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天涼得越快,歐陽旭手中握着那顆紫色的珠子,深深地嘆息。
“爹爹,孃親不怕冷。”鳳玖玖屁顛屁顛地眨着眼睛,鄙視地說。
孃親體質很特殊,即便是在冰天雪地裡只穿一件薄薄的輕紗也會溫暖如玉,所以他最喜歡抱着孃親一起睡覺了。
“小玖玖,你太小,還不懂,瀾瀾不是不怕冷,而是怕你冷。”歐陽旭摸了摸鳳玖玖的頭,徐徐道。
他的瀾瀾最喜歡和他在一起了,只要在一起,翡翠衾寒心也溫暖,只願長相廝守生生世世海枯石爛……
馬車從盤山路上駛過,周圍一片蕭瑟,突兀的山,只在高峰出屹立着蒼翠的松柏,這裡的一切荒蕪得讓人傷感。
雪松格外小心,忽然馬車停了下來,鳳玖玖一個不小心身體向前傾,差點就由於慣性飛了出去,幸好歐陽旭及時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雪松,怎麼回事?”男子清冷似寒玉的聲音傳來,溫涼如水。
“少主,前方恐有埋伏!”雪松輕皺眉頭,正色道。
歐陽旭微微掀開簾子將這裡的地形大致看了一下,有埋伏不怕,這天下還沒有幾個埋伏能夠困得住他,但是打草驚蛇總歸是不好。
要知道,這裡已經不屬於天璃了,而是北霜境內。
“小玖玖,我們先下去。”歐陽旭如同抓小雞一般拎起鳳玖玖,離開馬車。
鳳玖玖就這樣窩在歐陽旭的懷裡,山風呼嘯,將他的頭髮吹翹了,雪松得到歐陽旭的允許,策馬繼續前行,歐陽旭抱着鳳玖玖快速地往高處走,這一走鳳玖玖只覺得好涼快,失重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新鮮,小手臂攬着自家爹爹的身體,陶醉的閉上了雙眼。
待到半山腰,歐陽旭才停了下來,他倒要看看今天是誰敢在這裡攔截他!
如果只是他一個,他一定會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血濺三尺命喪於此,但他還有小玖玖!
這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父親的區別,一個男人可以火裡來雪裡去,無懼風雨無懼艱險,因爲那樣驚心動魄的人生方顯英雄本色!
但,當他意識到自己還有個孩子,每當遇到危險,他就會想到自己的孩子。
“爹爹,好高呀!”鳳玖玖的聲音才冒出來一瞬,就被風給帶跑了。
可那孩子眼中的興奮感卻半點不減,歐陽旭十分滿足,帶着鳳玖玖在半山腰處沿路向前,果不其然,很快就發現了那隱在樹叢裡的黑衣蒙面殺手。
他們有的人手持弓箭,空氣中還飄散着淡到極致的火油味道,鳳玖玖眼睛瞪得大大的,下邊的黑色腦袋點綴着蒼翠的葉片,密密麻麻,竟有百人之多。
“爹爹,怎麼辦?”鳳玖玖小手臂摟着歐陽旭的脖子,在他的耳邊小聲問道。
這時,雪松所駕的馬車從半山腰的大路上下坡,速度奇快,那一羣黑衣人好似聽到了誰的暗號一般,手中的弓箭一拉,接着無數箭頭燃燒的火焰的箭矢向着那馬車的正中央飛去,雪松耳聽八方,離開自己的位置,雙足踏在馬車頂上,黑色的長劍一揮,那些火箭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飛去,蔥鬱的草倏然被熊熊大火包圍了,並呈現蔓延之勢……
黑衣人一擊不成,所有人同時出動。
“爹爹,雪松叔叔會不會對付不過來啊?”鳳玖玖的眉毛擰成了川字形,有些擔心地問道。
這些人太多,但雪松只有一個!
歐陽旭倒是不會擔心什麼,這些人雖然多,但還不至於讓雪松失手,要知道,這個男人,可是在某個夜晚解決掉了老皇帝寢宮裡裡外外上百名隱衛,一劍飄紅,乾淨利落!
