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躺在我身邊小鼻子一聳一聳的,我把頭靠在它軟軟的身子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我睡覺不愛拉上窗簾,從小就這樣,爲了這沒少挨我爸的罵。是不是當爸的都是這樣?生怕自己閨女被別人吃了豆腐沾了光,天一擦黑就急急忙忙把客廳臥室窗簾拉個嚴嚴實實。
可我不喜歡那樣,總覺得憋屈。我喜歡開着窗子,吹着涼涼的風,看着外面的天。有月亮看月亮,沒月亮看星星,如果星星也沒有,那看看黑漆漆的天也是蠻好的,最起碼覺得有些什麼東西是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
小時候過夏天,在院子裡鋪張大席子,姥姥搖着大蒲扇抱着我大喇喇地躺在席子上,睜開眼就是一整張蒼穹。姥姥也會扒拉那些老掉牙的神話故事,一邊搖着大蒲扇,一邊給我叨叨。類似嫦娥娘娘養了個玉兔,打發日子。隔壁住了個吳剛,沒事就愛砍樹。
現在姥姥不在了,只有噹噹陪我作伴。天上也沒有月亮了,今晚居然連星星也沒有,只是一整張黑漆漆的大幕布,單調的寂寞。我躺着看了半天,既睡不着,又覺得沒意思,乾脆爬起來,站在窗戶口透透氣。
我披了件大毛衣站在窗戶口,涼涼的夜風打在臉上,覺得心裡很有着落。大自然中的一些東西是很有力量的,太陽啊月亮啊,風啊雨啊,甚至天空啊雲朵啊。因爲別的無論怎麼變,這些東西是永恆的,是永遠都在,是一直不變的。
就好像現在,我站在窗口看夜空,就知道這依然是那一片夜空,和我小時候躺在姥姥院子的蒲葦蓆子上看到的,是同一片夜空,這樣想想,就覺得大自然一直都在,就好像老朋友一樣,一直陪着自己。
我苦笑一下,不經意的一低頭,詫異的愣住了。
我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眼花了,我揉揉眼睛又仔細看了看,覺得沒看錯。
然後又想,現在幾點了?
我看見卓越的車子在樓下,大半夜的隔着三層樓的高度,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他的車,那車再貴又不是全世界只有一輛。
可問題是卓越就靠着車門上,卓越又沒有雙胞胎兄弟,卓越只有一個。
我皺着眉頭看着他,他一直低着頭,好像在抽菸。我看了他好一會兒,他忽然一擡頭,我趕緊窗簾後邊閃。
我躲在窗簾後邊繼續看卓越,我估計他剛纔沒看到我。我偷偷往樓下瞟,卓越仰着頭往樓上看,屋裡又沒開燈,我高中學文科我也有這點基本的物理常識。可是心裡還是止不住打鼓,虛的發毛。我一直都憷卓越,可是如今的害怕和當初的畏懼似乎有了點不同。我是被卓琳嚇到了,還是被姓白的畜生嚇到了?
卓越一直仰着頭望着窗子這邊,離得有點遠,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我想幹脆拔腿滾回牀上,蒙上被子睡大頭覺,腳下卻拔不動。不知道卓越什麼時候來的,在下面又站了多久。現在春寒料峭的,夜裡的風還是夾着涼氣的。
手機忽然響起來了,把我嚇了一跳。整個房間黑漆漆的,王菲的聲音跟鬼一樣一下子唱了起來,我真是冷汗珠子都滾出來了。噹噹也騰了一下子擡起了腦袋,腦袋左擺右擺的,烏溜溜的眼珠子四下瞅。
我懊惱地跑過去抓起牀頭上的手機,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喂,卓越。”
卓越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平靜:“睡了麼?”
“嗯,早睡了,又被你吵醒了。”我抓着手機偷偷磨回窗戶邊,藏在窗簾後面低頭瞄他。
他舉着手機仰着頭,望着樓上:“是嗎?我還以爲你和我一樣睡不着呢。”
我嘴硬:“我幹嘛要睡不着?”
卓越呵呵笑笑:“那麻煩你披上件衣服,下來一下行嗎?”
我一愣:“幹嗎?”
“我在你家樓下,你下樓,我有話要跟你講。”
我剛要拒絕,他又加了一句:“我一直在,等着你。”
說完不等我回絕,就直接掛斷了。
這男人太霸道,這點倒是和卓琳很像,真不愧是一家人。
噹噹被從吵了美夢,非常不滿地嗚嗚叫。我摸摸它的頭算是安撫,可是它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了什麼,眼珠子驚恐地骨碌碌轉,扭着身子往我壞子鑽。我抱起噹噹,扣好對襟毛衣的扣子,抓起牀頭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今晚的風居然還挺大的,真正站在外面才覺得陣陣的寒意。我披頭散髮地朝卓越走過去,他還吸着煙,不緊不慢地吐着菸圈。見我來了,衝我淡淡一笑,才把菸捲丟在地上,一腳捻滅。
我拉緊毛衣領子,眯起眼睛望着卓越:“卓越,你要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
卓越眨了一下眼睛,默默點點頭。
我皺了皺眉頭:“那你有什麼事嗎?”
