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熠城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長腿一邁,就踏進了綴錦閣的大門。
夏以沫忍了三忍,好不容易纔將那一句衝到嘴邊的“這裡不歡迎你”,給嚥了回去。
“皇兄……”
宇文燁華微微一笑,站了起身。
宇文熠城沒什麼情緒的點了點頭,“坐吧……”
也不待人招呼,自顧自的就走到了桌旁,還坐到了夏以沫的對面。
夏以沫望着他行雲流水一般的動作,只覺得心口氣悶的生疼。
“宇文熠城,這餐飯是我爲答謝齊墨大哥準備的……”
咬牙切齒般的將“答謝”兩個字重重咬了咬,夏以沫提醒着面前這個閒適的跟到了自己家一樣的男人。
“是嗎?”
宇文熠城卻是淡淡的,一邊往自己面前的酒杯中倒着酒,一邊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孤聽到的,可是有人言辭鑿鑿的說,這是爲孤準備的……”
夏以沫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這是爲打發向婉兒她們,所以說的的謊話,好不好?……”
宇文熠城淺淺嘗了一口杯中溫燙的正合適的竹葉青,仍是看也不看對面的女人一眼,惟有一把清冽的嗓音,低沉而危險,“夏以沫,你還記得,孤昨夜跟你說過什麼嗎?”
夏以沫的心,抖得咯噔了一下。
她當然記得,面前這個男人是怎麼壓着她,在她耳邊狠狠威脅,如果下一次,她再惹到他,他絕不會放過她時的情景……
言猶在耳,心有餘悸。
夏以沫忽而有些害怕,下意識的望向對面的男人。只見他一張俊顏,棱角分明,面無表情,平靜的可怕。
他該不會……
夏以沫心一慌,忽而不敢想下去。
“看來本王應該不合適問昨夜皇兄與沫兒之間的對話了……”
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宇文燁華玩笑般開口道。
夏以沫暗暗鬆了一口氣,感激的望向他。
“沫兒?”
宇文熠城重複着這兩個字,“數日不見,看來七弟與沫兒之間的關係,又增進了一步……”
宇文燁華卻彷彿沒有察覺他的言外之意,坦然一笑,“臣弟確實很欣賞沫兒姑娘,也很慶幸能夠與她成爲一對知己良朋……”
聽他將自己形容成“知己良朋”,夏以沫亦不由的衝着他一笑。
那樣明麗的,沒有摻雜任何雜質的笑容,宇文熠城除了初遇之時,從來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過。或者,只是因爲對着他之時,她從來不曾這樣笑過罷了。
“聽七弟你坦誠與夏以沫不過知己良朋之義,孤也可以放心了……”
宇文熠城沒什麼情緒的道,“畢竟,近來幾日,孤正在想着爲你指一位王妃之事……”
宇文燁華端着酒杯的手勢,微不可察的一頓。
“有勞皇兄費心了……”
男人無所謂般的一笑,“只是臣弟自由散漫慣了,府中若是陡然多了一個人管頭管腳,一定會極其彆扭的……”
宇文熠城淡淡的,“開始時或許會不習慣,但日子久了,也便好了……人總要成家立業的……”
宇文燁華笑了笑,“但若那個人非吾所愛,那麼臣弟寧願終身不娶……”
說這話的男子,語意溫和,彷彿說的不過是最稀鬆平常的一件事。
宇文熠城卻是眉目一厲,極快的抹了去。
“說得好……”
夏以沫卻是忍不住讚歎道,尤其是跟對面那個有着三妻四妾的宇文熠城一比,更顯眼前的宇文燁華的難能可貴,“齊墨大哥,你放心,你這麼好,總有一天,你會遇到那個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女子的……”
許是她的誠摯,也感染了宇文燁華,男人回以灑脫一笑,“本王也相信……”
語聲一頓,宇文燁華望向面前的一國之君,“若有一天臣弟真的遇到了這麼一個女子,還請皇兄能夠成全……”
