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
剎那間,譚文彬感到有一股涼意從自己尾巴骨處直竄天靈蓋,他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起。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原地半轉身,將手中的專業書,“啪”的一聲倒扣在林書友的臉上。
豎瞳開,見邪祟。
譚文彬當然清楚林書友的特性,這傢伙的眼睛就跟個雷達似的。
可問題是,你也不瞧瞧你現在是個什麼狀態……你就算看不見自己,總得看看現在給你陪牀的我,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吧!
但林書友現在並不清醒,經過治療處理且正在掛水的他,現在更像是處在一種特殊的昏迷狀態。
他的身體開始抽搐,似是想要起身,但虛弱受傷的身體無法讓他挺起。
他嘴脣顫動,像是說着夢話:
“邪祟……邪祟……誅邪祟……”
“好好好,乖乖乖,誅誅誅。”
“邪祟……邪祟……邪祟……”
“你安靜點,沒事的,我去解決,小小邪祟在我面前,如插標賣首耳。”
似是得到了撫慰,林書友安靜了下來。
更大的可能是,他現在狀態太差了,豎瞳開啓後很快就又渙散,然後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昏迷。
譚文彬長舒一口氣,他終於安靜了,剛剛真的好怕他鬧出動靜,把本該只是路過的邪祟給吸引過來。
彬彬記得小遠教過自己,遇到邪祟,且自覺不是其對手也沒有應付局面能力時,最正確的做法就是……裝作看不見它。
是剛纔那兩位學姐麼?
真可惜,年紀輕輕的就沾染了髒東西。
譚文彬走到病房門口,先前兩位學姐是往走廊西側走的,他就毫不猶豫地出門往東。
校醫務室裡出現邪祟,把昏迷中的林書友一個人留在這裡,會有危險,但譚文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速去請我小遠哥。
從東側樓梯下來,譚文彬在儘可能自然的前提下,步履加快,時不時還抓耳撓腮,謾罵幾句“事兒真多”。
他不知道邪祟是否會注意他,但就算不會被收錄進鏡頭,他也得體現出自己的職業素養。
然而,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
在走到校醫務室通往外頭的南門時,他眼角平行的餘光,注意到先前那對學姐,這會兒居然也出現在了這裡。
雙方一個從東一個從西,前後下了樓,兩條平行線,在大門口收束。
“唉,真是煩死了,住個院事情真多,下次別想我再來照顧你。”
譚文彬繼續着自己的表演。
出院門後,他過馬路回學校,正好前方有幾輛貨車經過,他只得等了一下。
那對學姐沒過馬路,而是轉身向東側行進。
沒特意去看,卻依舊餘光瞥到了,兩個學姐一左一右,中間牽着一個蹦蹦跳跳穿着病人服的四五歲小姑娘。
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說話聲音也是奶聲奶氣:
“前面真的有好玩的麼?”“你們真的帶我去買玩具麼?”“姐姐,你們對我真好。”
譚文彬面色平靜,繼續等車過去好過馬路,但心跳卻開始加速,道德負罪感開始出現。
要是倆邪祟牽着一個大爺或者大媽,或者哪個成年男女,甚至就算是孩子,他皮一點鬧一點再尖叫蹦跳一下……譚文彬內心都能做到沒什麼波瀾。
偏偏這個受害者形象,選得太好了,太能激發出人的正義感與保護欲。
而且,倆學姐牽着女孩的手,下了馬路,再次右拐,那裡是一片小矮灌木,再往下就是一條人工河。
她們,要幹什麼?