“那小玖玖想怎麼辦?”歐陽旭居於樹冠之高而腳下翠葉不驚,對懷裡的孩子寵溺地問。
鳳玖玖“嘿嘿”一笑,從自己屁股後面的口袋裡掏出一包粉末,“依我看,不如拿來試試我最新研製的藥好了。”
歐陽旭扯了扯嘴角,這個調皮的小傢伙,上一次把宇文霽整成了一隻狗,如今又想幹什麼?
在歐陽旭眼中,小玖玖下毒整人無可厚非,但是,他年紀太小,連四歲都不到,作爲父親,他並不希望小玖玖一身毒術行天下,他想要的,是小玖玖能夠像普通的孩子一樣慢慢長大。
他沒有得到快樂的童年,所以他想在小玖玖身上彌補這份缺憾。
“小玖玖,這一次換個法子好不好?”歐陽旭伸手就把鳳玖玖手中的那包粉末給沒收了,鳳玖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撅着嘴看歐陽旭。
歐陽旭捏了捏小奶包的臉,然後掏出了一個玩意兒,遞給鳳玖玖,“小玖玖,送給你!”
鳳玖玖小手捏着某個鐵質的玩意兒,長得十分古怪,用手晃了晃,搖動幾下,疑惑地問道,“爹爹,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叫袖箭,但是比一般的袖箭要射得遠!”歐陽旭把那鐵質袖箭放到了鳳玖玖的手中,耐心地解釋。
鳳玖玖很聰明,仔細地把這東西看了個遍,然後揚起小腦袋,“爹爹,是不是這樣用?”
只見他把那黑乎乎的發射口對準了遠處的一個黑衣人,小手準備扣下某個小環,歐陽旭微微一笑,他和瀾瀾的孩子就是聰明,只是稍稍點撥就摸到了其中門道。
得到了歐陽旭的默許,鳳玖玖坐在歐陽旭手臂上,無比興奮,小手輕輕一扣,接着一枚鋼針有如離弦之箭般飛向前方。
沒入那黑衣人的後腦勺中,一條生命悄然隕落。
可是鳳玖玖卻面不改色,像他這年紀的孩子,若是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可他如今還有心思去想怎麼把所有黑衣人都解決掉。
隨着鳳玖玖不斷重複着手指上的動作,一枚又一枚鋼針攢射而出,倒下的黑衣人越來越多,可是他們卻無法發現歐陽旭和鳳玖玖的下落,因爲他們躲在了草叢裡。
鋼針很細,當他們發現時只能大概地知道發射的方向,但距離太遠,更兼這裡還有雪松在和他們糾纏不休着,心有餘而力不足。
雪松殺人向來是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一百多號人,就這樣被那無情的長劍收割了。
半晌,歐陽旭和鳳玖玖越過那鬱鬱蔥蔥的草叢,來到了大路上,冷眼看着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人,鳳玖玖雙手合十,無比崇拜地看着雪松,“雪松叔叔,你好厲害啊!要不你教我武功吧!”
鳳玖玖自來熟,眼睛直溜溜地瞅着那手持長劍的男子,絲毫不管那劍上此時還沾染着幾十個人的鮮血。
雪松萬分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心想着:小少爺,你說這話也不怕少主吃醋!
“小玖玖,別忘了,這裡有一半的人是你殺的!”歐陽旭捏了捏鳳玖玖的耳朵,提醒道。
“爹爹,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小玖玖心地善良,比孃親還要單純,那些人明明是被爹爹殺的,你可不要賴到我身上!”鳳玖玖翻了翻眼皮,頗爲無恥地推卸責任。
歐陽旭差點吐血,看他兒子現在,還真是單純極了!
可剛纔拿着袖箭殺人的時候,怎麼沒見他眨一下眼皮?