宇文熠城眸光沉了沉,墨如點漆的一雙瞳仁,諱莫如深,瞧不出任何的情緒,“到時候再說吧……”
夏以沫撇了撇嘴,顯然對他這敷衍的態度,十分的不以爲然。
“對了,皇兄……”
宇文燁華彷彿不經意的轉了話題,“前些日子,那些大臣們,不是忙着張羅要選秀女入宮,以充實後宮嗎?聽聞當中有幾位大家閨秀,不僅容貌絕美,而且琴棋書畫,各有所長,看來皇兄很快又會得幾位佳人了……”
夏以沫一顆心,不自禁的跳了跳。想起那日在皇后宮中,聽到這宇文熠城要選新秀女進宮的消息之時,他一衆大小老婆剎時變得十分好看的面色,突然有些不厚道的笑了。
宇文熠城瞥了她一眼,淡聲道,“選秀一事,孤已經命他們作罷了……”
聽他這樣說,夏以沫難掩驚訝。好吧,她還以爲,像他這種人,會迫不及待的迎接新歡呢。
“想來一衆皇嫂,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大鬆一口氣的……”
宇文燁華調笑着。
夏以沫卻顯然有些不以爲然,“就算這一次不選,還有下一次呢……後宮裡從來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子,總有新歡,來取代舊愛,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罷了……不過,可惜的是,縱然如此,卻還有無數的女子,前仆後繼的想要跳到後宮這個火坑裡……”
宇文燁華望着她,毫不掩飾的欣賞,“若天底下的女子,都像沫兒你一樣看得清的話,想來會少許多紛爭……”
宇文熠城冷冷一笑,“她若是看得清,也就不會嫁給司徒陵軒了……”
聽他提到阿軒的名字,夏以沫心中一緊,“關阿軒什麼事?”
“若司徒陵軒如今還是朔安國的皇帝……”
宇文熠城薄脣半勾,抹開絲絲冷笑,“沫兒你以爲自己多久之後,便會變成你口中悲慘的‘舊愛’……”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夏以沫回給他冷冷一笑,“阿軒說過,他此生此世,只會要我一個人……”
這一次,換宇文熠城不以爲然了,“夏以沫,這樣的話,你也信嗎?”
“是呀……”
夏以沫望着他,“像你這種人,又怎麼會懂得真心的可貴呢?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做不到,自然便以爲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做不到……”
聽她那麼平靜而疏淡的說出那一句“你做不到”之時,宇文熠城只覺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忽而沒來由的刺了一下。這樣不在他控制之內的一抹情緒,令他莫名的煩躁。
“一生一世一雙人……”
宇文燁華卻低聲重複着這一句話,忽而爽朗一笑,“爲這一句,當浮一大白……”
舉杯,男人一飲而盡。
夏以沫也將面前的酒杯倒滿,仰頭,飲盡了杯中烈酒。只是,微冷的酒水,灌入喉嚨深處,一片辛辣苦澀。
夏以沫想到阿軒如今深陷牢獄,不知情況若何,心頭更是悽楚,擡手,酒杯倒滿,向着對面的宇文燁華遙遙一敬,“齊墨大哥,我敬你……”
也不待宇文燁華反應,仰頭,便是一飲而盡。
然後,酒杯倒滿,又是一飲而盡。
如此反覆。
當夏以沫第四次將酒杯擎到脣邊的時候,宇文熠城突然沉聲開口道,“夠了……”
劈手從她的手中將倒滿的酒杯奪下,宇文熠城隱忍的沉怒,一觸即發,“夏以沫,你在發什麼瘋?”
夏以沫擡眸,望向他,一雙眼眸,忽而不爭氣的酸澀起來,“宇文熠城,關你什麼事?把酒還給我……”
起身,夏以沫伸出手去,想要將被男人奪走的酒杯搶回來。
只是,她一向酒量不佳,先前灌下的酒氣,在這個時候發作,她甫站起來,身子便是一晃,若不是一旁的宇文燁華眼明手快,及時將她扶了住,她只怕就要跌倒在地了。
“沫兒,你沒事吧?”
