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奶奶。”
李追遠點點頭,伸手翻開書頁。
《柳氏望氣訣》不似其它書動輒一套幾十本,它只有一本,內分二十四卷,是真正意義上的微言大義。
李追遠很喜歡把玄學的東西數理化,在他看來,這本書,更像是一部總綱。
柳氏以它爲內核,發展延伸出了多條支線,因此,也可以將它理解成基礎。
對它的學習與參悟,是柳氏門人無法跳過的第一步。
對於優秀門人而言,它是一把鑰匙,有了它,才能開啓這扇門,去學習和掌握前人留下的各項分支脈絡。
就比如秦叔教自己的扎馬步和吐納,這其中就蘊含了《秦氏觀蛟法》裡的理韻。
在該層級上,誰讀懂理解得越深入,分支法門練武等方面學習起來,就越是事半功倍。
再高一層,就是另一個領域,相當於掌握了某種權限。
你可以自己創造設計最適合自己的分支,而對於前人留下的那些東西,你已經不用去學了,只需要去瞥一眼,心下就能清楚:哦,你這個思路不錯。
李追遠自忖,自己應該在第一層將滿的位置,似乎還沒到第二層。
其實,他是有些心虛的,因爲他取了巧,他是站在了那位“竊書者”的肩膀上。
然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燈下黑區域,在既定思維認知慣性下,很容易出現何不食肉糜的發問。
就像是年紀優秀學生給差生講題時,常常會生出一種不理解:這麼簡單的題,你怎麼還是不會做。
書,其實就擺在這裡。
那位“竊書者”應該也是某位驚豔大才,但人家謄錄這本書時,可能壓根就沒考慮對後者進行傳承,否則,誰家是用如此寫意的方式去給後人故意設置門檻的?
大概率,人家可能就是喝了點酒,或者謄錄時心裡癢癢,在筆跡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對《柳氏望氣訣》的認知韻律,只爲自娛盡興。
人家本質上,也是脫胎於這本書的理解,能共情理解他的字跡,也是一種大本事,說明在認知層次上,比肩了那位“竊書者”寫下這段文字時的深度。不能說學習時借用工具書提高了學習效率就覺得這種行爲沒有死啃書的學得紮實。
況且,少年讀的書太多,並未專心於這一本,而且他並未得到完整傳承,只是一個孤本,相當於斷碼。
少年過去爲什麼分析個風水修改個陣法,動輒將自己弄得流鼻血甚至眼盲,原因就在於那會兒他其實就是靠着基礎理論,在臨時硬推硬算具體使用方法。
莫說他當時還只是一個孩子,要是換做普通的成年人,早就把自己榨得心血嘔泣,油盡燈枯了。
“奶奶,我昨晚研讀了……”
“小遠,昨晚讀了多少?”
李追遠輕頓了一下,說道:“讀了第一卷。”
“小遠,不是奶奶要說你,奶奶知道你聰明,但也沒必要如此貪多冒進,需知欲速則不達,一個晚上一卷,那這二十四卷你豈不是一個月就能看完了?”
哦,還是報快了。
其實,就算搭上《秦氏觀蛟法》,兩本書一起看完,都沒用這麼長時間。
“船身一定要打牢固,這樣才能不懼暗礁與風浪,來,奶奶給你做個示範。”
柳玉梅原本是想先聽聽李追遠的具體疑惑講述再進行逐個講解的,但見其如此“輕浮”,雖心有欣慰,卻依舊忍不住想要敲打一下他。
因爲她對少年,是寄予厚望的。
只見柳玉梅無名指輕點茶杯,拘出一滴茶水,再輕輕一彈。
“嗡!”
