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別跑!”
“不跑?傻子纔不跑。”略略略,洛,朝後面做了個鬼臉,扭頭以兔子的速度穿過一片小樹林,消失在很遠的地方。
洛掀開薄薄的被褥,眯着眼睛,慢慢打開窗菲,呯呯呯的打鐵聲和鳥鳴聲混雜一塊,再一次驅散他的睡意。
薊洛,今年十歲了,他沒有娘,只有一個打鐵老爹,聽街坊鄰居說,他是買來的。
對!就是從人販子手中,用一麻袋銅板換來的那種。
“來,褲襠,給我,真乖啊!”
褲襠,是一條白毛狗,也是他們家的成員之一,每天早上,褲襠都會等他起牀,然後把他的褲子從一旁的木椅上,叼過來給他。
褲襠這個名字,聽上去土氣,但是很有來頭,從薊洛記事起,這條狗就伴隨着他了,這褲襠特別喜歡鑽薊洛的褲襠,小時候大家以爲,是薊洛上茅廁時,屁股沒擦乾淨。
爲此,薊洛還遭到了很大的打擊,從小就立誓做一個擦乾淨屁股的男人,還罵這狗不識好歹,爲何老愛好鑽他褲襠,整天褲襠褲襠地罵着,就成爲了它的名字。
可漸漸長大了,薊洛發現,褲襠還一如既往喜歡鑽他的褲襠,時不時吐出長長的舌頭,真誠地望着自己,其實,它是餓了,在跟自己拉關係呢。
這也難怪,一天三頓,褲襠的狗糧幾乎都是薊洛承包的。他的打鐵老爹,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纔在家做一頓飯,平常時,都是扔幾塊銅板叫薊洛到外面解決。
薊洛麻利地穿上褲子,走出廳堂,習慣性地在臺面抓取五個銅板,和褲襠一塊到外面去了。
風清日和,小鎮上的早點攤已早早開業,薊洛是他們的老熟客,看見薊洛的影子,他們就開始遠遠招手吆喝,“小洛,今天打算來點包子嗎?餡兒可是洋蔥五花肉哦,可鮮了!”
“小洛,早啊,還是吃了俺的油煎大餅吧,沾着番茄醬、辣醬,保準爽死你。”
“喂,小洛,你家褲襠最喜歡我的骨香面了,來一碗唄。”
這老闆見薊洛愛理不理,好像對他們免疫了一般,就打算從褲襠那兒下手。
“好吧,來一碗,現吃,一碗打包。”
可這一招,奏效了。
對,薊洛對於早飯,想法已經很簡單,爲了生理需求而已,其實連續吃了這麼多年這幾家老店的,早就膩歪了。雖然他們做的口感都不錯,但薊洛,還是羨慕,有孃的孩子,可以叫自己起牀,早已準備好熱騰騰的早餐。
自己膩歪了,就將就一下褲襠吧,畢竟這些年,褲襠每天幫自己叼褲子,功勞也不小。
薊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摸着狗頭,等着骨香面。
“來咯,大大一碗骨香面,請慢用。”
老闆對於老熟客,可謂貼心,除了一大碗骨香面,還主動拿一小空碗,讓褲襠也有吃飯的傢伙。
洛把面的一半叉到小碗中,又倒上一半的湯,先放桌上涼會兒。
這骨香湯,只是用骨頭熬成的湯水澆在煮熟的面裡面,有骨頭的味道,可沒真的骨頭,不過,有這味道,褲襠就鍾愛非常了。
和褲襠幹完一大碗麪,洛手提着打包的骨香面,這一碗,是要拿回家給他打鐵老爹的。吹着口哨,拋起手中的一塊銅錢,心中充滿愜意,不僅因爲今天天氣不錯,更重要的,今天不用上學堂。
“我脫,我再脫!真羨慕你,褲襠,你不用穿也不用脫。”高高的春陽,映照在河岸上的一人一狗。洛他也不知道,爲何小時候會羨慕一隻狗。
撲通!扒光之後,一頭扎進去,水花四揚,那些受驚的小魚拱起逃跑紋路。褲襠則在一旁撲騰撲騰,試圖抓住那些“受驚”魚,可從來沒有成功過。
太陽雖高,時間還早,河裡深處的水是微涼的,洛剛接觸到,會有酥麻的感覺,酸爽非常,不過,很快便適應了這樣的水溫。
“二順子,你丫來了,老子等你好久了。”
河邊走來一個與洛年紀相仿的男孩,扒衣服的速度同樣驚人。
“洛,你帶錢了吧。”二順子跟洛游到一塊,一臉開心地問他。
“老子什麼時候少過你錢?說到做到,信譽槓桿的。”
“我信,不過,你得拿出來給俺瞧瞧,省得俺心癢癢。”
二順子看着老實敦厚的樣子,但保持笑意的他,頭腦可不糊塗。
“好,讓我給你變個法術,看好了。”
洛像一隻青蛙趴着水中,鼻子吸氣,雙鰓鼓鼓的,噗!一下子噴出水柱,把二順子都嚇了一跳。
水柱直接衝到二順子的門面,“洛,你這混蛋!”二順子生氣了,這不是欺負人嗎?突如其來的水柱,擺明是噴口水嘛。
“哈哈,看!”