懷中的女子,單薄的彷彿不堪一擊,宇文燁華心裡忽而掠過一絲奇怪的情緒,掩住了,只柔聲問道。
宇文熠城眸色一沉,不自覺的攥緊了手中的白玉杯,然後,長臂一伸,將靠在宇文燁華懷中那具柔弱無骨的身子,狠狠拽到了自己的身邊……
這突如其來的、極富佔有慾一個動作,或許連宇文熠城自己都沒有察覺。
宇文燁華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薄脣間卻是緩緩抹開一絲玩味的弧度。
“宇文熠城,你幹什麼?放開我……”
夏以沫醉的並不厲害,待反應過來,她此刻落在了宇文熠城這個混蛋的手中之時,不由掙扎起來。
男人卻只將她更緊的攬在懷中,紋絲不動的令她淪爲他的禁錮。
“替你家小姐煮一碗解酒湯來……”
看也不看懷中掙扎的女子,宇文熠城冷聲吩咐着打算上前幫忙的丫鬟。
“宇文熠城,不用你假惺惺的來管我……”
使盡全身的力氣,夏以沫拼命的將他推了開來,望着面前毓秀挺拔的男人,夏以沫但覺無盡的委屈,剎那間盡數涌上心頭,“若不是你,我與阿軒怎麼會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若不是你,阿軒怎麼會被關在地牢裡?若不是你,我與阿軒又怎麼會分開?如今我連想見他一面,都不可得……”
聲聲指控,落進宇文熠城耳朵裡,男人冷冷一笑,“原來說了這麼多,不過是爲了你的司徒陵軒……”
眉目一厲,男人語聲更冷,“夏以沫,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樣,孤越不會讓你見到司徒陵軒……”
擡眸,夏以沫望向面前的男人,他刀削斧砍般的一張臉容,眉目清朗,顴骨高聳,俊美的一如北歐神話中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一般的冷酷,一般的殘忍。
“宇文熠城,我也不想見到你……”
逼盡眼底的淚意,情知再怎麼相求,面前的男人也不會爲之所動,夏以沫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不再看他一眼,只伸出手去,遙遙指向門口,“請你出去……”
宇文熠城冷聲笑了笑,“夏以沫,需要孤提醒你嗎?這裡是離國,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房屋,包括你現在站的這個地方,都歸孤所有……所以,你有什麼資格要孤從這裡出去……”
男人臉上的殘酷與不屑,刺得夏以沫心口火辣辣的一疼。
“是呀,你說得對……”
夏以沫慘然一笑,“我與阿軒現在都不過是你的階下囚罷了,我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滾出去呢?該出去的人,應該是我……”
這裡的一切,都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夏以沫只想逃離。所以,她逃了。
“小姐……”
柔香與翠微心中一急,就要追出去。
“站住……”
宇文熠城聲冷如箭。
宇文燁華亦不由的腳步一頓。男人望了一眼面前冷若冰霜的宇文熠城,又望了望門外漸行漸遠的那一道單薄纖細的身影,原有的些微擔心,忽而消失不見,只一張涼薄的脣瓣,微不可察的勾起半抹邪魅笑意,高深而莫測。
暮色四合。不知何時,天空飄起的細碎白雪,已在地下鋪滿了厚厚的一層。
觸目望去,一片慘白。
夏以沫漫無目的的踏在柔軟的雪地裡。她不知道她已經出來了多久,她亦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到哪裡?是呀,誠如宇文熠城那個混蛋所說,這裡是離國,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那個男人的,就算她跑出了綴錦閣,也終究還是困在這個皇宮裡,困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像是被圈在牢籠裡的一隻獸,這一生一世,都全無逃離的可能。
更何況,如今阿軒還在他的手中,她更不可能逃得了。
想到司徒陵軒,夏以沫的心,又是狠狠一疼。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當初不是她選擇跟那個宇文熠城來到離國的話,阿軒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若早知他會這樣待他,她寧肯當時留在朔安國,哪怕是陪着阿軒一同共赴黃泉,也好過像現在這樣任人魚肉,承受沒有盡頭的屈辱的好……
阿軒,你現在在哪兒?