李追遠只覺得自己大腦一陣發鳴,柳玉梅也在此時前傾身子,想要將拇指按壓在少年眉心,以幫其保持半“走陰”狀態,防止過度走陰對少年產生虛耗。
但她的手還沒觸碰到少年,就看見少年自己半睜了眼。
壓根就不用她操心,少年對走陰的各層級掌控,比她預想中要好得太多。
雖有驚訝,但也在能理解範圍內。
柳玉梅重新坐定,同樣半睜眼。
此時,老太太和少年相對而坐,十分靜謐。
但在二人的另一層視野裡,李追遠和柳玉梅都是站着的,在二人中間,懸浮着一顆拳頭大的圓潤水珠,四周是一片漆黑。
“第一卷:氣乃造物之本,萬象之源,靜極方思動,明始而知終,悟盡遂生初,是爲相,是爲法,是爲理,是爲周天。”
柳玉梅面帶微笑,手指輕勾那顆懸浮着的水球,很是寫意地往外一拉扯,一條水紋盪漾而出,在其身前不斷變化,時靜時動,時隱時現。
緊接着,柳玉梅再掌心微合,水紋消失,掌心再啓,水紋復現,隨即不停展現多般變化,倒映諸多光影。
將每一個晦澀難懂的概念,掰碎了揉爛了,再親自餵你嘴裡。
過去一年都在悶頭讀書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師承的溫暖。
是啊,上課只要有老師教的話,什麼東西學不會,考試又怎麼會考不好呢?
不過,師生之情的溫暖總是短暫的,少年班時期,學生和老教授之間的互相折磨,纔是不變的主旋律:
“奶奶。”
“你說。”
“可不可以有另一種理解?”
“說來聽聽。”
李追遠舉起手,握緊拳,對着面前懸浮着的這顆大水球,砸了下去。
“砰。”
水球被捶爛,隨即炸開,向四周擴散。
柳玉梅先是一愣,隨即不解,但緊接着,她的眼睛逐漸睜大。
散開的水球,形成一片籠罩這裡的水霧,結合少年自阿璃那裡學來的國畫功底,營造出了一幅粗狂中兼有寫意的山水。
一老一少,現在就站在山水之間。
山中有溪有潭,有動有靜;西側陰雨綿綿,東側驕陽明媚,有始有終,有盡有初;山水雲間,皆有印證,可視之處,皆有緣法,是爲自然。
柳玉梅抿了抿嘴脣,然後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她這一生,見過不知多少天才,可直到此刻,她才真切意識到,一輩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她,過去是真沒吃過什麼好的。
這並非意味着少年已經超越了她,事實上,少年與她還差得很遠,但她已經瞧見了少年的未來,超越她,超越她記憶裡的丈夫和兒子,都只是時間問題。
昨晚至今,她內心興奮,升騰起了“好爲人師”的快樂期待,可此刻,這種熱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澆滅,只剩下一縷縷不甘的輕煙。
她隱約意識到,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教不了他什麼。
但她還是想掙扎一下,爲了自己的老臉,爲了自己的尊嚴,也是爲了柳氏的門面。
柳玉梅繼續唸誦着《柳氏望氣訣》第一卷中下面的節點:
“何爲逆勢衝殺之局?”
李追遠目光掃向四周,山水變雪山,積雪消融,一條小溪自山頂順勢而落,最終消抿於岩土縫隙,不知所蹤。
柳玉梅問道:“逆勢在哪裡?”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爲逆勢。”
“那何爲生死交接之局?”