譚文彬嚥了口唾沫,然後猛地用牙齒咬了一下自己舌尖,疼痛感讓他清醒。
要是普通的拐賣兒童或者尋常的犯罪,他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見義勇爲,這是他的信條。
但林書友先前都開豎瞳了,當覺得自己實力不足以應付局面時,還是得做最冷靜的決定。
自己不是潤生,小遠不見得會給自己第二次機會。
恰好這時貨車過去了,譚文彬邁步穿過馬路,徑直走向學校。
河邊。
小姑娘停下腳步。
左右各牽着她手的倆學姐也都同時停下。
小姑娘臉上的可愛神情消失不見,污濁的白色覆蓋她的眼眸。
她回頭,看向身後,沒看見那人跟上來。
最終,小姑娘轉過身,兩個學姐也一起轉身。
小姑娘臉上浮現出笑容,兩個學姐臉上也恢復表情。
兩大一小再次牽着手,有說有笑地離開河邊走回馬路,再原路返回,進了醫務室大門,然後上樓。
行進到先前經過的那間病房時,小姑娘停下腳步,留在外面。
倆學姐走入病房,多人病房,每張牀都只用個簾子隔開,兩個學姐神色正常的一張牀一張牀地看過去,像是在找尋自己住院的同學。
她們經過了林書友的病牀。
此時,林書友的臉上還被蓋着一本厚厚的專業書。
其中一個學姐走上前,伸手揭開書,看見的是陷入更深度昏迷中的林書友。
此時的林書友別說再開豎瞳了,怕是用巴掌抽都抽不醒。
學姐將書又蓋回他臉上,沒發現不對勁。
二人巡視了所有病牀後,又都走了出來,站在小姑娘身後。
小姑娘雙手扒着走廊陽臺,透過欄杆縫隙看向學校,也是譚文彬離去的方向。
她的眼裡,流轉出一抹似是被欺騙的怨毒。
隨即,她閉上眼。
“噗通……噗通……”
兩個學姐忽然全身癱軟,暈倒在地。
有附近的醫生護士發現,呼喊着過來處理。
小姑娘則默默地穿過人羣,回到自己位於走廊盡頭的那間小病房。
她躺上牀。
旁邊有個面容憔悴的婦人正趴在牀邊睡覺。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婦人的頭。
婦人醒來,看見睜開眼的小姑娘,馬上驚喜道:
“晶晶醒啦?太好了,你可嚇死大姨了。”
“姨媽,晶晶要回家。”
“好,姨媽帶你回家。”
……
從柳玉梅家裡出來後,李追遠照例先來到平價商店吃午飯。
伴隨着高年級的逐步返校,店裡出現了四名勤工儉學的學生。
這也就意味着,潤生和陰萌的負擔得以減輕,擁有更多空餘時間,不用一直被綁在店裡。
吃完飯回到宿舍,李追遠就開始着手將《柳氏望氣訣》和《秦氏觀蛟法》用狗爬體寫下來。
原本的“竊書者”老書是不能給的,那書年份太明顯,只能自己重新謄寫……不,只是默寫。
畢竟是看過的書,那所有內容肯定能清楚記在腦子裡,否則不是白看了麼?
既然柳玉梅加快了進度,那自己乾脆再提提速。
全寫好了交給柳玉梅,再讓她慢慢去翻譯,要不然每天早上都得去書房一趟,佔用了自己和阿璃的相處時間。
寫着寫着,寢室門被推開。
譚文彬進學校大門後,就開啓一路狂奔,此刻已經在大喘氣:
“小遠哥,醫務室出現了邪祟。”
李追遠將毛筆放回筆架,他沒急慌慌地站起身趕緊奔赴醫務室,而是默默等待譚文彬順口氣,好把情況詳細講完。
既然譚文彬跑回來了,那彬彬就是安全的,至於醫務室裡的其它情況,少年並不是很在意。
譚文彬把經過講完後,看着小遠,沒出聲。
李追遠點點頭,說道:“那去看看吧。”
中途喊上了潤生和陰萌,四人組成隊伍,一起來到了醫務室。
先去了林書友病房,李追遠把他臉上的書揭開,查看了一下,確認他只是昏迷沒其它問題後,把書又蓋了回去,同時對譚文彬說道:
“你待會兒買個膠布,給他上下眼皮貼上。”
緊接着李追遠走出病房,帶着大家在各個病房裡檢查。
沒找到譚文彬說的那個小姑娘,卻找到了那兩位學姐。
李追遠記得這倆學姐,昨天自己經過操場時,她們就坐在坡地上畫畫,其中一個還來邀請自己做她們的模特,但被自己拒絕了。
回憶起那時她們之間的對話,其中一個應該叫徐白鷺,另一個叫吳雪。
倆人此時一臉萎靡,正躺在靠椅上掛着葡萄糖,意識還有些不清醒,醫生說她們是營養不良導致的低血糖。
但李追遠看她們的面相,分明是“外邪纏身”,可以指近期身體狀況不佳將會連續生病,也可以指被髒東西浸染,倆人同時昏迷,那就肯定是後者。
“彬彬哥,還好你沒頭腦發熱去救那孩子,說不定那孩子纔是真正的邪祟。”
“他媽的太可惡了,我當時做了多大的心理鬥爭啊,現在舌尖還疼着呢。”
譚文彬一邊說着一邊瞥了一眼潤生,潤生沒理他。
等衆人走出醫務室時,譚文彬故意拖在後頭,用胳膊撞了一下潤生,舌頭抵住上顎,發出“嘚兒”的一聲。
“你看看,我多聰明。”
潤生終於搭理他了,看了彬彬一眼,很平靜反問道:
“沒底氣犯錯?”