只是,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又哪裡有司徒陵軒的身影?
心頭悽苦,夏以沫沒防備,腳下一絆,整個人突然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強烈的撞擊,令夏以沫整個身子都是一麻,有一瞬間,夏以沫甚至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彷彿連靈魂都一併被摔了出去,離她而去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有多好。
爲什麼不能讓她像來到這個時空一樣,再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呢?遠離這裡的一切,遠離這裡的恩怨情仇、愛恨紛爭,遠離這裡的所有人與事……
可是,她捨得丟下阿軒一個人在這裡嗎?
單是想到那個名字,夏以沫便只覺心口重重一疼。像是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她就那樣趴在雪地裡,突然不知道該怎樣站起來。
一雙粉底黑緞面的雲靴,卻在這個時候,緩緩停在了她的眼前。順勢向上望去,是一角暗繡銀紋的寶藍色袍裾,再擡頭,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影,直接撞進了她的瞳底,男人高大身形,在她頭頂,籠罩成巨大的陰影。
夏以沫一顆心,鈍了鈍。
“需要孤扶你起來嗎?”
男人涼薄的嗓音,一如這冰冷的雪花一樣,刺進夏以沫的骨頭裡,生生的疼。
“不必……”
咬了咬牙,夏以沫費盡全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單薄的衣衫上,沾滿了零零碎碎的雪花,狼狽至極,夏以沫下意識的想要將身上的雪花拂去,只是,甫一擡手,才發覺整條手臂,都是木木的疼,其實不光是手臂,她全身的骨頭,此時此刻,都彷彿被人重重敲打着一般的鈍痛。
夏以沫疼的皺了皺眉。若不是面前還有個混蛋在,她大抵要叫出聲了。
“宇文熠城……”
故意不去看對面的男人一眼,夏以沫壓住滿身的痛楚,冷冷開口道,“我已經將綴錦閣讓給你了,你還追來幹什麼?是想看我的笑話嗎?……”
想到自己方纔如同一灘爛泥般趴在他面前的狼狽模樣,夏以沫渾身的骨頭,似乎又疼了些。
孰知那宇文熠城聽了她的質問之後,反而故意細細的將她打量了一番,火上澆油,哦,不,應該叫雪上加霜的開口道,“看你剛纔趴在地上的樣子,確實挺好笑的……”
夏以沫原本就堵在心口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哪知這還不算,便聽那宇文熠城語聲一頓,嗓音悠悠的又加了一句,“還有,綴錦閣那處地方,本來就是孤的,不需要你讓……”
夏以沫氣結。
“是啊,所有的地方都是你的……宇文熠城,你爲什麼不將我趕出離國,這樣我就不用礙你的眼,你也不用礙我的眼,對我們都好……”
這個離國,這個皇宮,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宇文熠城卻是眸色一沉,那黑如濯石的一雙冷瞳,映着雪地裡刺眼的白光,忽而有一種陰森可怖的景象。
“夏以沫,從你決定跟孤回離國那一刻起,孤就告訴過你,你沒有後悔的機會……”
男人冷冷清清的一把嗓音,似乎沒什麼情緒的提醒着她,卻又彷彿充滿無盡的黑暗與危險。
是呀,他告訴過她,她沒有後悔的機會……他連後悔的機會都不給她……
垂眸,竭力忍住想要衝破眼眶的淚意,夏以沫死死咬着一張脣,彷彿惟有這樣,才能阻住那從骨頭裡淌出的不能抑制的顫抖。
是因爲太冷的緣故吧?
“你說完了嗎?”
擡起眼簾,夏以沫卻並沒有看向對面的宇文熠城,略帶鼻音的嗓音,在茫茫白雪之中,聽來有一絲虛浮的飄渺。
然後,也不待男人反應,夏以沫轉身,就要向後走去。
“夏以沫,你要去哪兒?”