李追遠看向腳下,柳玉梅也低頭看去。
先前被截斷的小溪,長時間浸潤,在岩土縫隙之間又開鑿出新的通路,再聚成流。
柳玉梅又連續問了好幾輪第一卷中的內容,可每一輪的問題,少年都只是眼角餘光一掃,就自動成像。
尋常人仔細求證、小心推導、心懷敬畏的風水望氣,在少年這裡,顯得是那麼的輕鬆寫意,好似在隨手塗鴉,卻又精髓畢露。
而後者的難度,顯然更大,因爲實地寫生有具體的參照物,反而是最簡單的。
柳玉梅很清楚,這種水平,現實裡每到一處地方,少年都能很快觀測其風水格局,甚至能在究其本質的基礎上,進行更改。
這種天賦,已經不是老天爺賞飯吃了,是老天爺端着碗拿着勺,繞着桌追着你跑,求你咽一口。
“呼……”
柳玉梅閉上眼,她認了。
就像一名藝術大師,她驚愕地發現自己新收的學生在立意、格局與審美上,已超過了自己,那可怕的才氣已經迸發,這時候你再去教他什麼引導什麼,反而可能會變成畫蛇添足。
這並非意味着少年不需要繼續學習了,而是基礎類教條類工筆類的那些,只需花費時間去熟能生巧即可。
少年需要繼續學,但完全不用她柳玉梅來教。
讓劉姨或者秦叔,去教他這些基礎最爲合適。
而她柳玉梅,只需要坐在那裡喝茶,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干預,就是最好的貢獻。
她甚至連後勤保障的活兒都做不了,因爲老太太都不會做飯。
柳玉梅深吸一口氣,她得強迫自己認清現實,同時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設。
沒必要刻意追求自己的參與感,反正這孩子不久後就要入自己的門。
以後走江時,闖出的威名,那也是自家門第。
他日就算自己捂嘴輕笑說,自己壓根什麼都沒教孩子,那些老東西們也只會覺得是自己在故作謙虛給他們留面兒。
“奶奶,可以繼續第二卷麼?”
“嗯?”柳玉梅回過神來,嘆了口氣,點頭道,“你今晚可以開始讀第二捲了,我也累了,以後你讀好一卷,就來我這裡彙報一下。”
李追遠原本想順勢把第二卷和後面的一起展示出來的,見柳玉梅這麼說,他也就點點頭。
眼睛用力全睜,破開了幻象,迴歸現實。
柳玉梅眼皮耷拉了一下,說道:
“看來,陰家的走陰之法,的確有些東西。”
“自是比不過咱們柳家的。”
“臭小子,這話奶奶愛聽。”
頓了頓,柳玉梅還是補了句:
“但各代人傑各領一時風雨,陰長生這樣的人物,總是要心生敬畏的,只不過世上無全才,他也不過是吃虧在持家方面罷了,家族因他生而升,也因他落而寞。”
其實,李追遠能察覺到,柳玉梅的持家也是很厲害的,因爲她真的撐住了風雨飄搖的秦柳門楣,只是這種馬屁不適合拍,容易扯到傷疤。
柳玉梅低下頭,拿起新杯燙起,問道:
“還喝茶麼?”
“不了,才用了早飯,喝太多茶傷胃。”
“那你去找阿璃頑吧。”
“好的,奶奶。”
李追遠起身,將《柳氏望氣訣》收入書包,走出書房。
“咦,小遠,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劉姨剛收拾好廚房做好餐廳衛生。
“我有點累了,柳奶奶明天再繼續教我。”
“哦。”劉姨不太信,但還是招手道,“來,你與我過來,把衣服試穿一下。”
李追遠被劉姨帶進一樓客房,試穿新衣服,有四套,不復古老套,卻也不過分張揚,穿在身上得體大方。
而且,不僅每一套衣服都對應着一雙鞋,還有手錶手鍊掛墜等配飾。
“劉姨……”
“曉得,鞋子衣服你帶走,其它的就放這兒吧。”
“好的,劉姨。”
“怎麼樣,感覺合身舒服不?”
“很合身,劉姨,你的眼睛就是尺。”
“呵呵,這套就穿着吧,身上穿來的衣服鞋子留下,我給你洗刷好了下次你再帶走。”
“謝謝劉姨。”
“來,坐下,我給你頭髮裁剪一下,有點長了。”
劉姨將少年按在牀上坐下,然後拿起一匹白布繫上少年脖子,又取出了梳剪。
“劉姨,你怎麼什麼都會?”