二順子想以牙還牙的時候,洛從嘴裡噴出一塊銅板,一下子晃在他面前。
“真厲害!”二順子眼睛直了,伸手就想搶過銅板。洛手一縮,讓二順子抓了個空。
“你可記得叫你娘多煮點啊!”
“放心吧,包你吃撐。”洛把銅板放到嘴邊親吻了一下,才遞給二順子。
這種操作,對於洛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常年在外面吃快餐,着實膩了,就想着到小夥伴家裡面蹭蹭飯,不過老是去人家家裡蹭飯,可是會被說閒話的。
但是,如果“合夥”的話,就不一樣了。就像二順子,明天領洛去他們家吃早飯,必定會事前想好計策,把洛說得好可憐,說他老爹給的早點錢,在去買早點的路上丟了,沒東西吃的話,可得大半天餓着肚子。
這些理由,兩人合計好,就能包準洛能吃上二順子他媽做的早飯了。
本來這些事,死黨之間相互通水也沒什麼。可關鍵是,洛有錢,起碼在同齡人看來,天天在外面下館子,那可是“大款”啊。
普通人家,早餐有鹹蘿蔔送粥,大饃饃加一個雞蛋,就已經算是豪華等級了。
所謂各其所需,一個銅板,二順子就徹底傾倒了,幫助洛到他們家蹭上一頓“粗茶淡飯”,而洛呢,也可以盡享一下家庭早飯的溫馨。
五個銅板,給一個二順子,然後拿兩個買早餐給打鐵老爹,這樣算下來,明天的五個銅板,洛還穩賺兩個。
不怕跟你說,洛現在的私房錢,已經有二十個銅板了,再加兩個,二十二個,妥妥的“富甲一方”。
“洛,你看,那兒,是你家嗎?”
啪啪啪!二順子急促地拍洛的肩膀,指着不遠處的火光。
洛從想入非非中,猛然醒過來,看到火光肆虐的方向,急忙衝上岸,一把抓起褲頭,一邊奔跑一邊套上。褲襠也從他後面直接飆到前頭,汪汪汪地叫喚着。
洛狠不得多生幾條腿,他耳邊的風嗡嗡作響,呼吸隆隆隆地衝蕩在胸腔。
那火光的方向,分明是他們家,剛剛從河裡看,還不大確定,心中存着誤判的一點點僥倖,可是越來越近,他看到殘酷的現實,已經吞噬掉了他所有的僥倖。
他們家,由於長年打鐵,怕影響不好,所以坐落在離小鎮的聚居地有一小段間隔,是一個有着四間房子的獨立小院。
洛跟褲襠跑到院子前,嗶哩吧啦的大火,通紅半邊天,四間房子,三間已經被熊熊大火給吞沒了,最後一間,正是洛的房間,也被火燒了大半。
“爹!爹!喜子叔,你有沒有看見我爹?”
“五嬸,我爹呢?你見到我爹嗎?”
洛圍着院子跑了一圈,逢人就問,可是他們都無奈地搖搖頭,說沒有。
“小洛,你幹嘛呢?”
翰伯死拉住想往裡跑的洛,大聲呵斥。
“放開我,我爹還在裡面。”洛死死盯着裡面,好像看見有一個虛影,在火裡掙扎,吶喊……
“你瘋了!”翰伯死死摁住洛。
沒了,什麼都沒了,火勢被鄉親們漸漸澆滅,實際上,已經燒成了一堆灰燼,只有幾根“頑固”的房樑柱,被燒成黑色炭條,滋滋地冒着濃煙。
翰伯放開手臂都扯得通紅的洛,讓他進去看一眼。
焦土一片,殘煙四起,沒了,什麼都沒了,洛和褲襠呆呆地看着,他們的家,他的爹,在哪兒?
“洛兒,別哭了,你爹若在天有靈,會保佑你的。”五嬸走過來,擦掉洛臉上大顆的淚珠,一把將他擁在懷裡,同他一道抽泣起來了。
五嬸,是離他們家最近的一個,也是發生火災時第一個趕到的。
雖然離他們家最近,但洛家裡的“打鐵”似乎並不影響到他們,反而,兩家的關係最爲和睦。打鐵老爹,逢年過節,都會買一大堆菜做大餐,經過他們家的時候,總算留下部分“買路肉”。
終於,有人從火堆裡把薊打鐵的屍體“打撈”出來了,屍體黑焦成炭,一點皮都不剩,面目難以辨認,但鄉親們幾乎一眼就看出,這就是薊打鐵。
因爲屍體的嘴裡,從中間開始數,第四顆牙,沒的,這就是薊打鐵一笑漏風的標誌。所以鄉親們輕輕扒開他的嘴,一目瞭然。
“小洛,你放心,你老爹的後事咱們都會辦好的。”五嬸把他的頭再次摁入她的懷裡,在五嬸眼中,洛還是個小孩子,看到了這麼殘酷的一幕,對他以後說不定都有陰影。
洛只是匆匆地看一眼老爹的屍體後,五嬸就把他牢牢摁在她的胸口,任憑他的淚水打溼了一大片,她也不放手,直到鄉親們把屍體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