宇文熠城在她轉身的一剎那,忽而伸出大掌,狠狠拽住了她的皓腕。
夏以沫望着男人隱忍不發的怒氣,突然說不出來的惱恨與難受,“我能去哪兒?宇文熠城,如果有得選擇,我一定會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放手……”
她不能再對着他,再跟他在一起,夏以沫覺得自己真的會瘋掉的。費力的掙脫男人的禁錮,夏以沫轉身,不管不顧的就向前跑去……
只是,她腳下一擡,一股鑽心般的疼痛,卻突然順着小腿的經脈,直衝而上,夏以沫沒防備的痛呼出聲,旋即重重跌倒在地。
這一次,顧不得摔的生疼的屁股,夏以沫只本能的抱着左腳,一瞬間痛的險些眼淚都落了下來。
宇文熠城原本能在她跌倒之前扶住她,但是,他幾乎伸出去的手勢,卻最終一動也未動,只冷眼望着她摔倒在地的狼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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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人,就應該讓她吃些苦頭。宇文熠城並不同情於她。
夏以沫也顧不得他是不是在冷眼旁觀,只死死咬着牙,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揉着自己的足踝。想來是先前她摔倒的時候,崴了腳,所以纔會這樣疼,不知傷到了骨頭沒有……而且看眼下這種情況,若是沒有人幫忙,她只怕連站起來都費勁,更別說走去哪兒了……
“求我……”
宇文熠城好整以暇的嗓音,突然悠悠的響了起來。
“什麼?”
夏以沫一時沒反應過來,擡眸望向他。
“求我,孤就扶你起來……”
男人一張俊顏,說這話之時,半分表情也沒有。
夏以沫險些氣的心口疼,“宇文熠城,你放心,我就是凍死在這裡,也不會求你的……”
宇文熠城淡淡瞥了她一眼,“好……”
男人涼薄的聲線,一如清水一般,凜冽而乾脆。丟下這麼一個字,宇文熠城果然不再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夏以沫只覺氣的牙根癢癢,相較之下,連腳上的疼痛,都不怎麼能感覺出來了。
走了兩步,宇文熠城卻突然腳步一頓,悠悠然開口道,“夏以沫,你應該知道,若是沒有孤的命令,其他人也決計不敢來扶你的吧……”
夏以沫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竟然能夠變態到如此地步。
“滾……”
咬牙切齒的吐出這麼一個字來,夏以沫猶覺不解氣,隨手就從身旁抓起一團雪來,扔向對面那個無恥到極點的男人……
宇文熠城竟然一動也沒有動,夏以沫眼睜睜的望着那白花花的雪團,在他暗繡銀紋的寶藍色袍裾上,四散開來。
夏以沫完全呆住了,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夏以沫,你知不知道,你在找死?”
男人低沉而華麗的聲線,似比這身下的皚皚積雪,還要冰冷。
夏以沫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兀自嘴硬道,“誰讓你不躲的?”
話音未落,卻見男人長腿一邁,驀地向前踏了一步。
夏以沫下意識的向後挪去。只是,她甫一動,腳上又是鑽心的一疼。
宇文熠城腳步一頓,旋即又向她逼近。
“你別過來……”
夏以沫只覺痛得臉色發白,連一把聲音,都彷彿變了調。
宇文熠城卻仿若未聞,一雙大長腿,仍是步步逼迫。
夏以沫還沒有反應過來,腳腕上但覺一股溫熱的力道傳來,擡眸望去,卻不知那宇文熠城何時竟蹲在了她的面前,而她的腳踝,此時此刻正被他略帶薄繭的大掌,輕巧的握着。
夏以沫但覺腳上被他大掌覆住的地方,一片火燙,那灼熱的溫度,像是要沿着她全身的血脈,直燒到她的心底一般。
夏以沫下意識的想要將腳往回縮,男人卻一把將她扯了住,“別動……”
像是對她的逃避十分不滿一般,宇文熠城手上故意用了點力。夏以沫沒防備,輕呼了一聲,“痛……”
“痛就對了……”
宇文熠城不冷不熱的道。
望着女子白皙纖細的足踝,此刻又紅又腫的模樣,宇文熠城心底忽而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她此生都像此刻受傷一樣,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像今天一樣從他的身邊逃開了呢?
