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看着卓越被送進了加重病房的觀察室,小林走到我身邊,語氣緩和了不少:“秦小姐,我送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已經讓沈律師跟局子裡打過招呼了,你今天的狀態實在不適合錄筆錄。”
我搖搖頭:“不用,我留在這裡陪他就好。”
小林沉吟了一下:“還是不要了,卓夫人很快就趕過來了,我還是先送您回去。”
我愣了一下,擡眼看着他:“她來了,我爲什麼就要回避?”
小林臉色略微紅了紅,但神色還算鎮定:“只是不太方便,畢竟卓總是爲了救你受的傷。”
正說着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循聲望去。看見一行人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儘管穿着樸素了很多,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中間的那個是卓夫人。
小林愣了一下,但還是反應很快地迎了上去:“夫人,您怎麼這麼快就到了?卓總已經從搶救室裡出來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剛剛纔被推進觀察室……”
卓夫人披着一件駝色的大衣,神情鎮定地聽着小林的陳述,她身邊的幾個人已經開始忙碌。或去找主刀醫生,或去端茶倒水,我這才明白爲什麼小林剛纔堅持送我回去。他果真是個機靈的孩子,我留在這裡,除了尷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反正卓越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我低着頭正準備走過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秦沫雪!”
我猛地一擡頭,詫異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怎麼來的?”
“這話該我問你纔對吧?你怎麼在醫院裡,還這副模樣?!”
他兩步奔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肩膀扳來扳去:“你哪裡流了這麼多血?傷口在哪裡?你身上被淋了什麼,怎麼渾身黏糊糊的?”
我木木登登地回過神兒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秦飛泫,你是怎麼來的?”
秦飛泫怔了一下,眼神還是上下打量着我:“你先告訴我有沒有受傷?”
我搖搖頭:“我沒有受傷,這些血都是卓越的,我被淋了汽油,所以才黏黏的。”
秦飛泫驚呼一聲,忙脫下外套裹在我身上:“你瘋了吧?怪不得我一進走廊就聞見一股加油站的味兒!你一身汽油不趕緊把衣服脫下來,還在這裡傻站着幹嘛?你知不知道一根兒煙就能把你燒成火球了!”
我木然地搖搖頭:“我沒事,我們回家吧。”
秦飛泫忙點點頭,摟着我就要往外走,突然身後傳來了不溫不火的女聲:
“小泫,你要去哪裡?”
我一愣,擡頭望着秦飛泫。他臉色似乎不太對勁,可具體哪裡不對勁,我一時也說不出來。
身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小泫?你現在就要走嗎?”
我點了點秦飛泫的衣服:“喂,有人叫你呢。”
秦飛泫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我這才發現是居然是卓夫人在叫他。
卓夫人很急切地望着秦飛泫,珠光圓潤的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擡頭望着秦飛泫:“你跟她一起來的?”
秦飛泫低頭看着我:“姐,我們先回家,你得先換身衣服,你現在很危險,有什麼事情咱們回去再說。”
秦飛泫看了卓夫人一眼,沒再說什麼,摟着我往外走。
我掙脫開秦飛泫的手,堵在他的面前:“你瞞着我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你是從學校直接過來的?還有,你怎麼會認識卓家的人?”
秦飛泫看着我的眼神很不安,白皙的鼻尖開始慢慢滲出細細的汗珠。他低頭看着我,兩隻手不自覺地絞在了一起,咬着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掙扎了半天還是急切地說:“我們先回家,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好不好?”
他這副模樣我再熟悉不過了,就好像小時候他被人打了,帶着一身混着血絲的泥點子,一進門就慌慌張張跑到廚房擰開水龍頭洗乾淨,生怕被姥姥看見的神色。每當他急於掩蓋某些顯而易見的傷害時,他總會因爲力不從心而驚慌失措。比如小時候,比如上一次。
所以我很堅定地仰着脖子逼問他:“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秦飛泫就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沒有缺胳膊短腿兒,連個頭髮絲兒都沒有少。他究竟出了什麼事情,這麼害怕我知道?