“那可不,老太太的吃穿住行,可都是我伺候的。”
一頓流利地快速梳剪。
劉姨把着少年的頭,示意他看向櫃鏡。
“怎麼樣?”
“手藝真好。”
“是你小子自己底子好,聽李菊香說過,你爸當初被你媽帶回村時,用現在電視和報紙上的話來講,就是個奶油小生。”
時下奶油小生指的是面容白淨且眉宇間有英氣的年輕男子。
“嗯。”
李追遠應了一聲,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父親了,和李蘭離婚後,父親就去參加了地質科考隊,現在應該……很粗糙了。
離婚對他的打擊很大,他現在應該是在刻意迴避着這個家,再加上北爺爺的嚴令,他近年就沒有來看過自己。
李追遠並不怪他,反而很理解,作爲北爺爺北奶奶的幼子,父親其實一直過得都挺順遂安穩,然後他遇到了李蘭。
自己還能和李蘭互相扒對方人皮玩,鬥個旗鼓相當;
父親則完全經歷了李蘭從病情惡化到徹底崩壞的整個過程,其所承受的心理創傷,真的難以想象。
“對了,劉姨,我想問你一種戲服,還有一種香薰……”
戲服被譚雲龍當物證帶走了,李追遠只能儘可能地用語言描述。
“聽起來應該是鬼檀香,像是官將首。”
“官將首,爲什麼我沒聽說過?”
“八家將呢?”
“這個我知道,起源於福州,是五福王爺幕府專責捉邪驅鬼的八位將軍。”
“官將首就源自於這個,各地風俗演變,出現了變化。”
“我明白了。”
一般這種風俗,會出現在地方廟會上,畫臉譜、着戲服、持法器,於隊伍中開路,爲當地驅邪祈福。
但這只是外在表現形式,比如自家太爺這種撈屍人,沒遇到死倒前,也會去給人家白事坐齋。
李追遠不禁回憶起,昨晚自己以震術逼退對方時,對方眼裡流露出的驚駭。
現在回味起來,似乎不是對這種特殊能力聞所未聞,而是沒料到自己能使出來。
“好了,上去找阿璃吧,讓阿璃看看。”
“那我上去了,劉姨。”
“嗯,去吧,另外三套我給你打包好放你書包裡。”
李追遠上了樓,昨兒個柳玉梅才說給自己定做衣服,今天就穿上了,顯然衣服早就提前做好了,這也從側面說明,老太太前些日子確實是一直在繃着。
劉姨走到書房前,推開門,驚訝地看見柳玉梅正低着頭,對着茶几上的一滴水珠,面露沉思。
“喲,您這是怎麼了,小遠這樣的孩子,也這麼難教麼,怎麼把您愁成了這樣?”
“阿婷,給我拿紙筆來。”
“嘖嘖嘖,到底是不一樣啊,當年您教我和阿力時,那可是又打又罵,說您這輩子就沒見過比我們倆更蠢的孩子,結果您現在教孩子都要提前備課了?”
“呵呵,我教他?”柳玉梅無奈地笑了兩聲,“是這小子在教我。”
“您可別嚇我。”
“嚇你作甚,拿紙筆來,我要重修第一卷。”
劉姨馬上將筆紙端來,邊親自研墨邊小心問道:“那孩子不是纔拿回去看了一宿而已,真就到了這種地步?”
“那小子剛本想把第二卷也一併展示給我,我故意打了個哈哈,說自己累了,讓他明後日再彙報,實則是我怕一下子見太多了,來不及整理成卷。”
“得,那我和阿力對比下來,還真是蠢笨得可以,不過您不應該開心麼?您的心胸我可是知道了,不可能因爲小輩過於優秀而讓您傷懷。”
“愁啊,小遠這孩子但凡沒這麼離譜,我也就尋着那點私心,給他收進柳家門第了,他現在這樣子,我反而不好意思這般做了。”
“那您這位秦家少奶奶,就要替秦家收人了?”