譚文彬:“……”
沒什麼收穫,四人又回到校園。
“彬彬哥,你去調查一下那倆女生的信息,一般情況下,髒東西祟上誰,往往喜歡熟門熟路繼續祟她們。”
就像是當初小黃鶯對自己那樣。
“好。”譚文彬點點頭,“我先去店裡拿膠帶再回醫務室,等那倆學姐清醒後,我再去和她們套信息。”
“潤生哥你待會兒陪彬彬哥一起去,那小姑娘不見了,意味着彬彬哥的行爲炸了窩,驚擾到了她,她說不定還會回來。”
“嗯。”
李追遠又補了一句:
“等林書友什麼時候恢復自理能力了,就別管他了,隨他去,死了就死了吧。”
……
四人回到商店,譚文彬拿了膠帶就和潤生一起去醫務室了。
李追遠則去地下室,餵了一下小黑。
小黑見到李追遠,從籠子裡出來,用自己腦袋在少年褲腿上蹭了蹭,然後像完成任務一樣,又走回自己籠子。
這條狗,身體一直很健康,而且,它對外界,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陰萌端來剛煎好的補藥,李追遠倒它碗裡,小黑喝了起來。
喝完後,小黑在籠子裡身子側躺,同時將自己的一隻狗爪從籠子縫隙裡探出,一副任君多采擷的姿態。
李追遠拿針管抽了黑狗血後,拍了拍小黑的腦袋。
小黑收回狗爪子,四仰八叉地繼續睡覺,還搖了搖尾巴,像是在做告別。
明明是一條狗,卻給人一種看透世俗、超然物外的感覺。
李追遠不禁懷疑,等期限滿,自己放它自由後,無論放多遠,它都會自己跑回來,再主動鑽進籠子。
它是真的享受這種補藥喝着,好吃好喝供着的慵懶生活,所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每隔一段時間抽出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狗血。
也是,當寵物狗得諂媚,當看家犬得工作,當流浪狗得打架,日子過得沒它好不說,付出的血汗還比它多多了。
李追遠回到商店,準備出門回宿舍時,恰好一輛車開了過來。
車窗搖下,薛亮亮探出頭,招手道:“小遠,上車。”
李追遠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後頭坐着的是羅工,他正低頭看着文件,李追遠上車時,他擡頭笑了笑:“小遠,最近過得還好麼?”
“我很好,老師。”
“嗯,最近學校出了點事,我已經幫你重新打好招呼了,以後你有事直接去找系主任就好。”
“謝謝老師。”
“那個同學最近怎麼樣?”
“譚文彬同學正在刻苦預習專業知識。”
“嗯。”
羅工繼續低頭看文件。
薛亮亮一邊開車一邊說道:“我和老師剛從徐州回來,今晚還得連夜去黃山,明兒那裡有個會,今天的時間是特意抽出來的,回老師家看看,吃個晚飯我們就要走了。”
“真辛苦。”
李追遠繫上安全帶,沒再提去接譚文彬的事,羅工剛剛已經點過了。
“本來老師的家在學校裡的,但前陣子剛協調過了,學校分了一套新房。
我聽說是有外校的誰喜歡咱學校教授樓的環境想要住進來,就給學校實驗室捐了一大筆器材費。
呵呵,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啊。
可惜了,老師家小院雖然不大,但佈局設計得很好,裝修也是老師當年親自操持的,你沒能去看過。”
李追遠並不覺得可惜,很大概率,他以後天天早上都會去。
新家位於繁華地段的老小區,進小區後,大家下車,羅工對薛亮亮叮囑了一下門牌號,就先上去了,薛亮亮則帶着李追遠去小區外的飯店裡打包飯菜。
“老師家裡出了點事,師母應該沒心思給我們做晚飯了。”
“出了什麼事?”