“小玖玖,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殺人了?”歐陽旭慢悠悠地反問一聲。
“爹爹,這殺人的兇器是你的,你還敢說你沒殺人?再說了,你不止有殺人的兇器,還有殺人的動機!”鳳玖玖拇指擦過自己的鼻尖,理直氣壯。
歐陽旭聽到這句話鼻孔都冒煙了,這就是他的兒子?自己殺了人還賴到自家爹爹頭上!
“爹爹,別生氣別生氣,孃親說生氣了就不好看了!”
看到歐陽旭晴轉多雲的臉,某個小奶包立刻眉眼彎彎討好,又是揉肩膀又是親臉蛋的,最後還把鳳玖瀾給擡了出來,這才讓歐陽旭暫時壓下了心裡的火氣。
“爹爹,你看我純潔的大眼睛,怎麼看都不像是雙手都沾滿鮮血的人,對不對?”鳳玖玖小手臂繞上了歐陽旭的頸,那琥珀色的瞳眸確實夠純潔的,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般天淨澄明可昭日月。
“小玖玖,你爹爹我白衣勝雪,哪裡沾到一滴血了?你就算想誣陷也不該誣陷我嘛!”歐陽旭脣角勾起一抹惑人的笑,然後從自己的脖子後掰下某隻小手臂。
“哎喲,爹爹,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國師大人兵不血刃呢!您殺人不見血不是很正常嘛!孃親不喜歡血腥味,所以爲了在孃親面前好好表現,您當然不會讓自己身上沾到一滴血了!”
“小玖玖可真是瞭解我,還有瀾瀾。”歐陽旭繼續笑着,可那完美的笑容背後陰測測的,臭小子,竟然敢陷害本少主,不想活了?
“那當然了,我可是爹爹和孃親生的乖兒子!”鳳玖玖自我感覺向來很良好,可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歐陽旭不輕不重地捏着鳳玖玖的腳踝,某個小奶包感覺到不妙了,拼命地抖動着腿,企圖掙脫,可是他那小胳膊細腿,怎麼會是歐陽旭的對手?
“爹爹,你虐待親兒子,我讓孃親不嫁給你!”鳳玖玖小臉通紅,大聲叫嚷着。
聽到鳳玖玖的話,歐陽旭的臉立刻變成了豬肝色,竟敢挑唆瀾瀾不嫁給他,真是該打!
輕而易舉地把小奶包的虎頭鞋還有襪子給脫了,指腹輕輕撓着鳳玖玖的腳板底,果然剛纔還囂張無比的小傢伙立刻哈哈大笑了起來,“好癢,好癢,爹爹好癢……”
“爹爹,別撓了,小玖玖覺得好癢啊……”
“那你還敢讓你孃親不嫁給我?”歐陽旭賭氣了一般,誰都不許阻止他娶瀾瀾,哪怕是親生兒子也不例外!
他不許瀾瀾愛別人超過愛他,包括小玖玖!
“爹爹,我開玩笑的……啊啊啊……饒命啊……爹爹,我最喜歡爹爹了……”鳳玖玖無比狗腿獻媚討好,說了好多話才讓歐陽旭放他一馬!
坐在死人堆裡的鳳玖玖拿着自己的襪子和虎頭鞋套上,通紅着小臉,指着歐陽旭罵道,“爹爹,你這麼對我,孃親一定不會放過你!”
“哦,是嗎?我等着瀾瀾不放過我!”歐陽旭可不會被鳳玖玖威脅到,反正瀾瀾也沒看到,就算看到了他也有辦法讓瀾瀾消氣兒!
“哼,孃親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沒良心的男人!”鳳玖玖見歐陽旭滴水不進,乾脆大叫,反正這裡就他們三個大活人,也不怕被別人聽到,“不止沒良心,還沒肺!哼,沒心沒肺!”
歐陽旭淺淺一笑,看着只比自己膝蓋高那麼一點的鳳玖玖,彎下腰摸了摸炸毛的小奶包,“小玖玖,本少主對你孃親掏心掏肺,所以只好對你沒心沒肺了!”
