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天熱得出奇,路邊花壇裡的花草都被曬得得焉焉的,無精打采低垂着頭。只有高大的香樟樹仍是鬱鬱蔥蔥,青色嫩芽,翠色的新葉,暗綠的老葉,遠遠望去,顏色深深淺淺,層次分明,倒象是水彩畫似的。
杜小仙倚在窗邊極目遠眺,臉上帶着一絲嬌羞的笑容。剛剛纔跟顧念彬通完電話,他在機場,大概十幾個小時後,就會回到她身邊了。男人在電話裡說要她耐心等待,好好睡一覺,早上醒來就可以看到他了。
這是他們婚後分開得最長的一段時間,整整半個月,每天膩歪在一起的人,突然分開,彼此都不好受,白天拼命工作,到了晚上,只能通過電話訴衷腸,雖然有可視電話,但隔着那層冷冰冰的屏幕,摸不着碰不着的,反而更是想念。
雖然外邊驕陽似火,但室內永遠是恆溫的二十二度,不冷不熱,牆角的綠色植物欣欣向榮,桌上相框裡的男人眉目俊朗,杜小仙輕輕吁了一口氣,拉上窗簾,在大班椅上坐下來。
顧念彬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走之前讓她幫着處理一些日常事務,並沒有給她什麼實職,但老闆娘的身份擺在那裡,沒人敢看低她。一些重要的決策還是得程睿彰做主,通常是程總經理批了,再拿來給她過目,她雖然不是很懂,但很耐心的看,不懂的問孟子何,不是信不過程睿彰,她只想多學點東西,有時侯程睿彰也會親自過來向她解釋爲什麼要這麼做。
有程睿彰和孟子何在邊上,杜小仙這段時間在業務上可以說是突然猛進。她自已也很高興,準備等顧念彬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有人敲門,很輕的三下,杜小仙朗聲應道:“進來。”
孟子何推開門,看着她笑:“顧太太,你現在越來越象那麼回事了!”
杜小仙嗔怪的道:“不是不讓你叫顧太太嗎?怎麼又叫?”
孟子何笑着說:“連賈楠都叫你顧太太了,我再沒眼界力,也知道要改口了,別明天顧總回來頭一個就削我!”
是啊,連賈楠都叫改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顧念彬在背後跟他們說了什麼,反正不知道從哪天起,連最熟悉的秘書室職員都恭恭敬敬的叫她作顧太太了。
杜小仙打開孟子何送進來的文件:“這裡頭沒有要給程總批的吧?”
“沒有,該程總批的我都挑出來送過去了。”
杜小仙“哦”了一聲,翻着手裡的東西,隨口問道:“你和程總最近怎麼樣?”
孟子何懶懶的說了句:“就那樣。”
杜小仙擡起頭來:“什麼叫就那樣?我昨天還聽賈楠說看到你們一起吃飯了。”
孟子何嘆了一口氣:“吃過幾次飯,看過幾次電影,散過幾次步,感覺好象是那麼回事,但又感覺好象不是那麼回事。”
“什麼意思?”杜小仙越聽越糊塗了:“一起吃飯看電影什麼的,就是在談戀愛嘛。”
孟子何躊躇了一下說:“程總太君子。交往了一個多月,手都沒牽過。”
杜小仙愣了一下,突然卟哧一聲,趴在桌子上大笑:“原來,原來你是不滿意這個!”
正笑着,有人在門上敲了兩下,徑直走進來:“顧太太,什麼事這麼好笑?”
來的正是程睿彰,杜小仙越發笑得厲害了,孟子何臉刷一下就紅了,快步走了出去。
程睿彰莫名其妙,又問杜小仙:“孟秘書怎麼啦?是我得罪她了嗎?”
杜小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搖了搖頭,“程總請坐,你找我是?”
“是這樣,明天上午要去姜氏參加會議,是關於生態園的,以往都是顧總去,我來問問顧總明天幾點到,看趕不趕得及參加。”
杜小仙想了一下,說:“要不你去參加吧,顧總回來還要倒個時差,估計得下午纔來公司。”
程睿彰笑着站起來:“那行,我先過去。”
杜小仙叫住他,手往下壓壓:“程總你坐你坐,我還有點事跟你說。”
程睿彰只得又坐下:“顧太太請說。”
杜小仙嘴脣動了動,竟發現自已沒辦法開口,也是,那種事情叫她怎麼說嘛?難道說程總,你是男人,你得主動點,談戀愛牽個手很正常嘛!
程睿彰奇怪的看着她:“顧太太,你倒底想說什麼?”
“這個……”杜小仙還沒說正題,臉倒紅了,“這個……程總,當你手冷的時侯,你最想怎麼做?”