柳玉梅有些可憐巴巴地擡起眼,看着劉姨:
“我……真捨不得。”
“喲喲喲,不委屈不委屈。”劉姨主動伸手過來摟住老太太,“您也不怕這樣子被小輩們瞧見失了您威嚴。”
“現在頂着他秦家少奶奶的頭銜,還得爲他老秦家考慮,真是把我給束縛着了。早曉得,老東西他們去渡江前,我就該跟他和離了的。”
“您這是說的什麼氣話喲。”
柳玉梅深吸一口氣,臉上多餘神情收斂,再度變得淡雅雍容。
劉姨也適時收回手,重新研墨。
“阿婷……”
“您說。”
“反正這小子學東西快,乾脆,讓他一人挑兩門得了。”
劉姨聞言,不由嚥了口唾沫,沒敢接話。
“說話呀。”
“這種事,哪裡是我能置喙的。”
“平日裡就數你話最多,也最沒大沒小的,現在怎麼啞巴了?”
“您拿主意就好。”
“倒也不是不可以,這樣我以後下去了,他們也挑不出我的不是,算了,他們靈都沒了,下去也見不着了。”
“這是大事,入門儀式不還有兩天麼,您再思量思量。”
“嗯,我再琢磨琢磨。”柳玉梅拿起毛筆,“再給我多拿些紙來,這小子悟出來的氣象,還真不太好描述,太過意會。”
“您先寫着,我這就給您去裁。”
劉姨去地下室,裁了紙端上來,一進屋,就瞧見柳玉梅已滿滿寫上了十張紙,最後一張紙也寫到末尾。
“這還是第一卷?”
柳玉梅沒好氣道:“這纔是第一卷開頭。”
“那我以前看的,肯定是假的《柳氏望氣訣》,您整理好後,我也得看。”
“給你看,給你看,來換紙。”
“來了。”
停筆的功夫,柳玉梅輕輕揮舞手中的毛筆。
“紙換好了。”
“嘶……”
“您思路斷了?”
“不是,倒是忽然想到個新想法。”柳玉梅提筆,在新紙上書寫了一行字,字跡歪斜扭曲,不忍直視。
劉姨橫看豎看,最終還是搖頭道:“您這是寫的什麼,我完全看不懂。”
“好像這意境可以融入字跡裡,有種莫名的貼切。”
“那您這麼寫,就別想以後的人能看懂了,連寫的是什麼字都不曉得,哪裡去悟什麼意境。”
柳玉梅拿起紙,捲成團,隨手一丟。
“不對。”
“怎麼了?”
“要用這方式,得把二十四卷完整意境融會貫通,前後呼應,才能自成周天,初解一卷兩卷,斷不能做到如此寫意……”
“您是說?”
“這小子,一宿的功夫,就把這整本書給讀完了!”
“啪!”
老太太手中的毛筆忽地碎裂成粉,順着指尖緩緩落下。
柳玉梅腦海中,浮現出的,是當初在李三江家裡,她坐在壩子上喝茶,偶爾擡頭看向二樓露臺藤椅上坐着的男孩,那看書時翻動書頁的速度,比看連環畫還要快。
“要是他真的看我柳家的絕學都能如此之快,那過去這一年,這小子在李三江家裡,到底看了多少書?”
劉姨起初有些不理解,隨即面色一肅,看多少書是其次的,關鍵是少年看的那些書,很可能都是和《柳氏望氣訣》一個水準的。
柳玉梅緩緩開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看書如吃飯,吃慣了好的,那些粗的,又怎麼可能繼續津津有味地嚥下去。”
書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昨日,她們還能以調侃的口吻猜測李三江的地下室裡,可能真有什麼秘籍,現在,當現實擺在面前時,內心仍是無比震驚。
“呵……”柳玉梅笑出聲來,伸手撫額,“我現在好似明白了,咱們住李三江家,是爲了蹭一點福運的。”
劉姨安靜地聽柳玉梅繼續往下說。
“但李三江的福運,好似就是專爲給這小子,準備的!”