“……”鳳玖玖華麗麗地黑線了,無恥啊無恥!爹爹,你究竟有多無恥!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父子兩個的小吵小鬧,最後以歐陽旭的勝利告終。
鳳玖玖是小孩子心性,賭氣不坐馬車,走在那崎嶇的山路上,歐陽旭無奈,只好陪着他,自家兒子走路,他坐馬車,這樣的事情要是被這個小傢伙告到瀾瀾那裡,那他還真一輩子娶不到瀾瀾了……
父子兩個一前一後慢步往北走,留下雪松駕馬車,這種情況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
偏偏那馬車行駛的速度和鳳玖玖的蝸牛速度可以相提並論!
太陽漸漸西斜,將歐陽旭和鳳玖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橘紅色的陽光打在鳳玖玖的精緻的小臉蛋上,粉粉的,讓人看了直想親一口。
“爹爹,你爲什麼不坐馬車?”鳳玖玖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着後邊那陪着自己走了一個下午的男子。
歐陽旭知道鳳玖玖肯轉身,那麼心裡的氣大概消得差不多了,箭步上前,抱着他,親了一口,“小玖玖不開心,爹爹會陪你!”
鳳玖玖修長的眼睫毛瞬間被熱淚浸染了,好似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在此刻煙消雲散,“爲什麼?”
“因爲爹爹愛你!”歐陽旭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當他看到那個倔強的小身影獨自一人走在崎嶇的小道上,那孤單的小身板在太陽的照射下拉出一個剪影,他的心莫名地一陣揪疼,從前,他只知道,他愛瀾瀾,所以會愛他們的孩子……他覺得,那種愛是理所當然的,是帶着責任的,可現在的他卻是發自內心地心疼……
鳳玖玖不爭氣地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水,緊緊地抱住歐陽旭,血脈相連的兩顆心緊緊貼在一起,小奶包忽然擡起下巴,眸子裡充滿了希冀,“爹爹,我可以感受到你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這是不是代表着,你對我的愛已經超過了對孃親的呢?”
“不是。”歐陽旭幾乎不用想,和鳳玖玖心中那個希望的答案截然相反,只聽那如雪般的男子薄脣一勾,迎向鳳玖玖那閃爍着疑惑波光的眸子,眼裡閃過一絲促狹,“因爲你胸太平了。”
一個簡單到了極致的陳述句,讓鳳玖玖心裡想說的話瞬間堵在了喉嚨……
你能感受到我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不是因爲我愛你超過了愛瀾瀾,而是因爲,你的胸太平了……比瀾瀾的平……
“爹爹!”鳳玖玖極盡賣萌之能事,對着歐陽旭撒嬌。
於是雪松只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瞬間掉了一地……
北霜邊城上演着這樣溫馨的一幕,然而北霜的政治文化中心霜葉城裡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波濤洶涌。
這些日子,鳳玖瀾在伊洛的陪同下走遍了霜葉城的大街小巷,霜葉城的西郊,坐落着北霜的國寺——靈泉寺,每年正月初一,北霜皇都要攜着衆皇子皇女來到靈泉寺上香。
因此,靈泉寺香火鼎盛。
這一日,鳳玖瀾和伊洛走到西郊,就看到來來往往的人都向着同一個方向走去,有的老婦人手挎籃子,有的姑娘在丫鬟的陪同下拾級而上,時不時停下,以香帕擦拭汗水,繼續前行,像極了一個虔誠的信徒。
“伊洛,這是怎麼回事?”鳳玖瀾微微皺起眉頭,不解地詢問着這位生在北霜成長在北霜的女子。
伊洛扶着鳳玖瀾,一步一步向前,解釋道,“姑娘,今日是八月初八,北霜的慧寂大師講學的日子,所以很多百姓都爭相前往靈泉寺,沐浴梵音!”
“哦,慧寂大師?”鳳玖瀾鳳眸一挑,話裡盡是疑惑。
伊洛是個盡職盡責的侍女,在宇文昭不在霜葉城的日子裡把鳳玖瀾伺候得妥妥帖帖,此時不厭其煩地解答,“是啊,慧寂大師佛法高深,他的籤,萬金難求,只遇有緣人,哪怕是皇上也拒之門外!”