“師母的妹妹妹夫前陣子出車禍走了,留下一個四五歲的女兒,被師母接到身邊帶着了,老師同意的。
老師親女兒在深城上大學,老師自己現在工作也忙,師母有個小孩帶身邊也有些慰藉。
不過小孩最近生病了,突發暈厥,老師得知消息,這才特意抽時間回家看望一下。
小遠,你要有心理準備,小學時我看課文上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時,還很不理解,現在我理解了。”
“確實不容易。”
“只能期待以後基建越來越好,機場越來越多航班也越來越豐富了,這樣你以後回南通老家看看就方便多了,一天假期,都夠你一個來回的。”
“亮亮哥到那時候,你年紀也大了。”
“你要喝什麼飲料,酒就不喝了。”
“豆奶。”
薛亮亮和李追遠提着菜上了樓,一箇中年溫婉女人開的門,她臉色肉眼可見的疲憊。
“亮亮來啦,呵呵,這是小遠吧,我們的省狀元。”
說着,女人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了李追遠。
“謝謝師母。”
李追遠收下了,第一次上門,又有師徒關係,該收的。
“這孩子,長得真好看,我們家老羅可是撿到寶了。”隨即,師母看向二人手裡提着的菜,說道,“哎呀,我都做飯了,你們還在外頭買什麼呀,外頭的飯哪有家裡的好。”
薛亮亮:“這不是怕師母你累着麼。”
“這麼多菜,可吃不完。”
“沒事,到時候剩菜打包,我和老師夜裡路上吃,保證不會浪費。”
進了屋,李追遠看見羅工坐在客廳沙發上,懷裡摟着一個小姑娘。
羅工:“來,晶晶,叫哥哥,這是亮亮哥,這是小遠哥。”
“亮亮哥哥,小遠哥哥。”
晶晶的聲音很清脆動聽模樣也很可愛。
但她的聲音剛一出來,李追遠看向她的目光裡,就多出了一抹特殊意味。
因爲這世上,怕是沒有人能在“扮演小孩”方面,比他更專業。
“喲,這是哪裡來的小美女啊,哈哈哈!”
薛亮亮張開雙臂,彎下腰,抱住小姑娘。
小姑娘笑呵呵地和他抱着,但鼻頭卻微皺。
李追遠臉上也浮現出得體的笑容,心道:呵,是聞到不喜歡的白家娘娘氣息了麼?
擁抱後,薛亮亮讓開身子。
小姑娘繼續樂呵呵地過來要擁抱李追遠,站在孩子視角,她肯定對年齡更接近的人更有親切感。
李追遠站着沒動,開口問道:
“你到底是誰?”
和薛亮亮先前一樣的問話,但卻是不一樣的味道。
尤其是少年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成一種看人表演的玩味。
小姑娘眼眸裡流露出一抹疑惑,但一想到這裡是家裡,這麼多人在呢,心裡的疑竇就隨之消散,臉上的笑容越發旺盛。
然而,當小姑娘跑過到跟前時,李追遠擡腳對着她直接踹去。
“砰!”
小姑娘被踹倒在地,她一臉驚愕:他怎麼敢?
李追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血紅色的小袋,裡頭是剛取出來的新鮮黑狗血,還溫熱着呢。
“啪!”
一袋子黑狗血被李追遠直接甩在小姑娘身上,袋子破裂,黑狗血濺灑其全身。
“啊!!!”
小姑娘當即發出慘叫。
李追遠很坦誠直白地對薛亮亮和羅工開口道:
“她被髒東西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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