……
“唔,阿璃,這麼多木花捲其實夠了,暫時不用再刨了。”
阿璃手拿推子,先看了看少年,又低頭看了看腳下遍地的木花捲兒,情緒,有些低落。
這世上,哪怕是柳玉梅也無法具體理解阿璃的深刻情緒,但李追遠可以。
“阿璃,你是覺得柳奶奶的入門禮,拿不出手麼?”
女孩點點頭。
自己奶奶興高采烈地送人一本看過的書,而且是初版,自己能做的,只有再多刨些祖宗牌位來做彌補。
李追遠伸手,輕抹女孩的眉頭,希望讓它舒展起來。
“柳奶奶給我送什麼入門禮都不重要,這都是情意。
再說了,
阿璃醫生,
我還欠你柳家這麼多治療費呢。”
被當病人看待了這麼久,第一次被人擺在了“醫生”位置。
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
連帶着這窗簾拉起,不怎麼透光的房間,都變得比外面的日頭更加明媚。
見女孩開心了,李追遠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頭,藉着殘留的觸感,感知一下自己的人皮。
女孩則伸出手,捏了捏少年臉蛋,然後又捏了捏自己的。
女孩每捏一下,李追遠就覺得自己被捏的地方,被訂書機釘了一下。
他現在都有點想去找潤生再互動一下,像是個差生,去炫耀一下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進步。
阿璃收起了推子。
李追遠則拿着盒子開始裝木花捲兒,好不容易,長舒一口氣,
呼……
好累終於給自己裝完了。
隨後,二人全都背靠着牀坐在地毯上,李追遠一邊下盲棋一邊講述昨晚在教學樓裡發生的事。
講完後,快到中午,李追遠得回學校了。
“阿璃,等你和柳奶奶搬進學校裡住後,我以後每天早上都來找你,像過去你每天早上來找我一樣。”
李追遠下樓,經過書房時,看見書房門緊閉着,也不見劉姨的身影。
“劉姨,我走了。”
書房門被打開一條縫:“小遠,明兒早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
“那行。”劉姨將書房門閉合。
就是這一開一合間,李追遠聞到了裡面散出來的墨香。
挺好,看來“竊書者”的感悟,確實能幫到柳奶奶提升完善家傳。
就是不知道那位到底是誰,這種人就算曆史上沒記錄,但應該也是類似魏正道一樣的人物。
走出屋門,來到院子,回頭,看見女孩站在陽臺上目送自己。
李追遠對她招了招手,女孩也舉起手迴應,雖然動作有些生澀和不自然。
但不管怎麼說,已經和當初只能坐在屋內腳踩着門檻坐在那兒的她,判若兩人了。
李追遠清楚,自己和她的病情,都在向好的那一面不斷髮展。
他會算命,卻不信命,可有些時候,卻又不得不感慨命運的奇妙安排。
自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而恰好,女孩坐在屋內,見慣了怪物。
回到學校,經過操場時,上午的軍訓還未結束。
李追遠是不用參加軍訓的,這一條寫在提前特招福利裡,也不曉得是中學哪位校領導給自己加進去的。
事實上,以他的歲數,確實也不適合參加這種大孩子的軍訓強度,雖然,少年的體質比操場上這些大學生普遍都要好。
沿着操場欄杆行進,他想嘗試着尋找一下譚文彬,可惜,他不知道譚文彬在哪個班。
對哦……
李追遠這纔想起,自己和譚文彬不該是同班麼,所以自己是哪個班的學生來着?
