的接觸無關,那時候她很正常。
一切,都源自於三人進來時,她昏迷的姿勢。
她要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亦或者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甚至是在二樓在潤生的庇護下瑟瑟發抖,這都正常。
最不正常的就是,她居然是雙手趴在櫃檯上,這姿勢,像是平日上班時在抽空午睡。
那麼兇的死倒,憑什麼對你這麼溫柔?
而且,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店,要出事早出事了,偏偏要等到潤生他們回來再出事。
雖然這種邏輯比較冷血,也屬於有罪推論,但孫阿姨的安然無恙,就是最大的問題。
尤其是現在,居然還在裝昏迷。
她不大可能是兇手,也不是操控者,但無臉人死倒,必然和她有關係!
陰萌在撈屍人專業素養上是沒問題的,但在其它方面,就難免有些遲鈍了,此時,她還想上前,將孫阿姨叫醒。
李追遠擡起手,阻止了陰萌的動作。
然後,少年伸手抓住陰萌手裡的黃河鏟,陰萌馬上鬆開手,交給了他。
李追遠舉起黃河鏟,對着櫃檯,砸了下去!
“砰!”
“啊!”
櫃檯上的玻璃碎裂,孫阿姨發出一聲尖叫,馬上擡起頭的同時,摔倒在了地上,她雙手撐地,後又被玻璃渣扎到,連續倒吸涼氣。
陰萌目露怒火,她終於發現對方居然在裝昏迷,一想到潤生是因爲她才留下,陰萌就攥緊了拳頭。
孫阿姨目光先看向陰萌,然後看向正舉着鏟子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少年。
少年的鞋底踩在碎玻璃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但少年的臉上,卻浮現着溫暖的笑容,一如這兩天幾次見到他時一樣,他總是很懂事很有禮貌。
李追遠拄着黃河鏟蹲了下來,看着孫阿姨,用最和煦的聲音問出了最冰冷的話:
“真相還是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