“有這麼神奇?”鳳玖瀾嘴裡是這麼問,可心裡卻在默默吐槽:什麼老神棍,竟然如此擺譜!連皇帝的賬都敢不買!如此說來,她倒真想會一會這位慧寂大師了。
“是啊!姑娘有所不知……”伊洛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鳳玖瀾,最後才用一種十分崇拜的神情看着那半山腰處的廟宇,“說到佛法,能與慧寂大師比肩的,除了西山的歐陽先生外,天下再無一人!”
“……”鳳玖瀾眼珠子都想要掉出來了,那個男人佛法高深?不會是障眼法,騙了天下人吧?佛法高深的人不應該是心如止水,不近女色麼?
鳳玖瀾和伊洛隨人羣走上臺階,緩步前行,但她們身邊的人卻走得很快,以至於當她們走到靈泉寺時,裡邊已經坐滿了人,井井有條,絲毫不顯混亂。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唯美的壁畫,十幾座金像在大殿中排列着,寫不盡大氣恢弘。
下邊鴉雀無聲,只有蓮座上的人在講經,他的話很平靜,猶如空山新雨之後的泉水,盪滌一切。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鳳玖瀾在伊洛的陪同下,擡起腳跨入了那莊嚴的大殿裡,梵音不絕,只見慧寂大師神情淡然,仿若超脫一切,看着周圍虔誠的信徒們,繼續道,“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鳳玖瀾一步一步向前走,口中的話似靈動的泉水一般流過每個人的心。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大殿裡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位仿若從天外走來的女子,一襲紫裳,流麗多姿。
慧寂大師左手持佛珠,從自己的蓮座上起身,向着鳳玖瀾的方向走來,他的目光寧靜祥和,卻又好似洞穿一切,看透一個人的前世今生。
“姑娘,與佛有緣。”
淡如輕煙的話兒飄向鳳玖瀾的耳側,她緩緩擡眸,認真地打量着慧寂大師,是個約莫五十多歲的僧人,他的衣着不甚華麗,但卻給人以一種不染塵埃的感覺。
此時,所有人都擡起頭看向鳳玖瀾,心中既羨慕又嫉妒,今日慧寂大師講學,最後一支靈籤只贈有緣人,幾乎所有人都跑來這裡,就是爲了這唯一一支靈籤而來。
如今,獲得靈籤的人,看來已經塵埃落定。
有的人羨慕,有的人嫉妒,有的人失望,還有的人嘆息……
衆生色相,一覽無餘。
“老衲最後一簽,只贈有緣人。”慧寂大師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鳳玖瀾身上,又說了一句,伴隨着他幾乎沒有聲音的腳步,很快便來到了鳳玖瀾跟前。
“我不求籤。”鳳玖瀾淺笑嫣然,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最最真實的想法。
慧寂大師不急不躁,只是笑着點頭,緩緩開口,“這世間之人,有誰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數?”
“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對於命數之說,鳳玖瀾雖然相信一點,但她更加相信人生是由自己創造的!
慧寂大師是靈泉寺方丈的師叔,在靈泉寺中崇高的地位無可動搖,他向方丈投去一個眼神,方丈立刻心領神會,請在場的善男信女們離開大殿,觀賞靈泉寺後山景緻。
霎時間空曠的大殿中只剩下了三人,慧寂大師不死心,緊盯着鳳玖瀾,“姑娘,莫非不想知道自己的姻緣?”
這個女子,天命鳳格,花落誰家未可知!
難道她真的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不想,我只知道,他之所在,便是我心歸處。”
鳳玖瀾堅定無比地說,不知爲何,她總覺得這個慧寂大師知道點什麼,於是微微扭頭,示意伊洛先下去。
“姑娘太過執着。”慧寂大師緩緩撥動着手中的佛珠,長嘆一聲。
在乎,在佛經的世界裡,還有一個名字,叫執着!