開學前,就死了輔導員。
導致自己班比其它班少開了幾次班集體會,哪怕後來安排了新輔導員,但也就只來得及分派一下工作。
至於班上的同學以及社交,譚文彬根據以往在高中裡的習慣,都幫自己給擋了。
還是等晚上彬彬回寢室了,再問他班級號吧。
“弟弟,能請你幫個忙麼?”
一個穿着白裙的女生小跑過來。
李追遠看向她。
女生又指了指遠處草坡上坐着的另一個藍裙女生:
“姐姐們在寫生,能請弟弟你來當個模特麼?”
說着,她就想上手,去摸少年的臉蛋。
李追遠後退,躲開了她的手,然後搖頭:“不能。”
說完,他就走了。
徐白鷺有些無可奈何地走回來,對坐在坡地上架着畫板的女生說道:
“吳雪,那個好看的弟弟害羞,不願意做我們的模特呢。”
吳雪笑道:“我怎麼覺得是那弟弟沒瞧上咱們呢,呵呵。”
學校裡現在只有新生入學了,軍訓未結束時,商店裡比較冷清,趁着這個時候,潤生和陰萌準備吃飯。
要不然,等軍訓結束後,學生就會猶如潮水般涌入,根本來不及吃喝。
潤生的廚藝比較接地氣,畢竟你不能奢望從小到大經常斷頓只能吃烤紅薯墊肚子的人掌握什麼高超廚藝,至於陰萌的廚藝,那就是比較接地府。
所以,他們都是去食堂打的飯菜,李追遠每天中午都會過來和他們一起吃。
陰萌:“嘿,潤生,早上彬彬去軍訓前說,我和你都能躲子彈。”
“躲什麼?”潤生有些疑惑,“躲子彈?”
“對啊,彬彬說是小遠哥講的。”
“我說的不是躲子彈,而是外牆爬樓。”李追遠走進店裡說道。
陰萌:“小遠哥來了,我們開飯吧。”
李追遠坐下吃飯,順便簡單講了一下昨晚的事,主要彬彬有些細節上給誇張了。
“小遠哥,那我和潤生晚上閉店後,去學校裡轉轉,看看能不能遇到那兇手給他抓起來。”
“不用。”李追遠喝了口湯,“就算他真的是兇手,最近也不會再去那裡了。”
潤生問道:“我和他,誰能打?”
“近戰,有幾個能打得過你。”
潤生笑了,嘬了口香。
“但人家手段可能比較多。”李追遠頓了頓,“不過不用着急,過幾天,你們就都有老師可以教了。”
軍訓結束後,餓狼們會快速衝進食堂,所以提前給彬彬帶回了飯。
很快,譚文彬回來了:“呼,好熱。”
“累麼?”
“不累,這才哪兒到哪兒,灑灑水啦。”
譚文彬坐下來,吃起了飯。
“對了,小遠哥,班上有幾個同學挺有趣的,你有沒有興趣認識?”
“我們幾班?”
“1班。”
“哦,有那種聽話一點的麼?”
“有的,有個傢伙今天還給我帶水,對我一口一個哥的,人挺文質的,適合以後有事讓他去幫忙跑腿。”
“可以介紹認識。”
陸壹開學後就忙了,不太方便。
飯後,彬彬洗了把臉,就坐在自己書桌前,看起了專業書。
就算是已經獲准進入羅工的項目團隊,哪怕只是個扛器材的,也得會點基礎專業素養,可不能到時候連個圖紙都看不懂。
李追遠則在看着《地藏菩薩經》,雖然外頭有點喧囂但這間寢室裡很是安靜,學習氛圍濃郁。
但就在這時,近處的一間宿舍門被“砰”的一腳踹開。
“內務檢查!”
“睜開你們眼睛給我看清楚,這是我們學生會的錢部長,都給我放尊重點,端正好你們的態度!”
“快,喊錢部長,都沒吃飯麼,給我大點聲!”
