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4章 歸去兮

夜半子時,月朗星明。

松山寺的地藏殿,梵音靡靡,誦經聲不絕於耳。

敬慧大師從外而入,看向站在殿中的人,唸了一聲佛語。

宋慈身子一顫,轉過身來,看向一身織金袈裟,神色莊重而滿懷慈悲的敬慧大師,張了張口,卻是啞然無聲。

再多的不捨,也只能藏於心底,她終究是要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的。

“敬慧大師。”宋慈走過來,看着敬慧,問道:“這一走,我當真會忘記這裡的所有?”

她在臨終前,已是漸忘事,當呼吸停擺後,再見原身老太太,記憶倒又是回籠,可她知道,這只是短暫的。

不管是宋太夫人還是敬慧都說過,一旦歸去,此間事,只是南柯一夢。

可是宋慈卻覺得有些惋惜了,她想記住他們呢。

“施主,佛家有云貪嗔癡爲三毒,又稱三垢、三火。此三毒殘害身心,使人沉淪於生死輪迴,爲惡之根源,故又稱三不善根,您又何必犯這三毒?於您也是身心無益。”

得了,這和尚說這一籮筐的佛偈,用宋慈的瞭解就是,別逼逼,麻溜走人。

宋慈撇撇嘴,忍不住辯駁:“我又不是真的生死輪迴,是魂歸本體。”

來了來了,她的胡攪蠻纏又來了。

敬慧忍住想要按着眉心跳動的手,規勸道:“施主,時辰不早了。”

早些歸去吧。

宋慈看他一副毫無商量的冷硬樣兒,氣一泄,看向嘴角含笑的宋太夫人,好生氣悶。

宋太夫人過來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道:“我會送你。”

敬慧已是坐了下來,袈裟泛着金光,在燈光下刺得人眼目眩暈,不敢直視。

有梵音似從天際傳來,喁喁低喃,直入耳膜,叫人腦海逐漸混沌,彷如置身虛無,忽然一片白中泛金的光把宋慈她們籠罩起來,待得梵音繞樑,直逼人心之時,驀地,金光消失不見,連帶着金光內的人物也蕩然無終。

敬慧睜開眼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從此前塵往事皆歸塵土。”

……

宋家。

宮嬤嬤坐在春暉堂內間,拿着宋慈的舊物發呆,門口傳來一聲響動,她看過去,卻是旦哥兒穿着素服站在那扶着屏風,便走了過去。

“六少爺,您怎麼還沒歇息?這幾天也很累了。”

旦哥兒靠在她懷中,鼻音十分濃重,道:“嬤嬤,我剛纔夢見祖母,她真的走了。”

宮嬤嬤心中微慟,輕聲道:“六少爺,太夫人她只是去了更美好的世界,她會過得很快活,您莫要憂心。您也要好生保重自己,不然太夫人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嗯。”旦哥兒蹭了蹭她的手臂,哽咽道:“可我還是想她。”

宮嬤嬤一嘆,她又何嘗不想?

忽地,外面有人驚呼出聲,兩人相視一眼,走出門去,不禁都愣在當場,震驚萬分。

同樣震驚的,還有剛走來春暉堂的宋致遠,愕然無比地看着眼前的畫面,饒是他見識多廣,此時也不免神魂俱震。

但見春暉堂上空彼時一片淺色金光,在夜色中尤爲的炫人眼球,不敢逼視,忽然,有鶴聲傳來。

衆人循聲看去,卻是不知何時,金光處,有一隻巨大的白鶴展着雙翅飛來,繞着春暉堂的屋頂上空飛了幾圈,高亢地唳叫着,似是俯視了一下春暉堂,又朝西飛去。

鶴走,金光散,仿若夢。

然而,這神奇的一幕卻是落在了宋府不少人眼中,甚至上京的百姓眼中。

衆人嘖嘖驚奇,抹着眼淚嘆道:“太夫人這是真正的駕鶴西遊了。

宋致遠和宮嬤嬤旦哥兒看着仙鶴飛走的方向,紛紛跪了下來,熱淚盈眶。

她來時,默然無聲。

她走時,仙鶴來接。

十年彈指一揮間,剎那芳華盡釋然。

願時光清淺,許您安然。

而在後世現代,某個公立醫院的獨立病房。

宋太夫人推了宋慈一把,向病牀上努了努嘴:“快進去吧,別耽擱了。”

宋慈看着牀上的自己,吧唧了一下嘴,此去經年,其實在後世這裡,她也僅僅昏睡了兩日一夜。

就,很魔幻。

不過真要是躺在牀上當植物人十年,恐怕她早就嗝屁了,無親無故的她,誰會照料她十年喲。

宋慈看向宋太夫人,依依不捨地道:“那,咱們就此別過?”

宋太夫人含笑點頭。

宋慈飄過去,再回頭看了一眼,道:“這十年,我一點都不覺得惋惜和遺憾,我覺得很幸福,謝謝你。”

她說完,就往自己的身體撞了進去。

宋太夫人低低一嘆:“該我謝你纔對。 ”

宋慈睜開眼來,就看到眼前一張圓圓的臉湊過來,不由嚇了一跳:“姐,你幹嘛?”

“總算是醒了,我跟你講,再不醒,我就跑路了。”蔡姐陰陽怪氣哼了哼,語氣卻止不住雀躍和放鬆。

死丫頭,昏了兩日總算醒了,再不醒她都要請神了。

宋慈坐了起來,頭有些脹痛,不由揉了揉,悶悶地道:“蔡姐,我剛纔好像做了一個夢,好真實的夢。”就是她不記得細節了。

“怎麼滴,昏了這兩天,怕不是夢見你成爲富婆了?”

“你說對了,我好像真夢見我成爲巨有錢的富婆。”

“你果然是在做夢。”

“難道我就不會夢想成真?”慈不爽。

“會啊,你要是火大發了,你遲早都是富婆!”

宋慈:“……”

後記:

盛平三十年四月十二,宋府太夫人諱名宋慈於家中壽終正寢,卒年六十七。宋慈一生,弘德揚善,秉性高潔,生前儉樸樂善好施,死後亦許遺志以生前體己嫁妝繼續行善,助人無數,帝感其大功和大善,追封其爲超品懿德夫人。

懿德夫人出殯之日,十里長街,萬民送殯,是夜子時,上京百姓驚見一道金光籠罩在宋府春暉堂上空,又有仙鶴駕臨,繞飛數圈隨後西去,爲人所嘖嘖稱歎,盛傳懿德夫人功德無量,乃至仙逝有鶴來迎。

此後,宋家秉承懿德夫人之遺志,弘德揚善,以善傳教,爲赫赫有名的大善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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