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清楚這次錯大發了,一直垂着頭悶聲不吭,老老實實地等待卓越的發落。他卻安靜地站了半天,我偷偷用餘光瞄他,正瞅見他靠着車門點了支菸,狠狠地猛吸了一口。
我擡頭望着他,嘴張了半天才發出聲,卻還細得跟蚊子嗡嗡似的:“卓……卓越,其實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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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卓越一揚手,突兀地打斷了我,轉身拉開了車門,“先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這次的旅程完全是折磨,我心虛得連頭都不敢擡。車裡的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來氣,我幾次鼓起勇氣要張口解釋,餘光剛一觸碰到卓越那張冰冷的臉,就又頹然地垂下了頭。
卓越車開得飛快,快到街口那裡居然還闖了個紅燈,我嚇得勒緊了安全帶,緊緊地抓住了手柄。到了樓下,嘎吱一聲,車猛地一停。我這才擡起頭正視卓越,卓越卻連眼角都沒有夾我,依然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下車。”
我心裡也泛起了一團委屈,這一切也並不是我所願意的啊。經理下令讓我去,我敢不去嗎?誰能料到那天偏巧是卓越的生日,他那樣好聲好氣地拜託我,我好意思拒絕嗎?我把卓越吩咐的事情做完,他感動成那個樣子,我忍心告訴他那點世俗的真相嗎?我做了所有人要求我做的,結果反倒落得裡外不是人。
我又看了卓越一眼,緊緊地咬着下脣,推開車門跑了下去。
結果沒跑幾步卻又被狠狠地拉住了,我被強大的慣性猛地帶到卓越的懷裡,硬聲聲地撞到了他的胸前。
我正要掙脫,卓越卻一把按住了我的頭,死死地把我箍在懷裡,把臉深深地埋進了我的發間,在我耳邊喑啞地問道:“爲什麼要騙我呢?”
我用力地試圖推開他,結果他反而箍得更緊,他的手臂和手掌都加重了力道,灼熱的呼吸噴薄在我的耳邊。
我在他懷裡被悶得有點喘不過來氣,只得掙扎着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卓越突然一把推開了我,我好像快被扼死的魚,大口大口地貪婪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氣。
我撫着胸口擡頭望着卓越,他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濃郁得化不開的夜色,把他整個人都籠罩住了,我看不清他的臉色,但是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憤怒。我是不是應該害怕?
可是爲什麼,當我戰戰兢兢地走近他,忐忑地對上他的視線,他眼裡一覽無餘的脆弱,卻只讓我的心針扎狠狠的疼?
“卓越……”我慌不擇言地解釋道,“你千萬不要這個樣子,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會很難受的。是,那天我是因爲經理的吩咐纔去的,可是誰會料到那天是你生日?你姐那天找你鬧,我看你那麼疲憊,我、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後來,你讓我去你家,你又那麼認真的拜託我,我就更不好說……”
我怕自己表達不清心意,只急切地望着他,巴望着他能透我的眼睛看明白我的心:“請你相信我,我只是怕傷害你,真的不是要騙你。”
那麼完美的一個男人,誰又能忍心去傷害呢?更何況,他還對我那麼的好。
卓越深深地看着我,眼神裡有瞬間的閃爍。他慢慢伸出手,輕輕攬我進他懷裡。這次的擁抱柔和了不少,我伏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肌肉在一點點放鬆。
卓越的臉埋進了我的肩窩,我感覺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我相信你。”
我呆呆的沒有反應,他似乎怕我沒有聽到,又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一遍:“沫雪,我相信你只是怕傷害我,不是要騙我。”
我不由得咧開了嘴,卻笑不出聲。我就像得到了莫大的寬恕,劫後重生一般,居然傻氣得想要掉眼淚。
卓越依舊摟着我,在我耳邊慢慢地吐氣:“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小心傷害了你,能不能請你也相信我?”
我用力地在他懷裡點頭,喃喃道:“你不會的,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卓越抱着我站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他才慢慢放開了我,雙手捧住我的臉,認真地注視着我:“沫雪,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有仔細考慮過嗎?”
我莫名地回望着他:“考慮什麼?”
卓越的表情越來越柔和,眼神卻越來越明亮,好像黑寶石一樣,亮得幾乎發着光:“我說了我喜歡你,我跟你表白,不是隻要發泄一下情緒。”
卓越的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覺得我的臉頰都被染得燒起來了。
卓越柔軟的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我的臉,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我說:“沫雪,我是做好準備,想要一個結果的。”
我看着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卓越淡淡笑了笑,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吻了我一下,把下巴抵在我的額頭上:“我這兩天不去找你,你一個人靜靜想一下。想清楚之後,給我一個答覆,好嗎?”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一週很難熬。雖然卓越很快地解決了票據的事,經理自此待我更不是一般,但是行裡的八卦越傳越離譜,我知道思雨她們幾個整天都在我背後嘀嘀咕咕些什麼。我沒心思跟她們計較,也沒資格跟她們計較。更何況,我腦子裡一直在轉着卓越的話。
他說他做好了準備,想要一個結果。
他說讓我想清楚,之後給他一個答覆。
他想要一個結果——什麼結果?
他想要一個答覆——什麼答覆?
難不成他想要……我和他在一起嗎?