卓越點點頭,揚起了嘴角:“有點事情,還挺重要的。”
說完伸手從兜裡掏出來什麼東西,咔吧在我面前打開。飛揚的夜風狂亂地吹着我的頭髮,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跟貞子沒什麼兩樣。我兩手並用地撥楞開擋眼的頭髮,直勾勾地看着卓越手裡的盒子。
卓越的聲音挺溫柔,聽起來跟哄小孩子似的:“這是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用第一個月打工的薪水買的。當時看着好看,也沒多想就買下了。簡單是簡單了點,時間倉促,只找到了這個。你先拿着,我明天再拿一個更漂亮的來跟你換。”
我瞪大了眼睛看卓越,他淡淡笑笑,一手舉着戒指,一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亂髮:“沫雪,嫁給我吧。”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卓越,還有他手裡的戒指。卓越靜靜地看着我,脣邊帶着笑,眼神卻是很踏實的認真:“怎麼,還真要我跪下啊?”
說完還真作勢要單膝跪下,我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噹噹一個沒抱住,滾到了地上。我就聽見嗚咽一聲,也沒工夫理它了,只仰着脖子問眼前的男人:“卓越,你這是幹什麼?你不要瞎鬧了,大半夜的讓人看見!”
卓越笑容倒更明朗的些:“你也說了,大半夜的,誰會看見?再說看見了又能怎麼樣,沒見過人求婚麼?”
說完又把那個盛着戒指的紅絨布盒子端到我面前,我不由得後退一步,瞪着他:“你到底要幹嘛啊你!”
卓越收起了笑容,微微蹙着眉頭,一手攬住我的肩:“沫雪,我很認真的求婚,儀式以後可以補,戒指也可以再換,隨你喜歡。但是我想讓你先接受我這份心意,你願意接受我,做我的未來的妻子嗎?”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卓越,連呼吸都忘記了。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卓越,你瘋了吧?”
卓越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問道:“沫雪,你只是不確定我的心意是吧?你只是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堅定,是不是認真,對不對?”
我望着卓越灼熱的眼神,都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相反,我會用盡我所有的力量,去保護你,還有小泫,不受來自外界的任何傷害。你要安心地跟着我,懂嗎?”
卓越充滿期待地看着我半天,我卻像是咬斷了舌頭,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卓越的眉頭蹙得更緊:“沫雪,你不要讓我緊張,你心裡是有我的,對嗎?”
我心裡是有他的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卓越就好像一道耀眼奪目的光,硬生生地打在我慘淡的二十三歲的生命裡。無論我如何抗拒,始終無法對他做到視而不見。他突兀而強硬地擠入我的生命裡,帶來所有關於美好關於呵護關於愛情的幻象,我明明知道會溺死在這幻象中,卻還是忍不住地沉浸。
卓越見我不說話,拔下那枚戒指,握住我的手。冰冷的鑲鑽戒指一節一節在左手的無名指上滑動,我呆呆地看着那枚亮晶晶的銀質小圈一點點滑動,心裡那根弦居然也跟着一下一下搏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麼歸位。
可我還是在最後關頭找回了一絲絲理智,在戒指即將扣緊的一剎那,我蜷緊了手指。
我固執地望着卓越:“你要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說完我的眼淚居然掉了下來,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以爲我不愛他,哪裡的委屈和眼淚。可是聲音居然可恥地哽咽起來,我賭氣地狠狠吸了一大口氣,又被兇猛的冷空氣結結實實地嗆了一口。
卓越捋捋我的背,哄孩子一樣地柔聲細語地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絕對,很多事情更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長大了,要學會去分辨事情,要明白哪些事情即使是可能的,也要把它變成不可能。而哪些事情,即使是不可能,也要把它變成可能。”
最近唐僧成了全民偶像,所有的人跟我說話都像在講經,就是不肯給我點清。
我淚眼朦朧地瞪着他,他似乎覺得有點好笑,揚着嘴角伸出手,硬生生地把我蜷起來的手指頭掰開,把戒指給我套到底,像摟孩子一樣緊緊把我摟在懷裡:“沫雪,你想不清楚沒有關係。你只要相信,我愛你,只要記得,相信我,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我。”
我鼻子囔囔地埋在卓越的懷裡,沒出息地抽噎了起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卓越的車上了。我揉着眼睛,望着窗外迷濛的天色,遠方藏青色的天邊,隱隱約約透着淡淡的白。噹噹安安穩穩地趴在扶手箱上,腦袋對着暖氣,貌似睡得挺香。我低頭看到自己身上披着卓越的外套,卓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衣,領口鬆鬆的散着,察覺到我醒了,就扭頭望着我,聲音挺溫柔的說:“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
我覺得我該問問他,我怎麼稀裡糊塗地跑上了他的車,這車現在又要跑到哪裡去。它今天餓了一天,明天一早還要給他用做胡蘿蔔肉丁的稀飯。可是車裡的暖氣吹得好舒服,我實在是不想睜眼。我攥緊了卓越外套領子,靠着車門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