“慧寂慧寂,慧極寂滅,姑娘許是不知,今日便是老衲寂滅之日……”慧寂大師的眼裡忽然寫滿了滄桑,在這靈泉寺裡等待了三十年,終於等來了她。
那最後一支靈籤,爲她而卜!
“與我何干?”鳳玖瀾平靜到了極點,額前的五角星形紫水晶在風中輕輕搖動,丹青無法描繪其萬分之一的靜正徽柔,筆墨無法妝點其千分之一的瀟灑靈動。
此時的她,就像是一朵靜靜開放在時光縫隙裡的紫羅蘭,叫人無法移開眼睛。
“姑娘天命鳳格,帶着前世的記憶穿越今生……”慧寂大師低眸看了一眼鳳玖瀾腕上那失去了光澤的九珠鏈,篤定地說。
鳳玖瀾眼中閃過了太多的難以置信,不可避免地後退一步,看着這個粗布麻衣的和尚,難道這世間真有命數一說?莫非這天下間真有人能知天命曉生死?
“姑娘不必介懷,世間輪迴,蓋因定數!”慧寂大師另一手持金色手杖,此時手杖底部輕點地上,他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不忍與悲傷,忽然單膝跪了下來,“老衲今日在此,爲天下蒼生請命,求姑娘蒼生爲重!”
突如其來的一切讓鳳玖瀾無法適應,她蹲了下來,想要扶起這個年逾五十的老和尚,不論在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習慣老人給她下跪。
可是慧寂大師的膝蓋好似黏在了地上一般,堅定無比。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天下蒼生,太重!”鳳玖瀾斂下眼瞼,輕輕地嘆息着。
天下蒼生,是她所無法負載的重量,她的心,很輕,只能裝得下歐陽旭一個。
慧寂大師猛然擡起頭,睨了一眼她手腕上的九珠鏈,渾濁的聲音從他嘴角邊溢出,“我願以助姑娘恢復武功爲條件,換姑娘對天下蒼生的一個承諾!”
鳳玖瀾更是沒有想到,這個老和尚連她沒有武功都看了出來,不得不說,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武功,可是自從她醒來之後,武功沒有一點恢復的跡象,有時她撫着手中的九珠鏈,忍不住嘆息,難道又是一個十一年?
驚愕中的女子還來不及點頭,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似被什麼力量禁錮住了,根本無法移動,而她的頭頂好似出現了一朵金色的蓮花虛影,如同金色閃電般的力量傾瀉而下,朝着她的四肢百骸涌去,還有那失去了光澤的九珠鏈,漸漸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紫色……
慧寂大師蒼老的手有些顫抖,可那源源不斷地力量正慢慢地朝着鳳玖瀾襲來,被迫接受着那比她自己強上百倍的力量,鳳玖瀾只覺得整個人頭痛欲裂,難受到了極點。
“姑娘,蒼生爲重。”
這個即將油盡燈枯的老者生命的跡象一點一滴逝去,可迴盪在鳳玖瀾耳側的卻是這一遍又一遍的話,他的嘴脣明明沒有動,可那蒼老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響起,彷彿要深深刻印在她的生命裡。
老人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弱,直到虛無,剎那間鳳玖瀾只覺得禁錮自己的力量沒了,頭痛的感覺如同曇花一現般遠去,取而代之的是神清氣爽,在沒有武功的日子裡她整日昏昏欲睡,如今只覺得渾身蓄滿了力量。
她在關注自身武功進益的同時,渾然沒有注意到,身邊的老人漸漸闔上了雙眼,一團紅色的火焰包圍着他的身體,燃燒着……
慧寂,慧極寂滅,於靈泉寺中等了三十年,終於等到了天命鳳格之人,一身功力盡授,圓寂了……
鳳玖瀾感覺到自己的九珠鏈不僅恢復了原有的光澤,那紫色好像更勝從前,她手腕輕輕一揮,一抹紫火從九珠鏈旁擦過,向着大門飛去,瞬間將大門燒成了灰。
而門外,是靈泉寺三千僧人,此時目光齊齊匯聚在了鳳玖瀾身上,她身後的慧寂大師還在火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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