男人眸光一暗。
“我的腳,沒斷吧?”
瞥了一眼男人諱莫如深的神情,夏以沫小心翼翼的問道。
“知道怕了嗎?”
宇文熠城仍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
語聲一頓,男人嗓音沉得彷彿沒有邊際一般,“夏以沫,如果下一次你再敢從孤面前逃走,孤一定會親手打斷你的雙腿……”
夏以沫一顆心,陡然一跳。旋即只道他是故意嚇唬她,遂不滿的嘟囔了一聲,“暴君……”
剛打算將腳縮回去,身子卻陡然一輕,竟是宇文熠城將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
夏以沫說不清自己是慌亂,還是羞赧,急急的就要掙脫開他的懷抱。
“夏以沫,你真的想凍死在這裡嗎?或者在凍死之前,你打算任由自己疼死?”
宇文熠城冷冷道。
好吧,兩種死法,夏以沫都十分的不想。
男人卻自顧自的揹着她,向綴錦閣的方向走去。
點點滴滴的熱量,從男人堅實的後背絲絲傳來,熨燙着夏以沫幾乎凍僵了的身體。先前還不覺得,這會兒一鬆懈下來,她才陡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冷,如此的累,冷到累到,她就想這樣趴在他的背上,一直走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太過危險,夏以沫聳然一驚,整個身子,都不由的一顫。
宇文熠城察覺到了,腳步不自禁的一頓。
“很疼嗎?”
男人沒什麼情緒般的問道。
三個字,卻刺得夏以沫眼角猛然一酸。她忽而想到,曾幾何時,司徒陵軒也曾這樣揹着受傷的她,走在漫漫長夜裡,也曾這樣細語溫柔的問過她,“還疼嗎?”……那時的他與她,都以爲,他們能夠永遠像那沒有盡頭一般的長路一樣,一直走到天荒地老去……
只是,如今,這樣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吧?
心頭一苦,夏以沫哽住埋在胸口的一腔痛楚,呢喃一般迴應着男人的話,“沒有……”
是呀,身上的這些痛,又怎麼能及得過心裡的痛呢?
宇文熠城沒有再說什麼。
夏以沫卻突然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小巧的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頭。
這樣依賴般的姿態,叫宇文熠城冷硬的一顆心,幾乎一軟。
須臾,男人卻突然腳步一頓,“夏以沫,你在哭嗎?”
沉沉嗓音,聽不出是疑問,還是陳述。
“沒有……”
死死咬着脣,夏以沫拼命的想要將眼底噴涌而出的淚水壓回去,但是那些滾燙的液體,還是不斷的從心底涌出來,如同決了堤一樣,拭之還有,拭之還有,怎麼也止不住。
不能抑制的輕顫,從背後傳來,宇文熠城甚至能夠聽到她竭力壓抑的呼吸,噴灑在他耳畔的炙熱溫度,就如同那一滴一滴砸落在他肩頭的滾燙淚珠一樣,灼燒的人一顆心,都彷彿有微微的疼。
“夏以沫,你弄髒了孤的衣服……”
許久,宇文熠城嗓音涼薄,突然渾不在意般的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夏以沫愣了愣,倒一時之間忘記了心底那層層漫延如同潮水一般的委屈與悲傷。
擡起淚眼朦朧的雙眸,瞅了一眼被自己的淚水,淋漓成一大片溼意的男人的衣衫,夏以沫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會幫你洗的……”
她難得這樣的乖巧,倒叫宇文熠城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
“浣衣局的人向孤告狀……”
男人嗓音清貴,漫不經心的開口道,“他們說你洗的衣服不乾淨,而且好多還洗破了……”
夏以沫心中再抑鬱,此刻也不由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吧,我是故意的……”
女子輕笑的嗓音,似乎還帶着因爲方纔的哭泣,而殘留的溼意,聽來有些軟軟糯糯的,如同小時候孃親給他做過的桂花糖藕粉一般,宇文熠城不自覺的放緩了腳步。緊緊貼在他後背上的嬌軀,單薄纖細的彷彿沒有重量,令他忽而有一種錯覺,可以就這樣一直揹着她,走下去,再走下去一樣。