李追遠照常看書。
譚文彬則沒這種不被外物影響的境界,生氣地罵道:“裝什麼裝,什麼玩意兒。”
學生會的很多人也提早入學了,名義上是爲新生服務,實際上是不想放過作威作福最快樂的時間段,畢竟到大三時學生就不太搭理他們了,大四的老油條更是懶得瞧他們一眼。
一間一間地踹,一間一間地吼,估摸着,很快就要到自己這間寢室了。
譚文彬被吵得實在不行,乾脆起身來到那張木凳前,將上面的銅鏡轉過去,對準寢室門。
一般來說,他們只有在晚上睡覺時纔會開啓這個門禁。
“砰!”
“開門,查內務!”
譚文彬直接罵道:“你他媽是狗啊,只會用狗腿敲門!”
“誰在裡面叫!”
“咔嚓!”
扭動門把手,兩個人進來了,其中一個身材瘦削,臉很尖,後頭一個肚子很大,臉有點圓。
他們聽到了譚文彬先前的罵聲,正準備進來呵斥人,誰知剛踏進來,二人就開始原地轉圈。
轉了一圈又一圈,活脫脫得像一對胖瘦陀螺。
譚文彬故意沒停,讓他們倆繼續。
至於李追遠,則繼續在看書。
譚文彬也沒敢去喊遠子哥一起來欣賞,畢竟他很清楚,誰要是真惹到遠子哥注意,那下場會很悽慘。
這倆人是很可惡,但彬彬覺得還罪不至開席。
看膩了後,譚文彬把鏡子轉向,然後伸手將這倆人推出了寢室。
倆人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踉蹌一段距離後,全部“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然後開始不停地嘔吐,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壓根就不記得推開門以後的事。
“呵。”譚文彬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回到寢室繼續看書。
午休時間快結束時,譚文彬戴好帽子,就去參加下午的軍訓了。
李追遠下午抽空,備了一下課,方便接下來給柳玉梅演繹,備完這一本後,他又順便把《秦氏觀蛟法》也備課了一份,不出意外,以後也會用到。
教人學習確實比自己學習要耗時耗力得多,等李追遠備好兩門課時,外頭都已經近黃昏。
趁着其他學生還沒軍訓回來,他先端着臉盆去洗手池那兒洗了澡,要不然晚上得“客滿”,等個水龍頭都得排隊。
很快,今天的軍訓結束,學生們回來了。
外頭傳來譚文彬的聲音:“阿友,你快去佔位置,我去拿盆!”
“好!”
以譚文彬的性格,在班級裡馬上交到朋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彬彬打開門,進來拿東西時道:“哎,洗髮膏好像不夠倆人用了。”
“新的在行李袋裡你先去吧,我給你拿了送去。”
“這怎麼好意思謝了小遠哥。”譚文彬故作扭捏了一下,拿着盆和毛巾就出去了。
李追遠走到行李袋前,將裡頭的洗髮膏取出,然後出寢室走向洗手池。
洗手池處擠滿了人,有些人軍訓完會先去吃飯,但大部分人還是想清洗一下臭烘烘的身子,要不然根本就沒食慾,最重要的是,白天全在軍訓,也就晚上這會兒纔有娛樂時間,自然得把自己收拾得清爽乾淨些。
李追遠看見了譚文彬,拍了拍他背。
譚文彬轉過身來接過洗髮膏,然後摟着旁邊一瘦高男的,示意他也轉過來:
“小遠哥,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林書友,分配在陸壹那間寢室。
來,阿友,這是我小遠哥,快點,不跟你開玩笑,快喊大哥。”
林書友是個瘦高個,看起來很靦腆,此時他正在給自己抹着香皂,聽到譚文彬吩咐後,馬上很聽話地雙手放下,對李追遠喊了一聲:
“大哥好。”
“你們慢慢洗,我回去了。”
李追遠回到寢室,將鏡子翻轉,然後將鞋盒端起,取出裡面的這雙女式高跟鞋。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