老天,光是想想就覺得邏輯不通。
好不容易熬到了週五,終於可以耳根子清淨兩天了。我飛快地收拾着東西,想着趕緊回家,抱着噹噹好好地睡上一大覺。結果思雨又陰魂不散地晃了過來:“沫雪,你這麼慌慌張張的是要去哪裡呀?你明天晚上的宴會到底要不要去呀?”
我恨不得仰天長嘯,振臂高呼一聲你們這些八婆就放過老孃吧,可臉上還得穩住淡然的笑容:“沒,家裡養了條小狗,不按時吃飯晚上就鬧騰。”
思雨哦了一聲:“那明晚……”
“我約了小邵。”我扯出了一個笑,又拿小邵出來當擋箭牌,“你聽說了嗎,他要出國了。”
“啊,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的事啊,我怎麼不知道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心說你又不是聖母,難不成全天下人的心願都還要跟你祈禱報備,嘴上卻跟着應聲:“是啊,我也是前幾天剛聽他說,打算週末碰個面,以後再見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思雨撅着嘴脣點點頭:“那,你週末真的不去那邊嗎?”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思雨皺着眉頭道:“搞什麼啊,我還以爲卓越這回有多認真呢。原來也不過是鬧着玩玩,根本不敢讓卓家的人見。”說完看都沒再看我一眼,揚起下巴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我被她說的一愣,我從來期望過當真和卓越在一起,更不用提要得到他家人的認可了。可她這樣一說,我竟然也被勾起了虛妄的假設:如果卓越真的做好了準備,想從我這要個結果,他會打算把我帶回家,堂堂正正地介紹給他的家人嗎?
這個念頭更加荒謬得可笑,剛一冒出來就把我自己激得渾身一哆嗦。
週六早上我一覺睡到天大亮,還是噹噹鑽進我懷裡,小腦袋不停地拱啊拱的,把我給拱醒的。我一開始討厭跟噹噹一張牀上睡覺,倒不是嫌它髒,只是覺得和狗狗一張牀怪怪的。現在它天天黏着我,我也習慣了,有時候還會抱着它睡,否則反倒覺得懷裡空落落的。
我撫摸着噹噹絨絨的毛髮,翻開手機看時間。秦飛泫買的這款機子功能很強大,拿着它基本什麼都能辦,我回家都很少開電腦了。我查看着手機裡的短信,秦飛泫幾乎天天給我發短信和郵件,整天說些有的沒的。哪個教授特別無聊,講課全班倒啊,哪個教授無敵變態,大課居然還排座位,點名就按座位表,不到就掛科啊,今天贏了哪場籃球賽,他投了幾個三分贏了一片叫好啊,等等等等。
我每條都看,邊看邊樂,也想起了自己大學時候的光景。整天無非是上課下課學生會打工,天天忙得連軸轉,壓根兒沒覺得多麼生動有趣。現在被秦飛泫這麼一描繪,那些乾澀的景象似乎也活躍了起來,回憶的片段也撲扇着翅膀飛出了腦海。是啊,那的確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四年,縱然賞不到繁華似錦的美景,縱然嘗不到拔山倒海的成功,縱然只是小人物一樣的庸庸碌碌疲於奔命,可那依然是我自己拼命努力出來的青春,最鼎盛的綻放,即使不絢爛,也有自己平凡的芬芳。
我翻看着秦飛泫的短信,噼裡啪啦給他回了一條:“牢記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起身開始穿衣服,剛脫掉睡衣褂子就聽手機裡傳來清亮的水滴聲,我趴過去一看,秦飛泫給我回了信:“致敬!”
我撲哧一笑,套上毛衣翻身下了牀。
卓越果然信守承諾,從那晚以後再沒有一個電話或短信,更別提去我們行外面等我。他的話我將信將疑,甚至都懷疑我到底應該去當真考慮。可是他那天看我的眼神那麼認真,說話的語氣又那麼的打動人。如果是假的,那他真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就連演技都是那麼的渾然天成。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難不成就那麼的鍛鍊人?
可我又想不通,如果他是認真的,他到底看上我什麼?如果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會要我做他……他女朋友,把我帶回他家裡?
我用冷水猛撲臉頰,初春的清晨乍暖還寒,水管裡淌出的自來水還帶着些尖銳的冰冷。
我並不是害怕卓越,我只是有點害怕這樣的自己。卓越的臉越來越頻繁地在我腦海裡出現,甚至有些晚上還會夢見他。我夢見他像小時候我爸那樣,騎着破舊的自行車,載着我穿過街口那條窄窄的巷子。我坐在他的車後,像漫畫裡的少女一樣,幸福地攬着他的腰。還會夢見他摟着我並排躺在姥姥家的合歡樹下,花瓣繽紛地落在我們的身上臉上,陽光美好的讓人不想睜開眼。這一切從未發生過的景象好像蝴蝶一樣,在我腦海裡徹夜翩躚,永無止境。我不知道這夢境意味着好還是壞,但是,當清晨的陽光打在我的身上,逼我不得不面對蒼白的現實的時候,那些潛意識裡虛構出的美好居然讓我戀戀不捨。就好像現在一樣,我注視着鏡子裡自己掛滿水珠的臉,心裡就會莫名地小鹿亂撞,忐忑不安。
這些突如其來的遺憾和傷感讓我害怕,我有點害怕自己陷進去,又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