一時之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皚皚白雪,萬物寂靜,這一剎那,只有雲靴緩步踩在厚厚積雪上咯吱咯吱的響聲,迴盪在天地之間。
深深淺淺的腳印,一路延伸,像是沒有盡頭一般。
但再長的路,也終有走盡的那一刻。
……
綴錦閣。
太醫已經來看過,開了藥之後便退下了,柔香與翠微也被打發到別處去熬藥了,偌大的綴錦閣,一時只剩下夏以沫與宇文熠城的存在。
夏以沫望望那個站在不遠之處,玉樹臨風如同高貴神祗一般的男子,突然有一剎那的恍惚。
這樣安靜的陪伴在她身邊的宇文熠城,令她如此的不習慣,令她甚至有一種其實他很關心她的錯覺。
不,這樣的感覺太危險了。她寧肯他像之前一樣冷酷的對待她,她可以承受那樣的相處模式……但是,對她好……她忽而有些怕,他對她的好……人是習慣性動物,如果有朝一日,她習慣了他對她的好,一旦失去之後,她要怎麼辦?
莫名的恐慌,在這一剎那,忽而狠狠攫住夏以沫。
“我已經沒事了……”
嚥下喉嚨裡的苦澀,夏以沫強撐出一絲沒所謂的笑意,“宇文熠城,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去吧……”
男人卻是眼眸一深。她這樣迫不及待的趕他走嗎?有句話叫什麼,卸磨殺驢?這突然冒出在腦海裡的一個成語,令宇文熠城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夏以沫,你之前爲什麼要哭?”
宇文熠城突然開口問道。他的肩頭,似乎還殘留着她淚水的溫度,由滾燙變爲冰冷,溼噠噠的貼在他的皮膚上,如此的不舒服。
夏以沫似乎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這麼問,一雙眼眸,下意識的垂了下去,迫不及待的想要遮住瞳底一切的情緒。
她不想被他看到她的脆弱。他是她最不想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面前的那個人。
但是,宇文熠城還是看清了。他看到她澄澈透亮的眸底還帶着的未散淚意,他看到她此刻緊緊拽在被角上的纖弱手勢,那樣的倉皇而不知所措……自相識以來,他看到她太多的神情,歡笑的、憤怒的、悲傷的、算計的、虛張聲勢的、肆意張揚的……流轉在她明亮如天邊繁星的一雙眼睛裡的每一種情緒,都無比鮮活,無比生氣盎然,但他獨獨沒有從她的雙眼裡,看到過淚水,那樣通透而滾燙的淚水,他想知道,是什麼人,是什麼事,會讓她如此失去控制的放肆流淚、不堪一擊……
他的眼光,如火、如冰、如針尖、如利刃一般,凝視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將她一層一層的抽筋剝骨,讓她無所遁形的盡數暴露在他面前一般。
夏以沫忽而擡起頭來,望向面前的男人。
“宇文熠城……”
她喚他,“讓我見一見司徒陵軒,好不好?”
她是那樣懇切的望着他,被淚水染污的一雙明眸,充滿期待、充滿痛苦,更充滿乞求。
宇文熠城眸底銳芒,陡然熾盛。
是呀,他早該想到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纔會讓她這樣的流淚哭泣,這樣的甘於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原來還是爲着那個司徒陵軒……”
男人冷冷咬出“司徒陵軒”四個字,一張俊顏上卻是什麼情緒都沒有。
夏以沫心裡一緊,語聲不由的有些迫切,“我只是想見阿軒一面,親眼確定他好不好而已……”
她已經不奢望面前的男人,能夠放過阿軒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想要看看他如今的情況,確認他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罷了。
這便是她眼下唯一的要求與希望了。
宇文熠城冷冷笑了笑,“那孤勸你還是不要見的爲好……因爲你看到之後,一定會失望透頂的……”
薄脣緩緩抹開一絲殘酷笑意,“孤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的阿軒他很不好……生不如死,怎麼會好呢?”