“秦小姐。”
卓夫人慢慢朝我走過來,裹挾着一股從容高貴的強大氣場,鎮定地站在我面前:“秦小姐也很累了,讓小林先送你們回去,有些事情,我們改天可以約個時間,換個地方,慢慢聊。”
我迷惑地望着她,這個女人很美,很高貴。她溫和地跟我說話,聽起來似乎很有禮貌。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很複雜,讓我很不安,我的直覺告訴我,她不喜歡我。
也難怪,她的兒子因爲我差點就命喪黃泉,換了誰,都不會笑臉相迎。
“不要了,有什麼話,還是現在就說清楚比較好。”我拉緊了外套,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感覺到冷,“我弟弟年紀小,不懂事,如果冒失衝撞了夫人,還請您見諒。”
卓夫人淡淡笑了一下,那神情像極了卓越:“沒有,小泫是個很好的孩子。”
她一口一個小泫,就好像跟秦飛泫有多熟悉似的。
我拿懷疑的眼神打量秦飛泫,他的眼神不停地躲避,忽然落在了我的露在外面的手上。
“秦沫雪,你手上戴的是什麼?”
我的思維還繞在莫名其妙的卓夫人身上,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秦飛泫一步逼近我的眼前,本來就大的桃花眼瞬間睜得更大,一把抓起我手,舉到我的鼻子尖兒前,一字一句地問我:“我問你,這是什麼?”
我看着被舉起的那隻手,這個手掌都沾滿了髒兮兮的塵土,手背和指尖上都斑駁着早就已經幹掉了的血漬。只是無名指上那顆小小的鑽石,還不知所謂地閃着星星璀璨的光。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卓越半夜在我家樓下跟我求婚,開着車帶我去看大海,揹着我在結着冰的沙灘上撿貝殼,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是一兩天前,可爲什麼回憶起來,似乎感覺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把手抽出來,拿骯髒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戒指細膩清涼的質地,垂着眼睛沒有說話。
他要我怎麼回答?當着卓越母親的面?說卓越跟我求婚了,我已經答應了,我們兩個,算是訂婚了嗎?
多可笑啊!
卓越信誓旦旦地要我相信他,我也孤注一擲地放手讓他許我一個未來。我們都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裡飛蛾撲火,卻連未來的影子都沒有看清楚,就已經被焚燒的灰飛煙滅。
卓夫人看着扣在我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秦小姐,如果我沒看走眼,這戒指是我兒子的。這枚戒指對他很重要,爲什麼會戴在你的手上?”
她特意字正腔圓地強調了那個“戴”字,或許她寧願這枚戒指是我趁着卓越生命垂危從他身上偷來的,也不願相信是他兒子送給我的。
秦飛泫一下子捉住我的手,生拉硬擼地從我手指頭上拔戒指。我趕忙蜷起五個手指。緊緊地握着拳頭砸向他:“你瘋了嗎?你放手,放開!”
我纔不要被別人搶走屬於我的東西,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個了。卓越既然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我連未來都奢望了,難道還不能留下一點回憶嗎?
秦飛泫頂着我細密的拳頭依然低頭固執地掰着我的手,我忍無可忍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我怒氣衝衝地瞪着他,卓夫人居然第一個上前截住我還要往下落的手,義正言辭道:“秦小姐,請你自重!”
還沒等我說話,秦飛泫居然莫名其妙地冷笑起來。那孩子捂着半邊紅腫的臉,慢慢轉過頭盯着我,眼神裡閃着詭異而明亮的光:“秦沫雪,你以爲,卓越一直想盡辦法接近你,無微不至地照顧你,細心體貼地呵護你,是因爲他愛你,是嗎?”
卓夫人扭頭望着秦飛泫,皺着眉頭似乎想要制止他:“小泫,你冷靜點!”
我茫然地看着這一唱一和的兩個人,似乎有什麼事情是他們知道的。我扭頭望了望身邊的人,小林,什麼沈律師,還有剛纔和他們一起趕來的那些隨從,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秦飛泫的眼神好像火一樣燒着,扳住我的肩膀,讓我不得不和他對視:“秦沫雪,我告訴你,卓越他不是爲了你,他是爲了我。”
卓夫人皺着眉頭,深深嘆了口氣,放下了手,轉身走開了。
我不知所謂地望着秦飛泫,等待他把話說完。
“因爲我是他弟弟。”
“我和卓越,我們的媽媽,叫卓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