程睿彰一愣,不明白杜小仙怎麼提這樣奇怪的問題。但他很認真的答:“手冷就戴手套啊。”
杜小仙想了一下,又問:“如果是你女朋友手冷呢?”
“那就給她戴手套啊!”
“這麼熱的天沒有人會戴手套。”
“這麼熱的天也沒有人手冷啊!”
杜小仙啞口無言,把垂下來的頭髮一遍遍繞到耳後邊,好象有些緊張的樣子,聲音細細的:“程總,談戀愛的時侯,是不是男人應該主動一點?”
程睿彰這才恍然大悟:“顧太太是在說我和孟秘書嗎?都是我在主動啊,我請她吃飯看電影來着。”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雖然孩子都這麼大了,說起男女間的事,杜小仙還是很害羞。
幸虧程睿彰不笨,又猜到了:“顧太太,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我對孟秘書應該要有一些親密的行爲?”
程睿彰說得這樣直白,倒讓杜小仙鬧了個大花臉,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了,吱唔着說:“那個,程總,你去忙吧,我這裡還有……”
“行,顧太太你忙,我先走了。”程睿彰覺得好笑,明明是過來人,說起這點子事,怎麼能害羞成那個樣子?
明明生活這樣美好,杜小仙晚上卻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好象是在大森林裡,野獸襲擊了顧念彬,他渾身都是血,被野獸一路追趕,最後逃到了懸崖邊,前面是萬丈深淵,後面是巨大的野獸,他走投無路,滿臉都是絕望。
而她站在懸崖的對面,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驚恐萬分,卻是無力又無助,她拼命的喊,可男人聽不見,只是恐懼,腳一步一步向着懸崖邊退去,不斷有鬆散的泥土滑下去,滑到那深不見底的崖底。
她嗓子都喊啞了,男人總算是看到了她,臉上充滿了眷戀,向着她伸出手去,她也伸出手去,可是離得那樣遠,怎麼夠得着。
風很大,吹起男人的白襯衣,那件衣服沾滿了血,已經看不出是白色的,被風吹得鼓起來,象一面鮮紅的旗子。
野獸慢慢逼近,男人不停的回過頭去,嘴裡喊着什麼,她聽不清楚,因爲那聲音一出來就被風撕碎在空中。
她恐懼得哭了起來,不停的哭,只是不停的哭,跪在地上,求老天開眼。
男人突然朝她笑了一下,象只大鳥一樣,縱身一躍,手仍是向着她的,彷彿想飛到她這邊來,可是哪裡飛過得,身子剛騰起,就已經向深淵墜下去了!
她嚇得不停的尖叫,象瘋了一樣,趴在地上,向着下墜的男人伸着手哭喊着,可是男人越墜越快,很快就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不見,風從她手指間穿過,是刺骨的寒冷……
杜小仙是被自已哭醒的,醒來才知道是個夢,天已經亮了,有光從窗簾的邊上漏進來,她趕緊跳下牀,把窗簾一下全拉開,燦爛的陽光一下照進來,滿室生輝。
杜小仙拿起手機看時間,男人說等她一覺醒來,就會看到他。時間差不多了,他在哪呢?
杜小仙心裡一動,莫不是在廚房給她做/愛心早餐?平時如果早上起來找不到人,顧念彬不是在草坪晨跑就是在廚房做早餐。
她趿着拖鞋歡快的跑到廚房裡去,可是廚房空空如也,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大概是還沒回來吧,杜小仙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慢慢的走上樓,到衣帽間裡看了看,沒有顧念彬的行李,看來確實還沒有回。估計是飛機晚點了。
雖然有些失望,但想着馬上要看到老公,杜小仙心情還不是錯,去衛生間裡洗漱了一番,然後下樓給自已做早餐,她一個人在家很簡單,一個三明治加煎蛋就OK了。剛端了早餐出來,看到擺在餐桌上的手機響。
杜小仙拿起來一看,卻是顧姍姍打來的,她的聲音有些着急:“小仙,我哥坐哪趟航班回來?”
“AC913啊,”杜小仙有些奇怪:“你不是知道嗎?”
顧姍姍突然一下安靜了,半天沒說話,杜小仙好象聽到她在抽鼻子,很小很小的聲音,聽不太真切。
她舔了舔發乾的嘴脣,聲音有些發飄:“姍姍,怎麼啦?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顧姍姍卻在那頭哇的一聲哭起來,杜小仙心一沉,對着電話叫起來:“姍姍,倒底怎麼啦?你別嚇我。是不是念彬出了什麼事?”
顧姍姍哭得話都說不出來,聲音斷斷續續的,杜小仙聽了半天,才知道她說的:“看電視。”
她趕緊打開電視,調出晨間新聞,果然是有大事發生,從法國飛過來的那架AC913今天凌晨三點墜毀在公海。