再一次從男人的口中,聽到這“生不如死”四個字,只叫夏以沫千瘡百孔的一顆心,更加刺痛。
“宇文熠城,我與阿軒,到底做過些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折磨我們?”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們到底與他有着怎樣的深仇大恨,令他恨到如此地步,令他要費盡心機的令他們生不如死?
宇文熠城漠然瞥了她一眼,“孤今日加諸在那司徒陵軒身上的,比起他的所作所爲,不過萬一罷了……”
不過萬一……她與司徒陵軒,真的曾經對他造成過那麼大的傷害嗎?
“宇文熠城,你曾經說過,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拽着錦被的雙手,骨節發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擡眸,夏以沫定定的望住面前的男人,“既然如此,你放過阿軒吧,我會盡我的所能,補償於你的……”
這個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不管面前的這個男人,究竟是爲着什麼緣由,如此痛恨她與司徒陵軒,如果真的有一個人應該受到懲罰的話,那麼也應該是她這個罪魁禍首不是嗎?
聽到她說到“補償”兩個字,宇文熠城眉目一閃。
“夏以沫,你又能拿什麼來補償?”
男人不屑一笑。
夏以沫心底一澀。是呀,她又能拿什麼來補償呢?她有的,也不過是自己這一個人罷了……
心口驟然一疼,巨大的痛楚,在這一剎那像是吸飽水的海綿一樣,在夏以沫的胸腔裡迅速的膨脹開來,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她揉碎了一般。
“我的一生一世……”
擡眸,夏以沫緩緩吐出這六個字來。蒼白的脣瓣,在這一剎那,褪盡血色。
儘管已經決定,但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她的心,還是不可抑制的掠過陣陣的悲哀。
宇文熠城墨黑的瞳仁,在聽到她一字一句咬出那“一生一世”四個字之時,有極銳利的寒芒,陡然炸開在眼眸深處。
“你的一生一世嗎?”
修長雙腿,驀地踏前,宇文熠城高大身形,居高臨下的,將牀榻上的女子,完全罩於他的陰影之下。
附身,男人涼薄指尖,驀地狠狠捏住女子小巧的下顎,迫着她擡起頭來,與他對視。
“夏以沫,你的意思是打算……”
語聲一頓,宇文熠城將薄脣裡的兩個字,咬的異常低沉而清晰,“肉償嗎?”
夏以沫被他口中如此直白的說出的“肉償”二字,狠狠一刺。
這樣極具侮辱性的兩個字,令她覺得無盡的羞辱。可是,說白了,不就是這樣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
抹掉心底緩緩漫延的陣陣悲哀,夏以沫語聲平靜的開口道。只是,她一張慘白的面色,還是無所遁形的泄露了她此刻的屈辱與難受。
宇文熠城卻忽而一把甩開了鉗制在她下巴的手勢。
“夏以沫,你憑什麼認爲孤會要一個成過親的不潔的女人……”
身形秀拔,說這話的男子,甚至不屑的連多看一眼對面的女人都不願。
夏以沫心底又是一刺。
咬了咬牙,夏以沫豁出去般開口道,“宇文熠城,如果我告訴你,我與司徒陵軒,不過是有名無實呢?”
那語聲漸低的“有名無實”四個字,像是一道不期然的琴絃一般,劃過宇文熠城的心頭,微不可察的撩撥了一下。
“有名無實嗎?”
薄脣寡淡疏離的重複着這四個字,宇文熠城寒眸凜冽,冷冷落在夏以沫的身上,像是要看到她的心底一般。
“孤要驗過貨之後,才考慮這筆交易劃不划算……”
沉如秋水的嗓音,平滑的從宇文熠城微啓的薄脣間,一字一句的滑出,夏以沫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男人清冽的氣息,已驀地襲上她的脣瓣,如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帶着懲罰般的力度,在她的脣齒間,肆意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